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哲宁淡淡说:“我打算安排今晚在海滩放烟火。”
刚刚牌桌上,栾妍随口提了一句想放烟花,余哲宁当时什么都没说,却又把这个要求记在心上。
贺屿薇的鼻翼在口罩后憋得实在难受,她挪开口罩,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那是一团冰冷的雾,没有形状和归处。
“如果你说想要看烟花,那我就会帮你准备。嗯,酒店肯定有这项服务,我去问问。”贺屿薇坚定地说。
余哲宁已经打电话跟酒店的人吩咐过,要他们采购烟火和整理场地。
她沿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酒店工作人员抱着什么东西往私人海滩上走,似乎在布置什么
海风吹着他的发梢,余哲宁低声说:“圣诞节放烟火的话,所有人都能看。但海风这么大,放烟花效果恐怕不如意。”
贺屿薇其实把手套带到秦皇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说把手套落在北京自己的房间。
“不过,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游戏手柄。”
余哲宁转过头,脸上恢复了笑容:“准备了两个礼物吗?没超出咱俩定的预算吧?哈哈,那等回去的时候一起送给我吧。”
海风很大,女孩子头发像野草一样向各个方向蔓延着,余哲宁伸出手,想拨开贺屿薇的头发,她却向后一躲。
余哲宁若无其事地伸回手。
贺屿薇意识到自己的回避后,露出歉意的目光。她的头上有伤,而且昨天被流浪汉触碰过。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很厌恶触碰。
她为了掩饰尴尬:“晚上风大的话,可以多买拿在手里的礼花。专门卖烟花的摊位离酒店不远,我过去挑一下烟花的具体种类。”
余哲宁笑着:“那采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哥他们不在,你也不用总是照顾我。我这里有龙飞留下的一张SPA券,拿去用吧。”
*
五星级大酒店的spa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说实话,贺屿薇根本都不明白。
采购完烟火,检查完今晚烟火的准备工作后,她还是盛情难却地来到酒店的美容室。
漂亮的接待小姐和善地问她,想做脸还是身体。她小声说都可以。对方便推荐了热石按摩。
他们先把她带到一个浸泡着玫瑰苞蕾的乳白色浴缸里,轻柔地按压着肩膀和脚,全身涂油,最后再用加热过的石头,迅速在她后背和酸涩的小腿皮肤上滑过。
薰衣草精油的舒缓香味,外加轻柔的背景音乐,昨夜遭受的暴力和伤害悄然淡化。
一切轻柔的似乎是裹在圣诞雪花球里的凌波之梦。
贺屿薇晕晕乎乎地睡过去。等从美容床上睁开眼睛,已经晚上九点。
手机里有余哲宁的一条微信。
你在哪儿?我们正在中餐厅。
*
万豪酒店也为圣诞节做了各种准备,除了圣诞树,酒店的角落也摆放着红帽子绿围巾的毛绒小熊,有红色鼻头的雪人灯牌,而酒店员工乔装的胖胖圣诞老人也站在门口,为儿童住客发气球和包装精美苹果。
中餐厅也有一棵圣诞树,下面挂着福袋,透明玻璃上贴着圣诞节和迎接新年的祝福标语。
大堂的散客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但还有一个包厢亮着。
栾妍他们坐在包厢里面。桌上的残羹都收走,只剩下一盘像新娘花束般的水果船。摆放中间的是四个椰子,椰子上面用餐刀雕刻着酒店的名称和圣诞快乐。
贺屿薇进来后就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
除了余温钧以外,剩下的三个人惊讶地看着她。
栾妍漠然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继续剥着晴王葡萄,那是日本进口葡萄,就像绿色的鸵鸟蛋一样,颗粒饱满,串型非常圆润好看,吃下去也满口清香。
她将剥好皮的葡萄递给余温钧,余哲宁也对贺屿薇展露一个微笑。
“没有来晚,我们也刚吃完。你吃了吗?”
贺屿薇后知后觉,包厢里只放着四把椅子——哦,她看
了余哲宁的微信,就急匆匆地跑过来。
她居然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们在等自己一起吃晚餐。
怎么可能?
大约是因为回到故乡,她就彻底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保姆。
就算和这些人打麻将,就算她每天在最近距离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双方之间有层层且极严密的阶级壁垒。
换言之,他们绝不可能邀请她同桌吃饭。
贺屿薇低下头:“之后安排了烟火。栾小姐不是说想看烟火吗?”
栾妍颇为惊喜。而余龙飞的目光却停留在贺屿薇的脸上。
酒店餐厅的灯光是柔和暖光,贺屿薇刚刚慌张地跑进来的瞬间,忘记低头,而所有人都多少看她一眼。
第一眼看上去,好像鼻子不够挺,眼睛也不够大,但当注视她的眼睛的时候好像不止如此。她的气质、说话的语速,就给人一种又像春天又像秋天时分生长的植物,每一句,每一个动作都轻轻柔柔却又从骨子里透出的干净,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忍不住觉得她有一个总是站在微雨里的剔透灵魂。
余龙飞笑着说:“是我错觉吗?哲宁你的小保姆的脸变白净了?”
贺屿薇只做了身体项目,但一整套流程下来,神清气爽,血液循环也明显变好,嘴唇有了血色罢了。
余哲宁从她的身上收回视线,他说:“别无聊。我们去看烟花吧,屿薇,麻烦你回房间帮我把助力车推下来。”
余龙飞拖长声音:“你也跟着去?在楼上看着不就好了吗。”
余温钧开口依旧是很冷静的声音:“沙滩上用助力车很吃力,你去替他拿双拐下来。”
*
北方的沙滩是会结冰的。
冬天的海,沉、静、暗得像深渊,仿佛可以把人吸进去。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风太大了,海又很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烟火,嗖的一声,升到半空中。
海风很猛,大型烟火在最初窜到夜色里,总是会先神秘地消失几秒,随后又在令人期待的等待中绽放光芒。仿佛是樱桃和柠檬做得火药炸弹,把黑暗彻底穿透。
十五分钟的大型烟火放映,火光倒映在海面上,依旧是极度浪漫的场景。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酒店住客也买了烟火,在圣诞夜拿到沙滩。每个人都爱烟火。尤其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
栾妍全程举着手机拍照,她不停地拽着余温钧的胳膊,余龙飞和余哲宁在旁边聊天。
而在他们很远的后方,隔着其他围观的游客,贺屿薇和海滩消防的工作人员一起站在台阶上。
有的时候,她真的无法理解余家那帮人。
栾妍亲手弄坏了纸鸢,却还能无事人似的和余温钧相处。余哲宁明明喜欢栾妍,但看到余温钧和栾妍的亲密依旧只能强行忍耐着。余龙飞瞧不上她和栾妍,又拉着她俩打麻将。
烟火在头顶绽放,贺屿薇的身体哆嗦着。
海边好冷!
她昨晚用酒店的针线包,勉强把破掉的衣服补好,此刻,风从布料的缝隙里透出来。
她被冻得大脑僵硬,烟火快结束前,才看一眼天空烟火留下的青烟和余辉。
贺屿薇用食指打了个十字扣,默默许愿:希望爷爷奶奶在天国也能圣诞快乐。
*
结束完烟花已经是快到零点,贺屿薇和他们不是一个楼层,但依旧坚持扶着余哲宁送回房间。
出门前,余哲宁叫住她,祝她圣诞快乐,并郑重地感谢她送的游戏手柄
贺屿薇也只是像一个合格的小保姆说:“圣诞快乐,还有……”
还有?
“还有,你的脚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你可以想去哪里就跑去哪里。”
余哲宁忍不住笑了,依旧是很好看又温和的笑容:“我可不是小孩子。而且,没收到你织的手套真遗憾。这可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送我亲手织的手套。”
嗯,他在说客气话。
全世界最漂亮的手套都比不上栾妍送的巧克力。
贺屿薇微哽了一下:“回去后会把手套送你。请——好好期待吧。”
余哲宁笑着说:“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
贺屿薇回到房间洗了好长时间的澡,试图让温暖冲淡饥饿的感觉。
房间里赠送了苹果和香蕉,她反复确认是免费的赠送食物后,小心地全部吃掉。
临睡前,贺屿薇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这所万豪的普通客房都是海景房,透过玻璃,她能看到远处黑色的大海,私人沙滩,万豪自家的花园。
刚才放烟火的地方已经没有一个人——不,还有一个黑衣人,大概是工作人员或住客,正慢悠悠地往外走。
不对,贺屿薇眯着眼睛张望,随后她就匆匆地拿起房卡,跑出门。
*
余温钧插着兜,在午夜时分独自在海边步行道行走。
散步是他昨天的计划了,虽然有点晚,但依旧想来走走。
走着走着,后面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他最初以为是路人,并没回头,但对方却在距离几米之外停住脚步,显然是为自己前来,
旁边的保镖先余温钧一步,拦住对方。
余温钧回过头,准备迎接栾妍的面孔时,却发现另有其人。
“余、余董事长,你还没有回去睡觉?”
怯生生的语调,和因为社恐而不太会做人所以有点没礼貌的说话方式,也没有别人了。
余温钧无意识地叹一口气,他莫名觉得,这是一个比栾妍更具有重量级的麻烦小人物啊。
贺屿薇看到余温钧独自在海滩边散步,第一反应是不假思索地就跑下来。
但她真的不知道,这人身边除了秘书,居然还有保镖。
她有话对他说。
“昨天晚上真的很谢谢您,把我送回来还带我去看医生,我都没来得及对您道谢。要不是您,我肯定已经死了。”贺屿薇想到白天里看到余温钧负伤的手,内心更是愧疚,她吸了吸鼻涕,一股脑地说,“那您好好休息。以后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
余温钧的声音遥遥地沿着海风传来:“换个地方。”
*
毫无疑问的,余温钧住的是总统套房,
摆设和面积和余哲宁的豪华行政套房完全不一样,300平方米的面积,拥有三个览海阳台,两个客厅一个餐厅,极为富丽堂皇。
贺屿薇一走进来都有点害怕,头都不敢抬,也不敢主动说话。
余温钧回到自己客房后,先叫客房服务点夜宵,看眼贺屿薇,又料定她不敢提要求,就自己点了。
他站在餐桌前,顺手开一瓶红酒,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紧贴着墙角罚站的人。
“坐下说话。”
贺屿薇默默从命。
余温钧边晃着酒杯边扫她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这就是一个透明人,他对她的评价几乎都来自墨姨。
墨姨嘴里的贺屿薇,是一个老实、负责但极度寡言的女孩子。和自己最初判断差不多。
然而余温钧也发现,每当提到弟弟,她的微表情会像彩灯一样生动地变来变去。
他单刀直入地问:“今晚的这场烟花,是哲宁为栾妍特意准备的?”
贺屿薇已经很习惯余温钧的说法方式,却还是被他的敏锐而心惊。
她几乎是一头冷汗地说:“不是的!”
余温钧凝视着她。
贺屿薇绝望地躲避他的眼神。她真是一个热衷自投罗网的蠢货,就不应该来找余温钧!
“是我准备的烟花。因为觉得,嗯,圣诞节应该有仪式感,您和栾小姐是情侣,就想放放烟火挺好的。而且酒店旁边是烟花摊位,我自己去买的烟花,联系酒店场地也是我……”
絮絮叨叨地说完一堆,余温钧耐心听着。然后他依旧扔出三个字。
是哲宁。
贺屿薇憋了会:“掏钱的人是余哲宁。但放烟花这事真的是我……嗯,我提议为大家所准备的!”
余温钧还是那个平静调调:“是哲宁。”
一丁点不给人辩解的机会。
虽然余温钧确实猜得很准,他还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贺屿薇却罕见被勾起一股极不服气的心态。
当初在农家乐,这人用笃定的口气说是鸳鸯不是鸭子,仿佛自己的判断永远不会出错。
太霸道了。
“我可以发誓!余哲宁和栾妍现在清清白白的!我没有把在天台上看到他们见面的事告诉余哲宁。但是,如果您怀疑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余哲宁旁边,他绝对、绝对都没有和栾小姐私下见过面。”她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您为什么就百分百确定不是我准备的圣诞烟花?”
余温钧平静说:“因为你不属于主动服务型人格。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仿佛内心深处最紧闭的门一下被推开,贺屿薇抓紧桌角跳起来。
……“活在自己想象里”什么的,这形容词未免太绝对了,仿佛在暗示她本质上不关心他人。
余温钧微微一皱眉:“给我坐下说话。”
贺屿薇再下意识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既然,余温钧认为她缺乏“服务”意识,当初为什么要逼她当小保姆?
他继续说:“你和哲宁的性格有相似的地方。当你们认识一个人,和他产生交情,即使对方作出不可理喻的行为,你们都会想理解对方。都是天真的小梦想家——门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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