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女同车(九)
另一边的姒夭与太子清仍在路上,两人相处融洽,有说有笑,时不时停下休息,每到吃饭时还不忘下车寻风岚清,塞好吃的东西过去。
惹得对方不好意思,“殿下,这可是太子食物,公主吃饱就好,别总惦记属下,路上辛苦,再饿着。”
姒夭一边往他怀里扔蜜橘,又打开油纸包的糍粑,三五个金黄酥脆堆成小山,热气腾腾的,笑道:“我那边多的是,太子让人买了不少,可别把你累着,从早到晚跟我跑来跑去,本来还能在齐都享福呐。”
说着一边吹指尖,那糍粑太热,烫得皮肤发红,忍不住把手放在耳朵上揉搓。
模样实在可爱,风岚清连忙接来,“殿下像小猫小狗似的。”将糍粑放到阴凉处,随手扇着,“等凉了,你再吃吧。”
“怎么我吃,特地拿来给你的呀,凡是好东西总想着我,你当还在宫里啊!”说着压低声音,看看旁边人,“咱们说话要小心,刚才叫我什么来着?身为暗卫连这点都不懂。”
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风岚清抿唇乐,“桃姜姑娘,哦不——主人,我知道了,以后小心。”
其实这一路走来,他早将太子侍卫的实力摸透,武功最高的乃贴身侍从忌潭,却也不算顶级之人,至少比段瑞安还差十万八千里,想来也奇,清乃未来储君,但似乎不太被重视。
离得如此远,根本听不到。
可他唤她主人,语气亲昵又温柔,姒夭心里舒服,不禁笑颜如花,索性坐下,身子靠在山石边,日头渐渐升起,脸颊热烘烘的,拿出手巾扇风。
“还是这里舒服呀,比在街上强,清人品不错,乃有德君子,刚出门便吩咐勿以身份压人,等晚上再入城,找地方住。”
“太子言谈举止文雅,看着就心善。”
风岚清一边将石头往后推,又把手巾盖在上面,招手让姒夭到身边坐。
她抬头,璀璨金光入了眼,才发现自己选的地方树叶稀疏,完全挡不住太阳,寻思对方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心里越发得意,打定主意要把风岚清带走。
又想起甘棠,若把两人凑成对,万无一失。
满脸笑意起身,挨他坐下,轻声道:“风侍卫,如今出门在外,咱们好不容易得来说悄悄话的机会,我想问件事,不知你愿不愿如实相告啊。”
风岚清正把腰间酒壶卸下,揭开盖,冲干净壶嘴,又满上半盏,递过来,“属下知无不言。”
“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抿了口,不禁惊叹,“哎呀,好喝,味道也不冲。”
忽而歪头一笑,满眼小女孩的狡黠,“风侍卫给我琼浆美酒,我自然也要做个好心人,你游历各国,见多识广,可遇到过喜欢之人啊!”
对方愣了下,万万没想到是这个,脸腾地骚红,“哦,属下职责在身,从没考虑过。”
考虑——真是个呆子,遇到就遇到,喜欢就喜欢,电光火石一瞬间还需要考虑,姒夭无奈,“风侍卫也傻了,虽说习武之人心里想什么,我确实不知,但你与一般武生不同啊,生得好心又细,什么叫没考虑过,难不成安国与齐国美女如云,竟没一个能看上眼,上至公侯,下至平民,只要你有意,尽管吱声,我自会做主。”
叽叽喳喳一大堆,直接把风岚清给讲懵,公主此时神态,倒很像他以前在安国见到的——上门给公子涵求亲的媒婆,当然那些人再托生几辈子,也不如对面美丽动人。
他缓过神,尴尬回:“美丽女子各处都有,只是美丽——我又不见得会中意。”
腼腆十足,更讨人喜欢了。
姒夭趁热打跌,“那你钟情什么样的!美丽都不够用,要何种女子才能上心呐,性子好,会做活,尤其花绣得好,是不是——肯定要咱们楚国人。”
她心里藏着一幅画,直把甘棠往里套,就等对方上钩,可惜人家半天没吭声,只是垂眸沉思。
风岚清如坠五里雾中,不知公主要干什么,难道乃别人常说的,女子到一定年纪就想给人保媒拉纤,但殿下也没多大呀,半晌道:“我——也说不准。”
姒夭侃侃而谈半天,口干舌燥,就得来一句说不准,心里着急,伸手将酒壶夺来,咕嘟嘟对着喝,风岚清想说那可是自己喝过的,又顿住,只怕对方抹不开。
瞧她一口口喝完,由不得心波荡漾。
姒夭只寻思对方一根筋,千万不要绕弯子,何况又是个不爱说话的,直接道:“其实我也不是无缘无故问你,身边有个好人选,楚国人,长得美,最重要与你相识,知根知底,等事完后回齐,咱们就可以摊开来,包你满意。”
说罢,站起身,一蹦一跳离开。
真要给自己做媒呀,还有人选,楚国来的,知根知底,十分美丽,心里忽地扑通跳,好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使劲压下去。
云层不经意散开,几只青鸟在草地上蹦蹦跳跳,金光透过树枝,映射万丈光芒,落到风岚清眼里,他起身,想看着她安稳回到马车上,原是一个小山坡,倒也没多陡,可刚下过雨,踩上去满脚潮湿。
姒夭穿着齐脚踝的曲裾,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时不时身子打滑,让她想起小时在楚国的日子。
春夏之交,满山鲜花缭绕,碧幽草地万里无边,风吹草动,一波波绿浪打下,好似碧海波澜。
她跑啊,跳啊,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最喜欢爬上高高的树,翘起两只腿,看蔓延无尽的层峦叠嶂。
什么时候还能回去呐!她魂牵梦绕的云梦泽。
阳光刺眼,将手遮在眉上,瞧见太子清也下了车,正在边上伸懒腰,一副普通人家少年郎的模样。
笑了笑,心里明白,眼前可是未来的齐王。
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还是成王之人,一溜烟往前跑,在树下看到一串串垂坠的野果,捡起放到手心。
笑着唤:“太子,你看我发现什么?”
公子清顺声而望,只见碧波荡漾的山坡上跑来个浑身藕荷色的女子,娉娉婷婷,娇娇俏俏,一点红唇如那花中的蕊,迎风飘摆。
跑得稍微急了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清忙上前去迎,顺手把她扶住。
恰巧一阵风吹过,吹得她发髻微散,衣裙飞扬,他真怕她像只蝴蝶飞走,手上使劲,人差点落在怀中。
连忙又撑住,可不能发生越轨之事,姒夭却并不介意,仰起脸,“太子,你瞧我找到的果子多好看啊。”
满心都是刚摘的果实,眼睛像盛满水波似的,手捧到面前,袖口便落下去,露出一段皓白的腕。
“这叫做葛藟,我以前在楚国常吃,特别香甜,对身体好,太子尝尝。”
清有些为难,他一直长在宫里,没乱吃过外面的东西,眉头微蹙,“葛藟,不都是秋天才熟透吗?”
姒夭笑着把果子拎起来,晃了晃,“凡事总有例外,植物生长靠的是阳光雨露,怎知不是此地得天独厚,所以早早结成果啊!”
他还想拒绝,又怕驳女郎面子,非君子所为。
姒夭挑眼一瞅,心知肚明,“太子不用怕,上面有露水,湿漉漉的,比人洗的还干净呢,我常吃,从未闹过肚子。”
说着捡起两个放嘴里,红紫的果在她娇艳唇里动了动,咽下去,清居然看愣了。
他可没见过这般女子,心里惊叹,一直以为丰臣深不可测,肯定喜欢的也是那些画里人,安静闲雅,高贵淑女,却不想眼前女郎如山里长出的精灵,一颦一笑,天然率性。
寻思着,不知不觉伸手,往嘴里放了颗,果然清甜爽口,炎炎夏日,直甜到心尖。
笑道果然好吃,伸手又拿,姒夭揶揄,“太子,再好吃也不能这样啊,一口吞进去,没尝出滋味就完了,需慢慢品,以后多采上十来筐,回去酿成酒,也是一等一的极品。”
清颔首回好,“你做过吗?说得头头是道。”
“我在家乡看人弄过,又不难,再说宫里能工巧匠颇多,还用发愁。”
微风不燥,阳光明媚,两人在山间小道散步,他又捡起一个,“桃姜姑娘,刚才说是楚国人。”
姒夭顿了下,方知失言,如今再称楚国不合适,笑回:“太子,我是楚地人。”
对方点头,“楚素来富饶,民风奔放,与中原大不相同,我曾在楚游学,一直对楚文化十分喜欢。”
瞧姒夭不吭声,只用手撵着红果,来回翻动,他笑了笑,“女郎不必如此害怕,我也不是野兽豹子,能因为一句话就发怒!把人放到刀架上。”
太子清乃温文尔雅之人,姒夭感受得到, “好,奴以后就直抒胸臆,想说的话便脱口而出,纵然太子反悔,要把我杀掉也值了,没准后世立个碑。”
语气调皮,对面开怀大笑,“好厉害的嘴,你把我比作昏君,自己要当贤臣啊。”
第72章 有女同车(十)
姒夭一手晃着成串的葛藟,乐悠悠道:“凭我这点能耐,哪能当官啊,普通女执事的本领都没,太子又说笑,不过——齐宫女吏多不多呐,能有多少?”
自周以来,宫中女官多与嫔妃混淆,大都以九嫔之下负担,左右都躲不开侍奉天子,齐也并不例外,女吏专门承办后宫事务,例如带世子的保官,以及负责置办衣物与裁剪,保管贵重首饰的保内司服。
“我真没在意过,若桃姜姑娘有心,等回去可以替女郎问问,只怕丰上卿舍不得。”
“他怎会不愿意,太子有所不知,丰上卿素来宽容,前一段还允许我去挚舍人身边学药,如果宫中缺女医官,倒可以试试。”
太子清愣住,不禁眼里露出诧异神色,“挚舍人乃天下名医,平时居无定所,真没想到女郎居然是他的弟子,今后我可越发要礼遇三分了。”
姒夭脸一红,“哪里的话?我啊,不过就是学个药名,才去几日而已,不成气候。”说着又递来果子,好奇地:“以前也听说过他的大名,没想到如此厉害,连太子都会惊讶。”
“唉,舍人脾气古怪,凡打过交道之人都十分惧怕。”
脾气古怪!姒夭想着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出声,“我看性子好得很呐,以往两个药童打闹,他都不训,我有时拿错药,也会耐心指导,哪里古怪?”
太子清摇头,“那是你不知他以前的样子,脾气大还是其次,主要藐视朝堂,行踪难定,不过——也称得上位醉心医术,哦不,醉心毒术的怪人吧,叫他医官不如毒医更合适。”
“原来如此。”姒夭点头,之前也听段瑞安说过三言两语,“舍人真有意思,或许年轻时制毒太多,以后便发誓救人,一心向善。”
“女郎说得有道理,人立于天地之间,总要从谏如流,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便是一时糊涂,被污染本心,总也能回归正途。”
言真意切,端方温雅,倒有点郑国公子乐的神态,姒夭越发觉得亲切,“太子仁义,将来必是万民之福啊。”
对方却叹气,眉宇聚起风云,“女郎谬赞,我若真乃君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雪家遭祸,还连累伯赢与他的妹妹。”
又噎住声,手中红果攥了攥,却没再往嘴里放,抬头看夏日金光,止不住叹气。
雪家的事终是一块心病,但仔细想来,对方也有错,伯赢桀骜难管,烧酒肆,杀公子青,罪责难逃,可公子青轻薄雪姬在先,也不算无辜,“雪家罪过虽大,还不至于全算到他们父子头上,灭了族。”
姒夭垂眸,道理都懂,又能如何,如今时过境迁,还是向前看吧,走近几步,又把手里的果子塞过去,“太子,昨日之事不可恋,还不如多吃东西,何必自苦,等回宫可没悠闲的功夫了。”
一边又笑道:“人各有命,各司其职,所能管到的也就是手下一亩三分地,不过太子前途无量,将来会成为一国之主,定可以把所有不平之事全部整治,如今在节骨眼上,太子还能替雪公子求情,又去送行,谁能比得上,太子不愧是立于天地的大丈夫,真君子。”
苦心安慰自己,清勉强挤出个笑容,“女郎像朵解语花,难怪连冷心冷脸的丰上卿也宠爱。”
姒夭不语,看来谁都知道那位乃冷冰冰之人啊,既是铁石心肠,又怎会真心对自己,不过相互利用吧。
她可没敢忘。
“太子,你与雪大公子交情不浅,有没有好玩的事,说来听听。”
“伯赢啊,趣事可多了,尤其读书时。”眉宇间愁丝散开,许是念起年少岁月,语气愈发温柔,“我与他一起念书,先生的功课重,又要去稷下学宫听各位诸子辩论,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除君泽弟天赋异禀,可以应付之外,我们都苦不堪言。不过伯赢呐,胆子最大,抄不完的课业让书童来,听讲学时把头偷埋在书简里打瞌睡,大司乐问话,都敢胡言乱语,总惹得众学子忍俊不禁,在沉闷无比的求学日子里,倒也不失为一个逗趣之人啊,我们——全很喜欢他。”
两人谈话间漫步,又走进一处桃花林,花落半地,树枝间已见粉果累累,姒夭瞧对方缓过神,高兴道:“雪公子的确会讨人欢心,就像——这些桃子!太子喜欢吃桃吗?我去给你摘。”
拿桃子比人,清笑起来,桃子白白嫩嫩,世人看着都喜欢,但是悬在高枝,实在危险,想说由侍卫去弄,却见姒夭已跑过去,蹭一下爬上树,采了二三个,又一溜烟回到跟前,“太子快看,山上的野桃子光滑水润,也长得好,不比那些宫里精心培育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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