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颔首,眉宇间起了一点郁色。
“行,你心里知道就行,最近多提防着点太子,澧县一事皇兄罚了他,现在他定然是对你有些敌意的。”
程明璋说完这句,又想起了今日宴席上突然离去的燕淮。
想了想三人关系,纠结几息,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他与周焰道别后,便携着侍卫朝大门处走,行至石子路时,程明璋顿了下脚步,目光迟疑望向前方紧随着燕侯身后的一名男仆从。
隔着距离,身旁灯火摇晃着,他尚未看清,只不过一眨眼,前方的人影便消失不见。
“王爷,怎么了?”侍卫问他。
程明璋敛目,摇头随口道:“无事,这天太黑了,本王差点没看清楚路。”
第57章
【57】
九月底,风和日暖。
订婚宴后,周焰在北镇抚司与皇宫来回忙了几日,直到今日才休沐。
国公府的侧门处,停靠着一辆黑金蓬双辕的马车,十分低调。
侧门被人推开,朝云携着春莺从里头缓缓走出。
马车前室处,驾车的青年甫一瞧见二人出来,便从车上跳下来,忙不迭地去拿轿凳。
朝云与放好轿凳的周齐对视一息,又朝后瞥了一眼春莺:
“我们家的马车呢?”
话音方落,便见玄色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里头传来男人低醇的嗓音:
“上来。”
朝云抿了下唇,倒也没再继续僵持,春莺扶着她上了轿凳。
敞开的车帘后,显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悠悠地与朝云对上。
周焰伸手将她扶在门框的手握住,轻松地将她带入车内。
马车下的春莺旋即眉梢微动,也缓了片刻才爬上马车。
周齐今日自请当了一回车夫,他扯动了缰绳,马车便摇摇缓行在青石板路上。
车内,朝云坐在主位上,周焰坐在一旁的侧位,二人眼神博弈着,春莺只敢缩在门帘处张望着前路。
周焰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朝云,此刻的他卸下了平素的防备与警惕,只懒洋洋地将背靠着马车的木板,长腿随意地曲着。
“今日打算买些什么?”周焰随口问。
休沐前日,周焰便派了人去打探她有什么行程安排,这几日他遣人去给她递话,都没什么回应,今日也是故意来门口蹲她的。
朝云一看见他翕动的唇,便想起一些事,而后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买胭脂。”
周焰默了一息,似在想着什么,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说:
“行。”
“周齐,去胭脂铺。”他淡然地朝车外吩咐。
车前室坐着的周齐应声,调转方向直接朝着城南最有名的铺子而去。
一路四平八稳地到了城南胭脂水粉一条街,停靠好马车后,春莺先从车上下去,周齐好心地将她扶了一把。
春莺正欲去扶朝云,便见周齐对她使眼色,拦着她去侧边等着。
熙攘喧嚣的街巷中,只见马车上,身着月白钩蓝云纹长袍的青年缓缓走下,他回身朝车帘处伸手。
朝云抛开帘子,想要越开他的手,但还是被他一把捉住,只得由着他将自己揽抱下车。
日头高照,暖光晃动过他们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袭杏白衣裙,腰间系着璎珞带,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二人并肩站着,一眼望去,皆是浅色的衣裳,青年眉眼俊朗,少女面容姣美,倒是一对璧人。
素来有“胭脂水粉一条街”的榆林巷,还是一贯的热闹非凡。
此处往来均是女子,周焰与周齐二人便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尤其是周焰的一张冷峻至极的脸,引得一些过路的官家贵女们驻足回首起来。
周齐跟在周焰身后,小声问:“主上,您一会儿要陪少夫人进胭脂铺吗?”
周焰没回答,周齐便又开始支招:
“我瞧着少夫人似乎在生您气,您一会儿还是跟着进去吧,她要什么您便给她买什么,这种时候咱们男人得大方些,便是给她盘个铺子也成。”
他兀自地同周焰说了好些,他都没答,也不知听进去没,周齐最终停在了一处脂粉铺外头,没继续跟了。
毕竟他一个没家室的男人逛什么胭脂铺。
而前头,秦朝云携着春莺故意走在二人前头,她眼眸一扫前方几家胭脂铺,最终抬步走入正中的一家铺子。
此铺名为雪珞轩,是都城里头最受贵女们热捧的一家脂粉铺子。里头还卖得有些珍贵稀奇的首饰小物,最适宜搭配眼下时兴的料子衣裳。
朝云前脚踏入,周焰也随在其后,在这一堆女子中扎眼得很。
他实在生得高大,容貌又十分出众,虽也有些郎君会陪自家夫人逛铺子,但都是些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不似这位,瞧着眼生得很。
女掌柜站在柜台前,瞧着那冷面郎君的目光倒是一直随着方才走进来的秦郡主,又联想着近日都城里传遍了的小道消息,旋即明白过来此人是何来历。
连带着正在雪珞轩挑选首饰脂粉的官家小姐们,也是一眼便注意到了朝云与周焰,二人虽隔着一小段距离,但不少官家小姐也是去赴过前几日那场订婚宴的,瞬时拉着小姐妹们窃窃私语起来。
秦朝云倒是并未注意到流连在他二人身上的好些目光,穿过大厅,迈入前方的青帘后,朝云低眸细细地挑选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胭脂。
白皙如玉的手落在那堆脂粉盒子上,深色的盒子衬得她的肤色更白。
她拿起一方墨绿色宝石的脂粉盒子,将其打开,里头的颜色是偏粉嫩一些的,倒是极为适合风华正茂的姑娘用。
她又拿起另一盒,两厢比较间,朝云低声问春莺意见:
“春莺,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身后并未等来春莺的意见,转而却感觉到了头顶一片阴云压下,周焰浑烈的男子气息将她裹挟,她仰头对上他黑曜石般的眼睛。
周焰嗓音低沉着回答:
“喜欢就都买下便是。”
朝云听后觑了他一眼,淡淡说:
“你懂什么,我是来给妙妙挑生辰礼的。”
周焰这下没立即开口了,他忽然察觉到,自从那夜将她弄得狠了些后,秦朝云便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此刻周焰忽然感到有点危机了。
见他一阵静默着,朝云也不打算问他关于胭脂的问题,抬头便要去寻被此人赶走的春莺,却在转身之际被他按住了肩膀。
朝云的眼眸睁大看向他,只见周焰接过她手中的胭脂盒,学着方才瞧见的那些女子模样,修长的手指轻捻起一旁的极细的笔,而后将笔尖在胭脂盒里滚上一圈,镀上一层红。
他的动作轻缓而认真地,挑起朝云的下巴,微微上抬,手中笔尖沿着她的唇部一点点地游走,似在描摹一副画般。
秦朝云感觉到唇上有细细麻麻的笔尖触感,周焰微躬着背脊,他修长冷白的手在她眼底晃动。
她眨了眨眼睫,一旁的支摘窗半敞,投射进来几缕日光,空中一片齑粉袅袅盘旋。
那层光束慢慢地落在周焰宽阔的肩上,也晃过他垂下的睫羽上,一切似乎在这一瞬静止,周遭的喧闹叫嚷声都纷纷屏退。
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与自己稍有作乱的心跳鼓舞。
周焰的手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抹余温,然后动作停下,他收了笔,抬目将她的脸打量上下,而后眼底略带满意的笑浮现。
朝云从怔忡里缓神,她别过眼,嘟囔了一句:
“你会描吗……”
她说完,周焰抬了下眉,随即便从旁给她端了面菱镜,示意她看。
朝云将信将疑地朝镜中瞧去,瞧清镜中人后,她的眼底不禁露出一丝意外。
他竟描的还不错……
但转念一想,周焰这般冷淡寡言的人,从前也没有传过他流连花丛,但他竟然会描唇?他竟然会描唇!
细细想来,朝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从前是有相好的,旁人不知晓定是他藏起来了。
而且他这手艺也是从那相好手中学来的。
想到此处,朝云又想起了阿爹给她说的话:周焰有很多外室。
脑中千回百转地想了一段,朝云顿时心头从方才的悸动转而升起一股气来。
“怎么样,若是都喜欢我一会儿派人来给你把铺子盘下来。”周焰淡声说。
他将胭脂盒合上,去碰她垂下的手,刚勾到她柔腻的指尖,便被朝云拍开。
周焰此刻也懵了一下,方才不是都好了吗?
他眼眸微顿,又想起周母同他说的,女子都是细腻敏感的。他便耐着性子,抬手将她虚抱在怀中,他低头哄她,滚热的气息打在朝云的耳畔。
“还生气呢,日后你一叫停,我便停下可好?”
思来想去,周焰心中也只觉得是那夜她哭喊着要停,自己没停而惹得不快,哪里想得到朝云心里的迂回曲折。
朝云一听,他语调缱绻地说起那夜,一回想便觉得羞窘难捱,水凌凌的目子旋即瞪他,却因她眼尾微勾而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以周焰俯看的角度来说,只觉得躁意腾升。
“谁同你说这个了,你这般会为女子描唇的,是不是……从前便有过旁的相好?”她的声音渐弱下来,鼻尖也莫名地起了涩意。
话音一落,静默几息。
周焰的眸色渐浓,他的唇倏然擦过朝云的额角,放下了胭脂盒,将她单手完整地圈入怀中,捏着她的下颌处,迫使她抬首,滚烫的吻落下,舔舐着她唇上的胭脂。
一缕脂粉香,钻入他的鼻间。
口腔中萦绕着她胭脂上的玫瑰味,周焰不太喜欢这些味道,便长驱直入地探入她的齿后,撷取只属于她的清甜味道。
透过周焰的脸廓、五官,朝云睫羽轻颤着感到一切变得模糊,她瞥过那一截晃动的青帘泛起层层褶皱,如同她手中紧攥着周焰的衣襟,皱起一处漩涡状。
心开始沉溺、下降。
他的唇慢慢地碾转过她的唇齿,最后缓缓退出。
朝云被他吻得眼角泛了泪水,此刻蜷在他怀中,急急地喘息着。
她听见头顶上的声音说:
“没有别人,只有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描唇这种东西,我瞧着与画图没什么差别,就随手画了,你若是不喜欢,日后我便不画了。”
他沉闷闷的说着,手臂一寸寸地收紧,将她锢在怀中,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听他这几句解释过后,朝云的心一瞬间便觉得踏实了,她又仔细搜寻着细枝末节,似乎在遇上她之前,周焰除了官声差些,倒真的没什么别的不好传闻了。
二人正温存着,帘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一道凌厉的风从周焰眼前刮过,随之而来的是一枚银针直直地落在前方的柱子上。
周焰揽着秦朝云的腰,眸子霎时变得冷冽起来,他将朝云拉至身后,先将用手帕银针取下后,才朝青帘的方向看去。
他放轻了脚步,向着帘笼一步步走近,帘角微动,勾勒出一个人的腿形,周焰目色中燃起肃杀之意,随即掏出腰间短刀,一把掀开帘子。
第58章 (二更)
【58】
帘笼扯开,四周纷纷扰扰的声音穿过耳廓。
而周焰眼前却是一名面露惊愕的女子与她的婢女。
周焰冷冽目光扫了她一眼,眉心轻折。
这女子看着面熟,似是在订婚宴瞧见过她,但又似乎不止。
周焰心存警惕地看着她,身后却传来朝云略显错愕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带着几分不满与掩不住的敌意。
程簌簌也转了惊愕脸色,眼里冒起火星地看向秦朝云,回驳道:
“雪珞轩又不是郡主的产业,我为什么不能来。”
秦朝云与程簌簌之间其实没什么大仇,不过就是互相看不顺眼又曾与一个男子有过纠葛罢了。
此时朝云压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方才那枚银针,开口问她:
“你一直站在这?”
程簌簌本不想回答,但趋于周焰冷冰冰的目光,她还是点了下头又摇头。
看得朝云与周焰两人同时眉心紧锁。
又听她解释说:“刚在这挑东西,不过又挪了位置。”回答完,她又看向秦朝云:“不过,郡主现在倒是管起我来了?”
一想到那夜的表哥,程簌簌就觉得难忍揪心。
朝云本压了火气,又被她一通阴阳怪气给刺激到,不由得想与她唇枪舌战一番,正欲走上前,周焰便拉住了她的手,朝云只得咽下这口气。
周焰牵着朝云,一路绕过人群,走出了雪珞轩。
身后的程簌簌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攥着玛瑙镯子的手也寸寸收紧。她的眸色彻底暗了下来,将玛瑙镯子下掩藏着的针筒收入袖中。
一旁的婢女低首问道:
“小姐,咱们一会儿去楼上吗?”
程簌簌点头,撂下玛瑙镯子,转身携着侍女从雪珞轩的侧门出去。
门外并非方才的榆林巷,而是相邻的甜水巷。
主仆二人淹没于人潮中,悄然踏入了广聚轩,直上三楼。
程簌簌叩响了雅阁的门,三下敲击,门扉缓缓开启。
一名侍卫将她的婢女拦在门外,只让程簌簌一人迈入。
雅阁内一片静谧,案台上的龙涎香沉沉浮浮袅绕着,竹影屏帘后的男子一袭青色长裳,端的是翩翩君子。
那人转身,一双沉黑的眼睛看向程簌簌。
程簌簌旋即福身道:“殿下安好。”
二皇子略一颔首,素白的手中捻着一块玉石,他朝程簌簌招手示意她过来,随后他便掀开袍角坐于茶案前。
两厢坐定后,二皇子将玉石放下,转而慢条斯理地开始斟了盏茶,他曲指将茶盏推至程簌簌面前。
“程小姐,来告诉一下孤,方才如何了?”
他笑得寡淡,语调也漫不经心。
程簌簌接过茶盏,将方才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二皇子。
说完后,室内一片静默,程簌簌有些忐忑地抿茶,又掀眸窥看二皇子神情。
“殿下,您为何要让臣女去放那一针呢?”程簌簌不解地问。
他为何要做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呢?
二皇子低眸一笑,眸色沉沉似在自嘲,却只一瞬又消散。
骤然间,二皇子突地起身一只素白的手凶狠地扼住程簌簌纤细的脖颈,一张俏生生的脸遽然变得苍白怜弱起来,眼眶也泛起了泪花。
“殿下…殿下……”她呜咽着求饶。
二皇子眸中微闪过一道低劣光芒,然后他开始沉声发笑,显得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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