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另有所图,至少此刻乱了的周焰,是甘愿奉献的。
想到此处,他转身迈步上前,拉住她的玉臂往怀中揉。
青年的下颌抵着秦朝云的鬓角,与她厮磨一番,而后开口似无奈:“今夜我是秘密入城的,你稍微乖些……”
他叹气一息,继续道:
“等等我,很快的。”
周焰难得的温柔语气,在这一刻,朝云觉得自己快要用光了。
她窝在他厚实的怀中,侧耳倾听属于男人滚烫胸膛发出的跳动。
一声比一声响。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
晨曦之光透过窗牖,落入屋内,冬泱将窗叶整个打开,屋外的秋风簌簌裹着花香涌入屋内。
秦朝云坐在铜镜之前,目光涣散,由着一旁春莺为她釉上一层唇脂。
“郡主,梳妆好了。”春莺提醒她。
她这才幡然从昨日里温存中晃神回来,眨了眨眼睫,她唔了声,起身去了厅堂。
陪家人用过早膳,整个晨间,她都在暮云轩的廊下摹画。
青鸾与妙妙一道登门寻她之时,站在廊道外便远远瞧见她的神思游离。
“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看起来像是在画———一只大扑棱蛾子?”
妙妙圆眼一定,盯着那只停在朝云纸张上的大飞蛾略有思量地说道。
“有问题!”
“有问题!”
二人同时托腮定目,忽而扭头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
待她们来到朝云身后时,那桌案上的画卷上正是白里一团糟。
她提着画笔,心思分明不在上头,几处乱掉的线条被她勾勒满卷,昭然着她的心乱。
妙妙见此拍了拍她的肩头,才把她唤回神,原本停靠在桌案上的飞蛾也翩翩离去。
“你们怎么来了?”朝云眼眸惺忪着,撂了笔。
妙妙与青鸾并排坐在一旁备好的蒲团上,她眨着大眼睛,有些幽怨地开口:
“我自然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林青鸾是我路上捡到的。”
兴师问罪?
一时间,朝云脑子微顿,不知怎的,她便想起了昨日燕淮的背影。
顿时,心绪略有复杂。
她踯躅着开口:“妙妙,其实我———”
话音被打断,妙妙一双秀眉蹙起,十足娇憨模样地向朝云摊手道:“你前几日是不是给我把我的话本子给弄丢了!秦、绾、绾?”
原来是为这个。
朝云眉梢松下,便扭头去吩咐春莺取来,而后递给她咕哝了句,小气得很。
“给你说了是孤本嘛。”妙妙爱若珍宝地收了起来,转而又以一种锐利的目光盯向朝云。
心咯噔一下,有一种预感悄然而至。
下一刻,“秦绾绾,你那个…昨儿夜里,是不是拒绝我堂哥了?”
问出这句话,燕妙妙实则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昨夜里,她路过后院时,无意瞥见了燕淮一个人半蹲在那梧桐树下发了好久的呆。
而那颗梧桐树,是燕淮与秦朝云年幼时一道所植。
闻到不一样味道的青鸾也旋即放亮了目光,炯炯地看向朝云。
二人以一种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姿态将她压在眼底。
她蹙了眉,盯向二人,踌躇着开口:
“你们都觉得小燕喜欢我?”
二人齐齐点头如蒜。
朝云垂下眼帘,低声了一句:“可是,小燕从未告诉过我的。”
“绾绾,你感觉不到子廷哥哥对你的不一样吗?”
一句话,将朝云拉回岁月长河的另一端。
那时年仅六岁的秦朝云拉着燕淮,趾高气扬地宣布了一件事。
“燕子廷!我以后要当你的夫人,你不准和别的小女孩一起玩!”
“秦绾绾,你怎么这么霸道?我才不要你当我夫人呢。”
小小的白玉团子抿唇,有些嫌弃地说着,转身时,眼底却溢出他的窃喜。
后来是半年以前。
他那拐了八个弯的小表妹—程簌簌,在燕侯的寿宴那日,转手推了秦朝云一个跟头。
自幼娇生惯养的郡主磕破了皮,她手中还捧着一盒宝匣,里头盛着她的少女心思。
摔了跟头的小郡主蹲在墙角处,却陡然听见了一墙之隔的谈话。
“子廷兄,你怎的今日不去陪你那未过门的小郡主?”
“言多必失,没人教过你吗?”
“郡主冰清玉洁,我与她乃是至交好友,须得你们置喙编排?”
“子廷兄,莫生气,是我们误会了,原来你对郡主殿下无意啊。”
良久,并未等到燕淮的声音,他…默认了…
无意。
两个字威力之大,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秦朝云的头上,捏着匣盒的手寸寸抓紧。
她以为这从小到大的特例,是燕淮那个别扭鬼不肯承认的情意。
遂,她也心甘情愿地陪他演着,等到他们终究成就一对佳偶良缘。
但,原来并非口是心非啊。
是以,真的对她无意罢了。
她失魂地站起身时,腿骨一阵刺痛,推她的始作俑者却笑得讥讽。
秦朝云想也未想,忍着痛径直走向她,步步坚定,然后用尽力气将她狠狠推落于台阶。
而后,她将那盒原本要赠予燕淮的宝匣埋在了燕府后院,他们曾一起植下的那颗梧桐树下。
连同那时尚且十六岁的秦朝云,心里头还带着对一个少年无瑕欢喜的秦朝云,一道与宝匣埋葬。
思绪回笼,朝云敛眸。
无论他与她是如何情感,而今,早已消弭了。
“小燕与我,早已错过了。”
她如是说,掀动眼皮,轻扯一抹淡笑。
往日不可追,然,来日之路已有一人在前方等她。
听完她的这句话,青鸾尤为惋惜地叹气:
“绾绾,我还是觉得子廷哥哥是很好的。”
一旁人小鬼大的妙妙觑她一眼,正声道:
“虽然他是我堂哥,但秦绾绾,我更支持你去追自己喜欢的人。”
话音一顿,妙妙又挑眉看她,“不过,你把周大人追到手了吗?”
秦朝云脑中回想着周焰昨夜对她说的话,他让她等等他,那应当也是一种对他们关系的默许吧?
更何况,都亲两回了呢。
少顷后,只见朝云分外淡然地点头,眼底却划过藏不住的喜色。
虽然早也能料到他们二人或许都有意,但这般快的得到这个答案,还是有些意外的。
青鸾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目光深切。
也是这一刻,暮云轩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朝云三人仰头朝外看去,便见方从外头进来的冬泱一脸急色地快步走向朝云。
“郡主,两位小姐,今儿外头恐不太平,全城戒严,国公爷方才也领着黑甲军出去了,二位小姐,今夜恐要留宿在此了……”
冬泱仔细说着,说完掀眸去觑三人神色。
秦朝云闻言,面色微顿,思忖片刻后,开口询问:“你可知晓,除了父亲外还有谁去了?”
冬泱摇头:“奴婢只瞧着老爷去了,还派了一支队伍说要去将城门守死来着。”
将城门守死……
若不是穷凶极恶的贼人,便是……皇宫出事了。
黑甲军尽数出派,秦朝云的心头涌上密密麻麻的不安感,不停翻涌,吞噬着她。
白日晴空下,四处街巷均无行人。只有那军人肃踏脚步声,一阵接过一阵。
一股压迫感笼罩了整片邺都。
皇宫内外宫门紧闭,一支禁卫军在宫中上下四处搜寻着什么。
明德殿内。
晋文帝坐在龙椅上,手搭在扶沿处,一双充满皱纹的眼睛晦暗地盯着前方。
明晃晃的大殿内,宫人们躬身低首,噤若寒蝉。
殿门半敞,风灌入其中,吹响了珠帘。
一道笃笃的脚步声传来,皇帝掀眸看去,只见一人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朝服于他跟前稍揖一礼。
“大理寺卿罗哲,见过陛下。”
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卿站于皇帝跟前,再无往日惧意,十足的淡定。
晋文帝沉着脸,盯着他,静默好一阵才开口:
“ 你也要反?”
大理寺卿眉间微皱,显得无辜状:“ 陛下何出此言?臣素来忠心日月可鉴呐!”
“忠心? ”皇帝气血翻涌,只觉可笑,起身踉跄一下,又抬手指着殿外围起的一列兵将:“ 这就是罗爱卿的忠心?”
当真是好大一番忠心!
这份忠心便是今日趁着周焰不在,将他这皇帝之位一举推下是吧?
不过皇帝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是他?
他为何要反?一个区区的大理寺卿哪里来的钱财养得起兵将!
“陛下说笑了,臣也不过是替夏大人来看望陛下罢了。 ”大理寺卿淡笑。
皇帝目光骤然一缩,夏大人?
笼统能有此能力不过一人!
心中疑团揭开,是他的户部侍郎——夏荣。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你真是他的一条好狗!”晋文帝指向大理寺卿,目光狠厉,声若洪钟。
沉默少时,大理寺卿不怒反笑,一阵鼓掌声响起,他语调转动,眼底划过一丝怜悯之意:
“周大人于陛下,不也是一条狗吗?还是一条不顾命令,随处乱咬的烈犬,”
他说着朝皇帝走近,皇帝的手近在他的眼前,他嗤笑一声,继续:
“不过,你的狗去了荆州办事,一时半会恐怕不能为你咬人了。”
周焰不在都城,确然是他们下手的时机。晋帝眼瞳一凛,“朕的禁军还在宫中,还有朕的羽林军!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皇帝喊完,四周无一动静,他心中微震,虚浮着脚步朝殿门走去几步,只见外头一片兵将包围,而他的禁军现在也不见踪影。
“谈巡呢!朕的禁卫军呢?!”
一时间,一种慌乱与疑窦从皇帝心中蔓延开,他冷睨向大理寺卿,直觉告知他,与眼前此人脱不了干系。
“陛下无须着急,谈统领应当是在承天门迎接夏大人吧。”大理寺卿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还有您的羽林军,恐怕也在与秦国公一道抵御城门?”
这场谋反之举来得让皇帝措手不及,却是谋反者早已策划多时的。
空气凝固,晋文帝摇晃着肥硕身体步步虚浮着,他朝那殿中的伏案走去,一把宝剑从剑鞘脱落,银光闪过大理寺卿的眼睛。
锐利无比的剑指向他,皇帝目光泛狠。
大理寺卿藏于袖中的手攥成一个拳头,他面色带笑,喉结却是一滚,又朝前几步,让那剑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陛下要杀臣,便杀吧。”他笑。
皇帝目光一闪,多疑的性子使得他此刻有些怀疑大理寺卿留有后手。
就在此刻,他趁着皇帝分心一刻,抬手抄起一旁棍棒之物将他手中之剑击落。
又朝殿外高喊:“来人!围住他们!”
几名身高体壮的士兵提着佩刀朝殿内而入,面色肃冷地将殿内众人围住。
绝望与一丝恐惧从皇帝心中攀爬起来,他那双眼睛睨着大理寺卿,落空的手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原本安静的殿外忽而又传来一阵打杀之声,皇帝那双眼里彻底黯然。
不用多说,定然是夏荣来了……
仓皇中,大理寺卿眼底泛起浓浓笑意。
声音越来越近,殿外升起的太阳,投落下日光,暖黄光束穿过殿内,一行人已至太极殿。
打杀声戛然而止。
一只蟒纹长靴踏入殿内,一人身着月白长袍缓缓入内。
清癯身形落在那光束中,二皇子一双清冷的眸子盯向大理寺卿,又移向一旁被人围起的皇帝身上,面色泛起一丝急色,关切地开口: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比起夏荣谋反,晋文帝如何也想不到来救自己的人,会是他的二皇子,一时之间心绪纷乱复杂。
便见,二皇子又看向大理寺卿,冷声:
“尔等乱臣贼子,竟敢犯下如此忤逆大罪!”
因着情绪起伏过大,激起他孱弱身子不适,又是咳嗽一声,随后二皇子侧眸朝身后跟来的禁军统领谈巡虚弱开口:
“谈统领,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是,二殿下。”
第34章
【34】
乾王府中。
二人对坐案台旁,棋盘黑白分明,纵横抗争。
“棋逢对手啊。”程明彰笑叹摇头。
周焰眸无波澜,抬手将最后一颗黑子落下,封死对方所有退路。
他淡然:“臣又赢了。”
程明彰乜了一眼棋盘,一览过去,确然无可退路,一盘死局。
他将白子撂回盒中,手搭在腿上轻拍一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猜宫中如何了?”
“陛下,要立储了。”
周焰的声音分外淡定平和,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我那二侄子,如今可以安心了。”程明彰掀手将棋盘打乱,一时之间再找不回原位,全作重盘。
忽而他抬头之际将目光落在周焰的脸上,瞳仁稍移,眉宇一拧,作思考状。
周焰盯着他的奇怪模样,有些不耐,正蹙眉,便听他开口道:
“无绪啊,你这嘴——”程明璋倏然露出挪揄笑意,语调轻佻又风流的,“难怪昨儿夜半有约呢,找女人去了吧?”
他凑近一寸,拈起一旁的折扇指向周焰的唇瓣,啧声道:“瞧瞧,也不节制点,嘴都亲破了。”
被程明璋转移话题,戳破一些旖旎之事,周焰倒也面色不改,依旧沉着冷静的模样,抬手拍开他的折扇,回归正题:
“私炮营一案夏荣算是给二皇子做了嫁衣,他防了如此多人,却独独没有提防二皇子,最终落了个狗咬狗的下场。”
先前周焰他们忽略了一个线索便是,大理寺卿罗哲是二皇子的亲信。
故此,昨儿夜中二人发现异动之时,才幡然反应过来,此中受利更多的可是那位“人微言轻”的病皇子,不谈他与夏荣是否密谋,但他将罗哲围剿死局之中,便是舍弃这位曾为他办事良多的助手。
这些年,他深居简出的,手中养的也不过这几个。不谈别的,单谈罗哲曾舍命救他,便是如此他一样说舍弃便舍弃,倒是个心狠的。
程明璋淡笑一下,凝着窗外风景,冷笑一声:“他倒是个会隐忍的,私炮营一案牵涉众多,罗哲便是信他才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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