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妄议孤。”
“是…”程簌簌喉间一阵窒息,又赶忙应下。
男人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她重新得到空气,恍若重生。
“你可知晓他们婚期是何时?”二皇子突然问。
程簌簌不敢再揣摩他的心思,只得低着头怯怯答道:
“听闻是明年二月初一,春日正好。”
面前的男子忽然一声嗤笑,他搁在桌上的手拍了拍案板,笑得更为癫狂几分,二皇子重复着程簌簌的话:
“二月初一,春日正好。”
见他这副模样,程簌簌心里一阵惊悚生怕他又对自己下了杀心。
须臾后,二皇子敛了神色,面色从容地开口:
“记得将我吩咐给你的事情办了,办得好,明年春日,你父亲便可以回到邺都。办得不好——明年春日,你便一起离开都城,去西北戍边。”
她一介女子去西北戍边,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晓。
顿时间,程簌簌心中大骇,连连应下,在他阴晴不定的目光中缓缓离开雅室。
雅室的支摘窗半敞开,外头一股凉风灌入室内,顺着二皇子宽大的袖袍蹿入他的皮肤。
冷意几息袭来,二皇子垂下眼,再度捻起案上的玉石,眸色晦暗着,指腹不停摩挲。
明年春日,当真是个好时节。
不过,周焰、秦朝云,明年春日那样久,你们等得到吗?
二皇子的双眸缓缓阖上,指骨轻叩在茶案上,一下又一下,仿佛儿时的童谣,伴随那人清浅稚气的吟唱。
——程嘉铎,你这个疯子。
唇畔肆意地弯起,溢出一阵低哑笑声。
榆林巷内,过往行人纷纷。
朝云走在里侧,周焰牵着她的手走在外头与行人摩肩接踵。
“方才的事,你可有头绪?”朝云仰头看他。
方才那银针当真是凶险,但细细想来却像是算准了一般,将将从周焰的耳边穿过,太过蹊跷。
周焰侧眸看她,一脸淡然地反问她:
“方才那女子,与你有什么恩怨?”
她们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又加上秦朝云的性子,周焰也能猜出一些。
突然被他问起程簌簌,朝云眼眸闪动,随口敷衍过去:
“上次在广聚轩,也是她,周大人莫不是忘了?”
经她提醒,周焰才恍惚记起广聚轩一事,只不过那时他却是没太在意对面的人。
难得瞧见秦朝云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周焰眸底噙起笑意,他捏了捏她的手背,与她一道走出了榆林巷。
巷外,周齐与春莺一道在马车处等着他们,见二人出来身上竟没带一样物件,不由得有些诧异。
马车摇摇而行,一路回到秦国公府,春莺先行下车,车内便只剩下他二人相处。
秋风吹得车帘鼓动起来,朝云睫羽轻动,看向周焰,依依不舍地说:
“我先回府了。”
周焰没回答,只静静地看她,片刻后,朝云便抿了下唇起身朝马车外走。
刚一起身,身后的人便攥住了她的皓腕,朝云身形微滞,她回眸看他。
周焰将人拉回坐于膝盖上,长臂绕过她的腰,轻轻地揽着她,周焰的下颌搁在朝云瘦弱的肩膀上,他阖上双眸,轻嗅她发间的一缕淡淡香味。
“秦绾绾,要不咱们将婚期提前吧。”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之事,他总觉得隐隐不安。
朝云回握住他的手背,轻声软调地安抚他:
“母亲说,春日正好,无绪,我们有的是时间。”
耳边属于他的气息不断萦绕、攀爬在她的耳垂处,朝云觉得一阵发痒,她哑声笑了笑去推他的头,却被周焰反手攥住,而后他贴着她雪白的脖颈,轻轻地吻下。
好一阵温存厮磨,周焰才将她的手松开。
他认真地看向她水凌凌的眼眸,微突的喉结滚了滚,重复她方才说得那句话:
“咱们有的是时间。”
春日正好,柳絮纷飞,桃花灼灼,可聘心爱之人为妻。
周焰将秦朝云送回国公府后,转头便让周齐驾马回了北镇抚司。
他这几日连夜批改公文,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与秦朝云闲逛,却能在这一日遇见暗藏的杀手。
袖中的那枚银针被周焰放在桌案上,他目色凛冽地瞧着银针,此物已被验证过并无渗毒,由此看来便只是用来警告于他。
细数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周焰心里隐隐开始猜测几人,眸色不定地在银针处逡巡。
周齐站在一旁,也细细地观察着这枚再普通不过的银针。
“主上,此物大街小巷都有在卖,恐不好查。”
“那就盘查今日所有来过雪珞轩的人,男女都查。”周焰淡声吩咐。
周齐旋即应下,临出门时,又见周焰捏了捏眉心再吩咐道:
“你等会让人去把雪珞轩盘下来,今日事发突然便带着她走了,便送个铺子给她作赔礼。”还有今日遇见的那个官家小姐,也让她受了气。
周齐听了大感欣慰,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这头吩咐完了事情,周焰便起身去了暗狱中。
掌灯时分,暗狱大门打开。
周焰方更衣从里头出来,前方便匆匆走来一名锦衣卫在他跟前停下,锦衣卫拱手揖礼道:
“主上,方才一个老乞丐给咱们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给您过目的,属下已给您放到厅案处去了。”
周焰将手中的绣春刀挂好在腰间,而后点头,便提步朝着厅堂去了。
天灰蒙蒙一片,屋内已被下属点好了灯,周焰撩开珠帘,便见自己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信笺。
他眉心一折,瞧着信封上的字迹可谓是七倒八歪的,恍若狗爬,思及此周焰眸中闪过一抹狐疑,他将信拆开。
面色漠然地一掠信上字迹,片刻后,周焰的脸色有些发沉。
他将信纸在手中揉碾成一团,目光瞥向桌上的信封,上头突起一块,周焰不耐地将信封里的东西抖落出来。
只见是一枚白玉所制的同心锁。
灯火随着微敞的窗牖蹿入的秋风晃动,映在周焰冷白如玉的脸上,锋利的眉眼半隐在昏聩光线里,晦暗不明的。
周焰将同心锁攥在掌心里,微微用力像是要将其碾碎。
屋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只听伴随着一道轻快脚步,周齐的声音从帘笼后随之传来:
“主上,我方才已将雪珞轩的地契送去了少夫人那。”
第59章
【59】
周齐的声音打破了一屋子低沉的气氛,周焰将手中的白玉同心锁藏于袖中,面色淡淡地斜觑一眼周齐,从容地恩了一声。
而一旁立着的周齐汇报完事情,也寻思着时辰打算告退下值了。
刚准备转身,便听桌前站着的青年冷声开口:
“最近可还有派府中暗卫去守着暮云轩?”
周齐有些发懵,之前可是主上自己吩咐不必守着了,眼下又问……
他只得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答:“近来倒是没那么守着了。”
周焰眼帘微垂,看向桌案上的白玉观音,又掂量了一下袖中的同心锁,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暗火。
好样的,她倒是喜欢送人玉石之物。
周焰转身背对着周齐,说:
“这几日还是派人护着她些,今日之事,早些去查。”
“是。”周齐应下,心里又暗自将按时下值的打算给推迟了。
这厢周齐退下后,室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月上枝头,窗外偶有几声风响,周焰坐在桌案上,翻阅着一旁堆积如小山高般的案宗,他眉眼认真地执笔划下一处又一处。
北镇抚司的灯熄灭一盏又一盏,只余下周焰的屋里仍烛火通明着。
夤夜昏昏,周焰将案宗一一规整后,才又得闲,抬手捏了捏发涩的眼眶,掀眸便又瞧见案上与他对视的玉观音。
方歇下的火气,又莫名地起来了。
他眉眼稍显疲倦地靠着椅背,想起今日秦朝云还问自己有没有相好的,他这二十年自然是没有的,倒是她。
周焰忽然咬了咬后槽牙,低眸笑了下,抬手又擦了一遍玉观音,便起身熄灭了灯,而后走出屋内,将门上了锁离开北镇抚司。
这一夜,周焰躺在床上,眼眸阖了又睁,翻来覆去地心头不知压着什么火气,难得的失眠一场。
而另一头的燕侯府中。
更深夜静的,内院还有一道身影正提着灯在廊下庭院处穿梭不止,也不知在寻着什么东西。
一名仆从打扮的男子从另一条廊道匆匆跑来,与这处廊下提灯的男子会合。
“世子爷,前方也找了,未曾寻见同心锁。”
灯火映着燕淮的脸,他眸子微黯,一双手慢慢蜷紧,喉咙发紧地说:
“继续找。”同心锁不能丢,那是他们之间仅存一丝可怀念的东西了。
贴身小厮抬眼便瞧见,自家世子眼底一片落寞之色,他的世子爷往日是多么耀眼不羁的一个人啊,而今怎会如此颓然呢……
小厮心里也跟着发涩,思及往事如烟,那时小郡主与世子爷多要好啊。
怎么能转眼就要嫁给旁人呢?
燕淮提灯走下台阶,步伐略有踉跄地朝前走着,心里似是插了一把利刃,那双漂亮的星眸里难掩失落。
他的锁,怎么就不见了呢。
内院的动静极小,而内院一片漆黑的月门处,却立着一名浅衣女子。
程簌簌手中捏着帕子,静静的看着前方挪动的人影。
他还在找那枚同心锁。
乌云漂浮天穹半遮着月,夜间一片阒然,月门处的女子站在那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最终折返回了院子。
昏沉沉的一个夜,暗藏着的几颗心在迷夜里翻涌几息。
然而,直至朝霞漫上天,一整夜,燕淮也没能找回他的同心锁。
十月初三,邺都昨夜下了一场入冬的雨水,天气也骤然变得冷了许多。
酉时末,暮云轩的寝屋内,春莺挑了几件蒹葭斋新做的冬日披风给朝云选。
“郡主,今日是燕小姐的生辰,雪珞轩昨日便呈了好些名贵儿的物件来,您瞧瞧是选哪些给燕小姐带去?”冬泱端着一盘子金钗首饰上来,喜笑颜开地问朝云。
朝云这厢才挑了一件枣红色云锦披风,这才转眸看向冬泱这头,眼眸一一掠过盘子里头的物件,最终选了一堆红珊瑚手钏与一对珍珠耳环。
这两样想着燕妙妙的年纪,戴着将将好,也甚是配她平素的衣裳,不算顶贵重,但也是上乘的首饰了。
朝云坐在妆镜前,春莺给她重新添妆,冬泱则将妙妙的生辰礼好生地装入备好的金边宝匣里头。
这头弄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燕妙妙的生辰约的是今夜戌时正太液湖游赏灯。
眼下出发倒是恰好。
出了暮云轩,前方的庭院里头君琊早已等着她了,二人一早便给家中父母说过今夜妙妙生辰之事,此刻也直接朝着侧门备好的马车前去。
马车辚辚驶过街巷,朝云坐在主位上觑了一眼君琊,一眼便瞧见他眼底掩不住的兴奋。
“阿弟,你给燕妙妙准备了什么?”朝云忍不住问他。
君琊将手边的东西藏了藏,故作神秘地回答:
“定然是她喜欢的,阿姐给她买了什么?”
他不问倒好,一问起,朝云眉眼飞扬着,施施然地回答:“也是她喜欢的咯。”
二人搭话间,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小厮朝内喊着到了。
外头一片繁闹人声,随行的春莺与冬泱将车帘拉开,服侍着朝云下车。
今夜正逢上大燕双灯节之一的百灯节,一贯办在初冬时,是上元灯节前的一个小节,但也毫不亚于上元灯节的热闹。
太液湖边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四周的树梢、柱子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满城灯火照得黑夜如昼,一眼望去湖面上也停靠着密密匝匝的游湖画舫。
人潮中,朝云与君琊并肩朝那画舫走着,画舫的岸边早早地便站了燕府的下人,一瞧见两道显眼的身影,下人便赶忙迎了过来,将二人迎上了画舫。
今日是燕妙妙及笄的生辰,因着妙妙的父亲燕家二爷被皇帝派去了西北边缘做节度使,白日里便只由着家人们已陪她过一场,晚间便是妙妙邀着自己的好友们单独过上一场。
整条画舫被挂满了花灯,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与轻微的交谈声外,四周极为安静。
仆人将船舱的帘幔撩开,朝云与君琊一前一后地入内,满室暖意消融了他们身上的寒气,仆从将他们的解下的披风接过挂上。
灯火如昼的室内,只有妙妙一人,她今日穿了一袭鹅黄云锦长裙,梳了双环髻,一双澄亮的大眼睛转动着。显得格外可爱灵动。
朝云吩咐着冬泱将礼物递给妙妙,燕妙妙满脸兴奋地接过,又忙道了谢,才抬眼期盼地盯着君琊。
君琊被她一盯,火光衬得他白脸通红,他从身后拿出一方锦盒,稍别过眼交给她。
又结巴着说:“燕妙妙,生辰……喜乐。”
两人给完礼物便旋即挨着妙妙坐定,几人闲谈着,画舫外的廊道便又传来脚步声,掀开帘幔,众人抬头看去。
是林青鸾携着婢女来了。
燕妙妙招呼完青鸾坐下,又似想起什么,赶忙拉住朝云的手,附耳小心说道:
“对了秦绾绾,今日这画舫是我堂哥给我包下的,一会儿他可能也要过来。”
朝云点头,也不觉得意外。
此刻人已到齐,外头的仆从们纷纷将菜肴上齐,而画舫也开始从岸边游动。
朝云坐在窗边,她抬眼看向窗外一片火光下,人流涌动着,岸上一片欢声笑语。
她手中端着酒盏,与青鸾、妙妙二人碰了一下,而后轻啜一口。
“今日是雪梅酒,我问过店家了,这酒适合姑娘饮着玩儿,不会醉人。”妙妙举着绘了雪梅的酒壶,解释着。
几人说笑中,君琊被妙妙喊着灌了几盏,也不知是酒暖身子还是他心浮气躁,他脖子都红了好些。
朝云静静地靠着青鸾,瞧着燕妙妙在教弟弟行酒令。
她忽然附耳同青鸾说:“你信不信,秦君琊马上就要醉倒了。”
青鸾讶异一声,又低声说:“这酒不是不醉人的吗?”
“不醉人啊,但是秦君琊是一杯倒。”朝云幸灾乐祸地瞧着面前的二人。
她在心中暗自数着:一、二、三……
数到十时,便见满眼猩红的少年郎咚地扑倒在桌上。
而方才还玩得尽兴的妙妙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个姐妹,弯眉轻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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