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诀陪着余温钧回家的时候,他坐在副驾驶座,听到后面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李诀察言观色,自然知道是为了家里的小保姆。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状若无意说:“我听说,大院的机关食堂那里缺几个女炊事员,咱们能不能做个人情,把贺屿薇借给他们几天?”
说是借,基本上就准备找一个好听理由,直接就把那姑娘扫地出门了。
李诀继续说:“这事也挺急的。干脆我今晚就带走她吧。到时候,我负责给哲宁说一声。”
余温钧默许了。
但等乘坐电梯上来,他们一行人都停住脚步。
五楼通常是没人的,清洁工作都在余温钧不在的时候完成,但此刻,眼前有一个瘦弱的背影正跪在地上擦走廊里的几盆龟背竹的叶子。
今天傍晚的时候,持续昏迷的小保姆居然很神奇地退烧了。
她不仅仅能神志清醒地从床上爬起,刷牙洗澡,喝了足足三大杯橙汁,还把小钰做的汉堡闷头吃掉两块。
墨姨简直被神迹感动到了落泪。
她强硬地把贺屿薇生病穿的里里外外衣服全剥掉,当天就让司机拿去道观里烧掉。
贺屿薇此刻穿的是小钰从日本亚马逊海淘来,却因为尺码过瘦而闲置的毛衣。
日本女装极有温柔女人味,毛衣上点缀着蝴蝶结,腰和肩膀也掐得极好。贺屿薇本来就瘦,穿上倒是正合适。
她对衣服全然不挑,有得穿就好,此刻正在用蛋黄酱擦着绿植的叶子。
这是墨姨的偏方,说蛋黄酱擦叶子对植物好,还能防虫。
贺屿薇全神贯注地擦完整颗树,才发觉身后沉默地站着三个大男人在围观。她拼命控制着表情,但肢体语言显示着惊吓和无法逃跑的绝望,索性低头装哑巴。
李诀也是服了。
他率先开口:“发烧影响到你声带了吗?在家这么久,怎么还不会主动喊人?”
贺屿薇的嗓子被烧哑了,只能沙沙地打了声招呼,手紧抓着抹布。
余温钧倒没有生气。
他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
李诀勉强关怀地问:“退烧啦?”
她习惯性地点点头,然后再次开口:“……躺了很多天,总想干点活,但不知道干什么,就先擦擦叶子。”
李诀暗自想,这小保姆真的是命比砖头都硬。
问题是,怎么处置她?按刚才的计划带走,还是让她留在这里,继续当余哲宁的专属小保姆?关键是,余温钧怎么想?
他不动声色再去瞄余温钧的脸色,贺屿薇却冷不丁地开口了:“您能在这里稍微地等我一下吗?”
贺屿薇说完后就慢腾腾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倒也不是故意拿乔,虽然退烧,但身体虚软无力,实在是跑不起来。
等她再回来,走廊里已经没人了。
余温钧是谁,他自然不可能因为家里小保姆的一句话就真的在原地等待。但他的书房门敞开着,李诀看到她,招手让她进来。
贺屿薇迄今为止只来过余温钧书房两次,但依旧极度紧张,说话也有点结巴。
“如果您让我走,我就想着把上次看中药的钱,还有这次生病的医药费一起赔给您。”
贺屿薇说完后就开始利索地掏兜。
这个举动让李诀眼眸一紧,迅速想拦住。谁知道小保姆能从兜里面掏出什么,也许,是一把危险的小刀呢?
随后,一沓厚厚的钞票直接就放在桌面娇嫩的羊皮垫上。
李诀被这一系列的操作弄得惊呆。
余温钧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洁癖。而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纸钞多脏,而此刻,贺屿薇居然敢把钱摆在余温钧桌前!
除了李诀,另外两人倒是波澜不惊的。
余温钧从眼前的纯金镶边笔筒抽出一根钢笔,以笔代手,很快速地清点了下钞票,小孩居然干脆地拿出4000块。虽然她穷得叮当响,但往外拿钱的时候,倒是还挺阔气啊。
他扔下钢笔,淡淡地对李诀说:“你出去。”
第15章 能见度
李诀把门关上后,房间里静极了。
而这静和余哲宁房间里的静谧不同。贺屿薇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垂手站在原地。
她已经从墨姨嘴里知道余温钧想打发她离开。唉,明明强迫自己来到这里的人是他,但是,他也同样能像丢垃圾一样抛弃自己呢。
今天应该是她的豪门寄居生涯里最后一天吧。
贺屿薇叹口气,也不知道心里什
么滋味——“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轻声说。
这是一个绝对的,命令。她惊醒般地对上那对眸子。
余温钧的声音总是很……低沉冰冷,但奇怪的是,又同样很令人安心。
他明明让她看着自己,却翻了翻旁边公文包里的文件,接着,从中找到一份文书放到桌面。
“来,翻译一下它。”他的指示很明确,却不解释原因。
贺屿薇莫名其妙地双手接过来。
那是一份用英文写就的合同补充条款,密密麻麻的,边角有着保密水印,上面的内容大西洋某岛国的赌城建设翻修和股份分配补充条款什么的。该合同的仲裁庭择定在伦敦,而里面的企业是来自开普敦什么的投资公司,反正掺杂着一堆法律和经济的专业术语,还有大写的地理名称。
贺屿薇简直是结结巴巴的,硬着头皮,半猜半蒙把大概意思说了。
余温钧不置可否地听着,而那根钢笔,在他的手上很轻松流畅地旋转着。
他再递来一份文件。
这一次文件上面的内容简单很多,介绍中非合作能源开发的投资分红项目,句式依旧简单,但也都是商业专用词汇。
感觉就像参加一场英语面试考试。而考官自然就是余温钧。
贺屿薇绝对不是学霸。
她的英语,在各个成绩里相对出众那么一点。此刻,她感觉到自己大脑开始发出无力地呻吟和喟叹。唉,余温钧做事真的好奇怪,他就不能干脆把自己扫出家门吗?为什么要折磨人嘛。
但余温钧拿起手里第三份文件,却没有交给她。
他从书桌后站起,转身坐在沙发后对着她勾了一下手指。
贺屿薇迟疑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当然了,她的屁股也只敢沾着一点点。
“我不会送走你。”他平静地先说结论。
贺屿薇也不禁呆了呆。
明明很想离开这里,可是,她想到离开,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的却是余哲宁轻轻抚摸额头的温暖触感。自己居然有一点点舍不得余哲宁了。
她也想……继续照顾他。
这是很逾越的想法吧?
贺屿薇出神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也没有闲着,用桌面上摆放的精美茶具,泡了一壶红茶。
这个古怪兄长日常的气场极强,泡茶的姿势却有着一种无懈可击的高雅。贺屿薇对红茶的了解不足矣发表看法,却也能看出他的手法娴熟且极为讲究,远甚墨姨。
明明是不合时宜的时间,她却忍不住仔细地开始研究他的脸。
余温钧穿着花衬衫,但扣子也规规矩矩地系到最上一扣,歪着头没有表情的时候,有一种对世间不闻不问的精英般的残忍气质。
这张面孔,她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贺屿薇茫然心想,也许在比那晚在农家乐的四合院门口前,自己更早地见过他呢。但,什么时候?她头痛欲裂,想不起来了。
余温钧随后递来一杯红茶,居然是给她泡的茶。
贺屿薇赶紧摇晃着先站起来。
她诚惶诚恐地接过像鸡蛋壳般轻薄的杯子和茶托,原本不敢喝,但在他的犀利目光中,还是硬着头皮轻啜了口。
极为舒适的野韵花香入喉。
清冽、贴心,甜美的蜜香冲开她连续多日因为高烧而阻塞的干涩喉咙。啊,不是错觉,这绝对是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茶。
贺屿薇一仰头,直接就把这杯茶喝得见底。
余温钧便耐心地再为她续了一杯。
眼前的小孩牛饮般喝了他足足五杯、价值万元的顶级金骏眉后,紧握在膝盖上的瘦弱双手才能停止住颤抖。
她的身体因为茶水而变得温暖起来,终于也敢在沙发上坐稳身体。
余温钧低着头,拿旁边的茶巾把桌面上的水渍擦净后重新开口:“龙飞说他知错了。那么,他有向你道过歉吗?”
贺屿薇继续捧着茶杯,很轻地点了点头。
余龙飞来过她房间,囫囵吞枣地说过一句“别生气”什么的,虽然这里面不包含一丝诚意或后悔,而不仅如此,她所珍惜的英文字典也被毁了……
但是,贺屿薇并不想为这种事告状。或者说,没用的事情也不需要做。她不相信有人为自己出头。
余温钧却没放过这个问题,他凝视着她:“龙飞道过歉了吗。是,还是没有?”
这个兄长似乎无法容忍被无视呢。贺屿薇感觉沉默久了他会不高兴,她只好对上他的目光:“道、道过歉了。”
余温钧没再说什么,低头喝自己的那杯茶。
她能明显感觉出他不置可否的态度。恐怕,余温钧也根本就不信她敷衍的回答。
贺屿薇也不敢主动多嘴。
过了会,余温钧重新开口:“想不想要一个英语私教?”
话题转换得未免有点快。贺屿薇有点混乱地想着“看他眉毛那里好像有道浅浅的刀口,是之前切大脑手术留下的痕迹吗,不过那好像是灯光阴影”边困惑地重复他的话:“唔……私教?请问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没有读完高中,英语水平却还可以,词汇量也掌握得相当不错。这说明英语是你的兴趣或强项。如果你愿意,我会找一个大学英语老师每周为你进行英语的深度补习。当然,补习时间不会占用原本的假日。一定要说的话,你每周还多了一日的休息时间。而你上课的那天也不需要照顾哲宁。”
她呆呆地听着他说话。
等一下,余温钧怎么突然就提出请英语私教的事啊……
贺屿薇歪头盯着他的花衬衫,足足花了一分钟试图理解对方的意思,突然间,灵光一现——难不成,这位兄长是在为弟弟推她进泳池的事作出补偿吗?
呃,有钱人的补偿应该是继续狂甩金钱,余温钧为什么要标新立异地提出要让她上英语课呀?
贺屿薇从来跟不上这位兄长脑回路,也不乐意去上什么“英语私教课”,赶紧说:“我退烧了,其实身体已经没什么事。而且,也谢谢您及时救了我。”
余温钧放下茶杯,他很平静说:“余龙飞对你做的行为是错误的。”
她鼻子突然一酸。
这段时间卧病在床,墨姨隐晦地劝她不要和余龙飞计较,余哲宁也反复保证说要替她教训余龙飞。
与此同时,所有人似乎都很习惯余龙飞的嚣张个性。他们众口一辞,说余龙飞是个混世魔王,从来任性狂妄,赶走了家里不少佣人。
贺屿薇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戒掉自尊心的人。
她既没有改变他人的意愿,也不想调整自己心态。世界上谁让她感到不舒服,就直接冷处理和远离。而且,她不太喜欢“恨”这种强烈的情绪,觉得很累。
即使如此,贺屿薇依旧很想评价一句——余龙飞的做法不对。
没想到,居然是余温钧替她说出了这一句心里话。
男人既没有替弟弟开脱或解释,也没有安慰或同情她,只是用几乎残忍的口气说出补偿方案:“你继续卧床休息两天,再回去照顾哲宁。如果不需要英文私教,我就会把之前答应你的劳务报酬翻三倍,作为这场意外的特殊赔偿金——你打算怎么选?”
英语课和金钱。贺屿薇都不太想选。
但是,她很快没骨气地妥协了:“既然如此。我想要英语私教。不要给我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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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对话,或者说是协商,结束得比余温钧预想中要更早。
眼前的工具人,依旧是上次见面的老样子。
总是垂头丧气的,对话中喜欢走神儿,对命运和强者没有任何反抗。
他提出条件,她从中选出一个勉强能忍耐的就立刻顺从了,却出乎意料地爽快。既没有哀哀切切的哭泣,更没有要求他伸张正义,或喋喋抱怨。
……倒是一个识趣的个性。
余温钧破例再给她倒了新的一杯红茶,还允许她在房间内吃了小块雪白的枣泥糕。等贺屿薇像小猫舔尾巴一样细细啃完
,他下达逐客令:“拿好桌子的钱,出去。”
贺屿薇再微弱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生病,也并没有去照顾余哲宁,反而是在白吃您的白住您的。我需要给您药费……”
“不要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
男人身上有一种堪称可怖的专断气场,贺屿薇立刻站起来,慌乱地把钱重新揣进口袋里。
“茶、茶……”她忍不住结巴一下。
余温钧盯着她。
“您招待我喝的是路易博士茶吗?很,很好喝。谢谢您。”贺屿薇简直是鼓足余生的全部勇气说。她是被严格管教过的,像是对长辈说话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长辈说话不能反驳,吃或喝了别人的东西必须要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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