这个交界线,从人界这边看起来,是一座山,名为无顶。
山高耸入云,仿若直达天庭。修士用任何仙术法器都无法爬上去,倘若用了,飞到云层中后,再如何飞都飞不到尽头,就好像虽然在往上飞,其实却只是在半山腰的某个环形空间里原地踏步罢了。
所以到了山脚下,凌韵一行人收了流云舫,用凡人的方式上山。
当然,他们自然强过凡人,陡峭山路如履平地,曼步轻移已出十丈。凌韵悄然用余光观察着,发现孙谨虽然吊在最后,却神奇地没有掉队。
同时她还注意到,孙谨好像对这座山很熟悉似的,总能下意识找到最省力最便于落脚的地方。虽然他一声不吭,爬得好像并不轻松的样子,但是那些如同肌肉记忆的细节还是被凌韵捕捉到。
难道他常来?……难道他是妖?
凌韵心头忽然晃过她认识的另一个妖,虽然两人间从未挑明过。
【林赐说过他会回来找我的,男人都是大骗子。】
【这话你也信,他又没在你身上装定位,要怎么找到你啊?凌韵你真是天真,你这样的小姑娘我一口气能骗十个!】
凌韵:?世上怎有这么记仇的器灵?
继续往山上攀爬,几人逐渐进入云雾的笼罩。
这里的云雾不似邪物幻境中那种灰沉沉的雾霾,而是透着光亮,充斥着灵气,让人尽管视线受阻,却并不觉压抑,而是感受到一种自由的清爽。
凌韵最近吃多了邪气,骤然来到灵气充盈的环境,不由通体舒畅,敞开了经脉运转功法,畅饮难得的正道气息。
看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似乎也很舒适,毕竟是两个纯种的光明阵营人类。
不过凌韵忽然发现……他们什么时候跑到她左右两边的?还要离她这么近――等等,为什么这么宽广的山,她会走出一种逼仄的效果?
陆鉴庭挨她这么紧她理解,可是齐何辜这个仿佛在雾中看不清楚所以不经意靠过来的样子……怎么有种林赐附体的错觉?
凌韵惊悚地揉了揉眼。
她最近在流云舫上是有注意到,齐何辜好像不与她对着干了。
可是齐何辜和陆鉴庭之间却奇怪起来。
在凌韵看来,多半情况下纯粹是齐何辜单方面挑衅,然后被陆鉴庭随口便气个半死。
这会则是口头斗争的升级版。方才陆鉴庭刚顺滑地搂住她,右侧便很快袭来一股凛冽剑意,越过她击在左侧的银发佛子身上,她背后的手臂也被右侧伸出的另一条手臂粗暴地卸去,那条手臂继而保家卫国般镇守在她瘦削的肩头。
真的很有正道卫士的牺牲精神,像极了那一晚,为了不让林赐抱着她睡觉,他便亲自抱着她睡觉。
是因为他终于觉悟了?发现改变不了她,就干涉她身边的人?
凌韵诡异地想到管不住渣男只好整天斗小三的卑微原配。
只是,受到这样的挑衅,陆鉴庭却不似林赐一般。他仿佛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气息平和,被打落的手臂轻柔地掉到凌韵腰间,随和又用力地一带,女孩就软软地贴到他怀里,额发被他柔软的唇安宁地贴了贴。
这动作旁若无人,只是单纯地想要抱她,并未在意另一侧的大活人。然而剑修僵硬地揽着她的动作,一下便成了直愣愣伸出手插进别人你侬我侬的拥抱,生硬且不合时宜。
和每一次齐何辜想要插入两人间,陆鉴庭却轻飘飘把人带走如出一辙。
齐何辜脸瞬间黑了,瞥了目中全然无他的陆鉴庭一眼,忽地吸了口气,捉住凌韵的手腕,不甚熟练地低声下气,细听竟有林赐那小白莲的精髓:“佛子没有了面纱,根本不像他。”
凌韵不由在男人的怀抱里扭了身子,看了眼陆鉴庭,因着身高差和极近的距离,一眼便直撞入一双潋滟至极的红唇,下意识附和:“是不像。”
可比凌犀那个大冰块浓颜多了,有种凄艳凌绝的美。
佛子垂眼看她,神色平静。
“道主嫌我不像他?”
凌韵还没开口,齐何辜就冷笑一声:“说起话来更不像了。”
“这便是你不愿做我道侣的理由?”
陆鉴庭低头问她,语气平稳柔和,怀抱也是,好像并不对她的答案产生任何期待。
凌韵心想这倒是个完美的万能借口,于是便对陆鉴庭淡淡颔首:“是。”
齐何辜顿时挺起胸来,像只得胜的大公鸡。
可惜陆鉴庭根本没看他一眼,而是轻轻摸了摸凌韵的头发,浅淡地笑:“我知道了,阿韵。”
他凭什么叫得这么亲昵!齐何辜看他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就不顺眼,心里一丛火嗡地窜起来,可看到凌韵那样乖巧依顺地靠在男人怀里,是对他从未有过的乖巧依顺,那火又像被泼了盆冷水。
齐何辜脸色几经变化,看着前方二人和谐的背影,刚想好措辞打算再次开怼,前方一声尖叫骤然打断此处的争端。
不知不觉走到前面的孙谨高声喊他们:“这里有个小孩!”
凌韵三人一怔,立即朝孙谨的方向走去。
迷雾太浓。那个躺在地上的襁褓就像是忽然出现在他们脚下,从襁褓的布料来看,出身非富即贵,却被遗弃在此,使得弱小可怜的婴儿透出无限的诡异。
第55章
凌韵不是个擅于同情的人。不管是她的外在人设,还是真实的内心,都带着天生的薄情。
就比如,一般人看到被遗弃的弱小婴儿,很容易慈母心泛滥,但凌韵没有这种东西。
她可能只会冷淡地看一眼,把人丢进灵宠空间,找个机会丢在凡间富贵人家门口。
可是这一次,不知怎的,她看着那个娇嫩柔弱的小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哭不闹安然沉睡的样子,竟然心底忽然生出一股亲近和怜爱。
凌韵亲自俯下身,伸手抱起婴孩。
齐何辜体贴地伸出手:“我来抱吧。”
凌韵:“好啊。”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挺有眼缘的小孩无情地丢进灵宠空间呢,看来不用当恶人了。
齐何辜:?答应得这么快让他有种上当了的错觉?
齐何辜任劳任怨地当起人形摇篮,所幸剑修基础功扎实,多背个包袱爬山也不是多难的事。
事实上,无顶山对于修士来讲,没有拦路凶兽,没有异植陷阱,更没有阵法幻境,只需要腿脚耐力,确实轻松得像郊游。
除了有些耗费时间。
四个人加上一个沉睡的婴儿,爬了无数个时辰,周围才缓缓暗下来。
不是天黑。无顶山没有昼夜,按照他们爬山的时间估计,早已过了无数个白天黑夜。
凌韵知道,他们终于快到妖界了。
在彻底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雾里又走了许久。终于,四周迷雾淡去,他们发现自己身处极深的谷底,脚下是暗雾缭绕不见底的深渊,头顶极远极高处则是一道红光,就好像身处地狱仰头望天,见到天空裂了个缝,露出血红色的天外世界。
又是漫长的攀爬。
血红色的裂缝越来越宽,越来越近,最终才发现那竟是峡谷的一线天,映着妖界永不消散的漫天红霞。
凌韵的脚步愈发轻快,最终从悬崖一跃而上,站在平地。
对面的石壁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无底渊。
人界的边境是无顶山,爬到尽头,便进入妖界这边的边界无底渊。
凌韵朝深不见底的山谷望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前方。
一个妖娆的身影静立在一座小丘顶端,看上去已经等待许久了。
“道主大驾光临,怎的也不跟奴家说一声。”
对方一开口,甜腻的嗓音瞬间冲淡那股高深莫测。
然而几乎是同时,齐何辜“唰”地一下拔出剑。
――丰臀细腰的女子,像是饿狠了的野兽一样疾速朝凌韵扑来,却被一只闪着冽冽寒光的剑止住,锋利的剑尖抵着她高耸的胸膛,差一点就要刺破白嫩的肌肤。
狐霁笑了,笑得媚气横生。
下一秒,她眉梢一挑,齐何辜竟胸膛仿佛被重击,趔趄倒退了一步。
齐何辜神色一凛,下意识便要冲上去挡在凌韵身前,却被凌韵伸出手拦住了。
“她是妖王。”
火神洲火狐王,可能是当今世上唯一的问心境。齐何辜一个入元境只有被秒的份。
“哎呀。”狐霁故作娇羞地飞了个媚眼,抬手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头发,顺便把领口抖得更敞开,“角色扮演的乐趣,道主点破就没意思啦。”
凌韵别开眼:谁要跟你玩角色扮演。
狐霁故意接收不到她冷淡的嫌弃,妖妖娆娆地朝凌韵倾身,胸差点怼到她手臂上:
“道主怎的知道本王的身份?莫非……”
女子又扭捏起来,脸上飞满做作的红云,“莫非道主私下里也关注过本王?”
齐何辜倏地看向凌韵。凌韵淡然:“你尾巴露出来了。”
“哎呀呀。”
狐霁害羞地捂住屁股后面一个蓬松的东西。另外三人这才看见她裙子下摇来摆去的尾巴尖。
狐狸这么摇尾巴是发骚的标志。
顿时,所有人一言难尽地看向凌韵。
凌韵:?
【发骚的又不是我,干嘛要看我?】
凌韵更加不明白,他们为何不去防着那个危险人物,却围在她身边,好像她才比较危险似的。
妖王邀请他们回她的王宫,凌韵答应了。
而在狐霁转身时,凌韵看到她的目光在孙谨身上停留了一下,虽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勾人眼神,可总让她觉得有一丝意味深长。
对于那个捡来的婴儿,狐霁则别有深意地笑笑:“你可是捡了个大麻烦啊。”
到了妖族都城,凌韵才明白狐霁为何要那么说。
一路的妖民妖众,从看到凌韵陆鉴庭齐何辜等人的惊艳,到看到齐何辜怀中襁褓的恐惧,神情变化只在一刹之间。
凌韵还听到他们一边跑远一边惊恐地奔走相告:“他回来了!那个邪物回来了!”
……邪物?
凌韵看向齐何辜手中的婴儿,心里缓缓打了一个结。
她自是早早查看过了,婴儿还未满月,里外干干净净,连根邪气的丝都没有,怎会是邪物?
还有,妖界是遭遇过什么,对邪物如此风声鹤唳?
狐霁又知道什么?妖族当初派林赐去合欢宗,又是不是因为知道什么?
凌韵在重重疑团的包围里,住进妖王安排的豪华寝宫。
寝宫里瓷器摆件屏风字画一应俱全,一张雕花梨木大床,还附送四个身娇貌美的小男妖。
送凌韵进来的齐何辜脸瞬间就黑了,立即挡在凌韵面前张开双臂,厉声把那四个小妖精赶走,见他们跑没影了才放下紧张的手臂。
……仿佛他们是什么辣眼睛的玩意,会伤了凌韵清澈的双眼似的。
凌韵:“……你看,我就说妖王对我没什么,不然不会给我送人。”
齐何辜嘴唇抽搐了一下。他觉得不是这样。
陆鉴庭则笑意温浅道:“她可能只是想6P罢了。”
凌韵齐何辜:?
您要么还是修闭口禅吧!
凌韵很难用自己的人设接上他的话,便淡定地向一边踱去。
她的寝殿有正对的两间主卧房,另一间里躺着她捡来的婴儿,还在床上安静地沉睡着。
是否有些过于能睡了?之前爬山那么颠簸,那么久,这孩子愣是一次没醒,睡得就像死了一样。
可是她早就检查过了,小家伙身体没有什么异常。
凌韵回头看了一眼,趁着齐何辜和陆鉴庭还在拌嘴没跟上来,轻轻把门合上。
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掀了被子,把小孩身上包裹的小衣服拆了,露出白嫩嫩圆滚滚的身体。
【呀,是男孩子呢,真小,真可爱。】
珞矶:?
【凌韵,孩子又不是你的,看人家鸡鸡是不是过分了?……喂你不要上手去扯啊!】
凌韵好奇地摸了几下,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把被子随便盖回去。
“道主可需要帮忙?”
凌韵淡淡回头,望向恭顺微笑的孙谨。
她的目光有些锐利,可孙谨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妖族的人都怕他,不愿过来,我倒是有些照顾婴儿的经验。”
凌韵轻轻靠在床柱上,看着孙谨,冷不丁道:“林赐?”
孙谨面色分毫未动,只有些轻微的疑惑:“嗯?”
凌韵懒得跟他废话:“城里那些妖都受不住妖王的血脉威压,你却从头至尾没事。还有,你扯领子的手段也太眼熟了。”
而且和狐霁简直一模一样,就好像是基因里继承来的天赋,让她不注意到都不行。
孙谨怔了一会,忽地邪魅一勾唇,袖子轻拂过,便变成林赐那张唇红齿白的脸。
与林赐在合欢宗时偏向淡雅的装束不同,他此时着一身火红色的锦袍,墨发也用一根红丝带高高竖起,漂亮的眉眼瞬时多了一抹攻击性。
林赐歪嘴朝凌韵甜甜一笑:“姐姐,好久不见。”
“孙谨呢?”
“啊,姐姐怎么还惦记着那丑八怪?……好吧好吧,我把他丢到雾谷附近你们住过的客栈了。我们离开曜泽洞时,他才醒过来,听闻曜泽洞出事正在往回赶。”
林赐身份完全暴露,似乎就连气场都不一样了,泛着股妖皇族天然的自信和霸气,慢条斯理上前一步,将凌韵堵在自己和床柱之间。
他的身形看着细小,可骨架再怎么也比凌韵大上一圈。从前在合欢宗,少年总是刻意放低身段,柔软地依附在她身边,所以凌韵从来没有注意到,他也能给人带来这样的压迫感。
……不过说起来,林赐是不是长个子了?天啊,他不会真的十八岁吧?
凌韵思绪越飘越远,正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搜索妖族继承人的消息时,脸颊一抹温热唤回她的神志。
少年手捧上她的脸,清澈的水眸安静地盯着她的唇,眼底有幽波流淌。
凌韵不由自主也瞥向他的嘴唇,只见那双娇嫩红润的东西轻轻抿了一下,舌尖在唇间很是让人口干舌燥地舔了一下,然后微微张开,语音细喃:“姐姐,我好想你啊。”
凌韵稍侧了下头,温软的吻落在她唇角。
少年直起身,放在侧脸的手滑到她后脖颈,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有些委屈地低头看她。
凌韵不为所动地冷眼看他:“先把你的身份给我解释明白。”
“你不是都猜到了,我母亲是妖王,可是妖可没有人类那样的亲缘家族意识,后代这种可以名正言顺夺权的东西,是妖王最警惕的敌人。所以我挂着个太子虚名,却没什么用。”
林赐很缓慢地低下头,挨过去,讨好地蹭了蹭凌韵的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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