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预定的客房服务来了。
侍者推着的银色餐车上有玛格丽特披萨,海南鸡饭、龙虾汤、沙拉和炸薯条,其实就点了四五样极其普通的西餐,但餐品精致,很快把餐桌装满。
余温钧以强硬的方式给了一笔丰厚小费,让送餐的侍者继续留在房间里。
贺屿薇还茫然地坐在对面。
说真的,她现在很想速速跑开却不敢动。原本以为,余温钧叫自己进房间是说什么,但这个男人的谈话方式,让人永远搞不清楚他的在意点是什么。
余温钧突然在对面站起来。
她立刻缩住肩膀,怯生生地看他,但对方只是叫侍者过来拿湿帕子,自己擦了擦手。
“我不喜欢独自吃东西。你跟着吃点,吃完后就和他一起离开房间。”
余温钧说的“他”,是指垂手等候在一旁的侍者。
——嗯,这是邀请自己吃夜宵的意思吗?
贺屿薇思考好一会不敢确认有如此好事,只能问:“您晚上没吃饭?啊,果然是因为手受伤的原因吗?”
余温钧手上的伤势,比他想象中更严重,打牌时还好,到晚上就肿起来。
今天露面两场晚餐,一场是在阿那亚,和父亲和继母的饭局硝烟弥漫。另一场是和两个弟弟和未婚妻,场面尴尬却还算和谐。但他全程只象征性地喝了点酒。
抓握困难,用筷子和叉子不方便,换成勺子的话会被余龙飞和栾妍缠上。
余温钧懒得解释,只说:“我不会吃了你。”
贺屿薇委屈地哦一声,她没担心这个。
面前,是一盘海南鸡饭,鸡油饭黄澄澄的,粒粒分明又油香温润,鸡肉散发着香气,紧致鸡皮下似乎有一层美丽的“果冻”。除此之外还有两勺红色和白色的蘸料。
据墨姨和小钰透露,余温钧不怎么吃鸡肉,所以她可以吃这盘食物吧?
当咀嚼第一小口米饭时,贺屿薇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饿了。这两天,她虽然住在高级酒店,但是既没睡好也没吃好。
余温钧的用餐叉动作无可挑剔。她偷偷地再次收回视线,吃了人生经历里最舒服也最满意的一顿西餐。
贺屿薇和余哲宁曾经去三里屯吃过西餐,在那一家昂贵法式西餐厅店里,余哲宁绅士地让她点单,贺屿薇不懂法语又不敢点贵的,最后,稀里糊涂点的是纯奶酪意面,在吃一口就腻的情况下硬吞完。
她也在余家吃过西餐,小钰总是逼问她吃完每一道菜的想法,墨姨则会反复描述食材的新鲜和珍贵程度,贺屿薇觉得压力很大。
和余温钧吃饭,没有以上的顾虑。
他是一个超级大家长,有财有权,能用稳定的情绪把各种场面承接下来。无论是日常还是在昨夜的荒屋,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紧张、迷茫和动荡——也可能是真的懒得搭理她。甚至于,他都懒得训斥她昨晚的愚蠢行为。
两人呈斜对角坐,视线并不会碰上。于是,贺屿薇吃着吃着就开始忘我了。
她一口气就把海南鸡饭,半个披萨,海鲜汤都装进肚子里。等贺屿薇意犹未尽地吃完碟子里最后一根薯条后,才突然从梦幻的状态中醒过来。
斜对面的座位已经没人了。
剩下房间里等候的那一名侍者,看她用餐完毕,便走过来收拾桌面餐碟。
贺屿薇也想帮他一起收,侍者哪里敢让住客碰,两人正推搡的时候,又有不速之客径直从开着的门走进来。
栾妍穿着紫色睡袍和同色调的拖鞋,边笑着嚷嚷看完烟花后睡不着边顺手解腰带,随后就吃惊地看着房间里的贺屿薇。
“你——大半夜的在余温钧的房间里做什么?”反应过来后,栾妍几乎凶神恶煞地吼叫。
贺屿薇感觉像是被人抓住做不好的事,还没来得及说话,栾妍却咚咚咚地跑进各个房间,没有找到余温钧的身影。
贺屿薇手足无措地站着,耳边听到栾妍和侍者的交谈声。
“余先生已经走了。他刚刚嘱咐过我收拾完餐具后就要离开房间,而这位小姐也得走。”
“你一直都在?”
“是的。“
栾妍猛地转头直视贺屿薇,依旧半信半疑的,而且警惕心大起:“你是不是跑来向他告状的?警告你,我绝对绝对不允许和余温钧单独相处,听到没有?不要那么下贱,你看我不开除你!还有,你和余温钧都说了些什么?”
贺屿薇不想看到栾妍,不过,她还是回答问题:“余董事长刚才说,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这种评价显然很有余温钧的个人风格。
栾妍紧闭双唇,简单地说:“滚。”
贺屿薇不需要重复第二遍,快步地走出总统套房。
第31章 弱降水
余温钧在前台结完他们几人的消费账单,接他的车正好泊到酒店门口。
司机帮他放好行李,李诀拉开车门,往余温钧身后看一眼,向来如影随形的玖伯并没有跟着。
余温钧拍了拍李诀的肩膀,递了一个装着厚厚现金的圣诞红包。
李诀有点不好意思但沉默地接过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紧急的公事需要处理,李诀试探地问:“您不如休息到早上,我们再回去?”
余温钧面对他这个传话筒秘书时,话会变得多一点:“走。没衣服穿了。而且栾家的小朋友今晚估计会跑来烦我。”
李诀想到栾妍丰满的身材,实在很难把她定义为余温钧嘴里的“小朋友”
*
夜晚的高速公路起了一层浓重且稠密的雾,行驶得比平常的速度慢点。
回程的路上,两人说着说着公事,余温钧突然沉默片刻。
“到明年五月,你就不会在我身边工作。”
他说的是李诀调动的事,李诀等着话语里的高潮。
“所以,我还得多用用你——给你最后派个活,再去查一下贺屿薇的底细。”
李诀一怔。
余家对佣人的选择向来极为谨慎。
在把贺屿薇拉过来照顾余哲宁前,玖伯已经查过这个女孩的资料——家世清白的孤女,家世清白的孤女,爷爷奶奶都是老师,但因为家中火灾去世,她辍学照顾喝酒中风的父亲,在父亲也离世后来农家乐的后厨打工。
李诀取下眼镜,先仔细地擦了擦。
“查她家火灾的原因,还是查她母亲的身份。”
“火灾这种事故,从头查起来会很费事。她的身世也和我无关。”余温钧眯起眼睛,看不出想什么,他作出更明确的指示,“去查她父亲去世前,他们在哪里居住。我需要知道具体地址。”
李诀内心满是疑惑,但立刻答应了。
余温钧这个人,其实有一个特点。他对特别的事物,异常敏感
。能在他身边久待工作的人,基本看不到没有特点的人。
换言之,他很欣赏有个性的人。
余温钧翻着文件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手指的淤青,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打架,更因为打架受伤了。
大部分的普通人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城府。一个人,内心渴望什么,绝对是掩盖不住的。这,就是人性。
那个叫贺屿薇的小孩,她对钱、权和舒适的生活似乎都没兴趣。但如果她仅仅是那种粗茶淡饭都能活的人,余温钧也不会很把她放在眼里。
她给他一种有点形容不好的感觉。
几个小时的车程,余温钧于清晨回到瑰丽酒店。
下车的时候,袖子上沾到车门上的露水,冰冰凉凉的,润物无声。
他的脑子里冷不丁地闪过另外一个可以精准形容贺屿薇的词——活死人。
*
余温钧只给栾妍留了一条信息,便在夜里不告而辞。
余龙飞对哥哥的做法怨声载道,下一秒也直接收拾行李走人。最后,只剩下在总统套房苦等一夜的栾妍。
贺屿薇住的是基础的大床客房,提供免费早餐券。
第一次吃如此多丰盛的自助早餐,她整个人震惊了,选择太多反而也不知道吃什么。她走了一圈,捧着的盘子里就多出班尼迪克蛋、水波蛋、煎蛋和溏心蛋饼这四样食物。
以后可以来五星级酒店当洗碗工,贺屿薇思考着。
吃完早饭后,她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去余哲宁的房间,等拿着备用的房卡打开门,里面有其他声音。
“他怎么敢?怎么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这次回国是真的想嫁给他,但是他呢?忽视我的存在,要不是为了家里,我才不会回来!他年纪大我这么多,又不肯登记结婚——”
余哲宁面对栾妍的控诉,露出苦笑。
他看到她的肩头一颤颤,刚疑心她哭了,却感觉一道冷淡视线看过来。
栾妍也感觉到背后有人,怀着希望回过头。余温钧难道回来哄自己了?
发现来人是贺屿薇,她大失所望。
“屿薇,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你现在又跑过来看我笑话吗?”
余哲宁温和地制止住栾妍:“对我发脾气就算了,不能对贺屿薇发脾气。”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栾妍的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哭了还是熬夜,“好羡慕你啊,哲宁,你身边有一个无论怎样都会忠心耿耿陪你的小保姆。但是,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男人会喜欢我。”
栾妍丢下这句话就跑走了。
之后,余哲宁也问贺屿薇,听说他哥在临走前把她叫到他房间里,都说了什么。
贺屿薇小心地说:“余董事长就问烟火是不是我准备的。我说,是的。”
余哲宁把头颈重重地靠在扶手椅的枕头上。
他的表情变得很冷淡和冰冷,就像那天,余哲宁用拐杖指着地面质问为什么没有扔掉巧克力时那样冷淡。
*
余家庭院里的露天篝火依旧还在燃烧着,但木材已经比最初时减少了三分之二,气势没有那么惊人。
墨姨站在门厅迎接了从秦皇岛回来的余哲宁和贺屿薇。
趁着两个少爷不在,墨姨给三楼的套房做了专业的深度扫除和气味管理,连墙面都散发出一种令人沉醉的香薰味。
回到五楼放行李,贺屿薇看着书包里面的那件质地极为精良的花衬衫和手帕,犯起愁。
定制衬衫没有水洗标,她用酒店里沐浴露和洗发水揉了很久,都无法彻底清除沾染的血渍。
原主人对于如何处置那件染血的男士花衬衫,只给出一个批示。
扔。
但要是把带血的余温钧专属花衬衫贸然地扔在垃圾房,墨姨绝对会跑来问怎么回事。
把衬衫留在自己的房间似乎也不怎么合适。
贺屿薇最后忧心忡忡所想出解决办法,是先把花衬衫混进余哲宁旅途的换洗衣服里,一起送到家里的专属洗衣房里。
等洗干净后,再让余哲宁出面还给哥哥好了。
解决完带着血迹的衬衫,她想到另一个棘手问题:余温钧房间里坏掉的纸鸢。
她该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偷出来,交给风筝店的老板修好,再毫无痕迹地放回去?
唉,贺屿薇不想处理栾妍惹下的这一个烂摊子,可是,栾妍不仅仅是余温钧的未婚妻,是余哲宁喜欢的人。
栾妍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余家。
她从秦皇岛直接跑到市内,据说也去瑰丽开了一间套房。毕竟是一个大小姐,被余温钧三番四次的冷落,婚戒和婚礼都没有给出准信,也会闹脾气。
而贺屿薇有一种悲观预感,修复纸鸢的事,也指望不上栾妍。
贺屿薇打开衣柜换了一套新的工服,再静下心来给陈红校长发了短信,说自己有事先回北京,改日再见面。
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都变得疲惫不堪,直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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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贺屿薇走到余哲宁的房间。
收拾完他的书桌,她坐在他旁边。
前一段时间,贺屿薇都在闷头织围巾,现在,她又重新开始看起英语教材——高教授给她发微信,问布置得英文作业写完了没有。
余哲宁同样静静地看书。
从秦皇岛回来的路上,余哲宁就一直很沉默,他虽然没明说,却很明显在想着栾妍的事。
贺屿薇心想,正因如此,她无法把手套送给他。
总觉得,亲手编织的手套对沉浸在自己心情里的余哲宁来说,是一种打扰,甚至于一个负担。
一想到他还得强撑着笑容,给她提供情绪价值。贺屿薇就觉得有点难过。
她主动说:“……我能问你个敏感问题吗?”
余哲宁回过神来后挑起眉:“好的。”
“当初,是你先向栾小姐告白的?
余哲宁收起笑容:“讽刺我吗?”
非要说的话,是……羡慕吧。
贺屿薇把这个词说出口,才发现,她是真心的。
栾妍说,世界上没有男人喜欢她,这绝对是一句撒娇的假话。
贺屿薇活了21年,才是从来没有任何男生青睐于她,也没收到过“表白”。她会产生男女之情,但那感情是青涩的,微不足道且紧闭双唇的。
“我觉得你很勇敢。我就算喜欢上一个人,也绝对没办法主动表白,更没有办法主动为他做一些大事。”
余哲宁联想到他惨痛的告白,栾妍惊慌的目光和哥哥漠然的表情,苦笑两声:“告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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