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也没什么学历,高中都没毕业。四九城那么大,一个小姑娘短时间要找到个轻闲稳定点的工作还是挺难的吧。难不成,想回农家乐继续当后厨杂工?唉,何必呢。人啊,见识到更大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也就变得更多。马上就过年了,你身边也没有亲人,更没有新工作,出去住都难找地方。不如先留在这里继续帮忙一段时间。正好家里缺人,你就当帮姨一段时间。”
“……再帮你们一段时间也行。”贺屿薇终于轻声却焦虑地回答,“等春节过后,你们家里的人手恢复正常,我就能走了吧?我真的该离开了。”
墨姨满意地点点头,她试探地看向余温钧,想商讨报酬的事。他却似乎思考着什么。
“之前让你学得英语学得怎么样了?”余温钧终于问贺屿薇。
“……差。” 贺屿薇闷声说。
他一点也没笑:“想不想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凭。”
贺屿薇的目光顿时从眼前的茶杯上挪开,先犹犹豫豫地跳到余温钧肩膀上,再鼓起勇气,飞快地瞥了眼他脸上的表情。
不,绝对不是“高中文凭”,而是余温钧嘴里的“易如反掌”这个词,如有魔力地打动了贺屿薇。
教师家出来的孩子,多少对公职和学历有一种执着。
从贺屿薇读初中起,爷爷奶奶就反复说一定会供她读大学。即使她的成绩只能读三本,那也必须去读一个大学。
然而,贺屿薇至今连高中都没读完。
她偶尔也觉得自己懒且笨,辜负了爷爷奶奶的期望。
重返高中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要怎么插班,中间要填什么手续,和陌生同学怎么相处,类似这种需要和人紧密打交道的过程才是贺屿薇畏惧的。
她以往读书都靠教师子女的身份得到特殊优待。总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坚持不下来。
如果有机会,能“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凭……
余温钧从容地接受她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
大部分人眼中天大的麻烦,对这个男人,估计就是一弹指的事。
贺屿薇吞咽着唾沫,像一条银色小剑鱼,在恶魔随手撒下的诱饵前徘徊着。
“能有多轻松?”她仔细地问清楚,“您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在今年春节期间留在您家帮忙,您就能帮我拿到一张合法的高中文凭?就是那种能通过教育部认证的高中文凭吗?”
余温钧还没说话,墨姨反而笑了。因为她一句话里的量词真够多的。
墨姨说:“啊,你终于听我劝,知道高中学历的重要性了?”
“等出差回来再打听一下。”余温钧并没有直接答应,“我对高中的事情不清楚。”
*
正在这时候,从医院回来的余龙飞也晃悠着走进来,跟他哥打了一声招呼。
余温钧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门口。
余龙飞自然知道兄长在看什么。
“哲宁没跟我回来。”
贺屿薇知道余哲宁没回来,同样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我在医院见到哲宁后是这么跟他说的,你的小保姆被咱哥安排住进了四楼,你快点儿回来看看怎么回事。但咱们哲宁是多警惕的人啊,居然没被诓回来。他在病房看完老东西后,就回自己公寓了,说想一个人静静,嫌我吵。哦,我还在医院看到李诀了。”
余温钧只说:“让小钰休假回来后继续给他送一日三餐。龙飞,你再把被自己赶走的护工请回来,哲宁的脚还得好好养着。”
兄长对余哲宁简直像当着闺女一样呵护着,余龙飞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么大的男人了,自己能吃能活动。还有,盆栽姐要搬到四楼住什么的,是你让我诓哲宁回来撒的谎吧?总不能真的就让这保姆住咱家的四楼?”
余温钧沉默了会:“可以。”
余龙飞一惊。
这还没完——“龙飞,你在深圳有辆不开的a6?洗一洗,运回来,把车借给贺屿薇,让她在咱家学个驾照再走。”
余龙飞瞪起眼睛。
哥对余哲宁、不,对他的一个小保姆态度也太标新立异了吧。
允诺高中文凭又让她学开车,这些还都是小意思,但怎么能让贺屿薇去住标志着余家女主人的楼层套房里!
他和余哲宁还同时挤在三楼呢,他也想独自住一楼。难听点说,这,就是在家里养小金丝雀的节奏啊。
“金,丝,雀?”
余温钧站起身,他平淡无奇地重复这个词。
“哲宁昨晚也这么评价过我,他说我是一个热衷玩‘过家家’的男人。”
有关余哲宁的话题都成了隐形雷区。余龙飞绝对不掺合进哥哥和哲宁的纷争里,而且,余温钧一说教起来就没完了。
他举高双手作出投降姿势。
“让她住四楼!我坚定不移地站在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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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方面来说,余温钧确实是一个极端我行我素且铁腕执行的性格。
弟弟的搬离和父亲的住院,没有扰乱他的公务出差计划。
两天后,余温钧和余龙飞先后离开中国,去海外出差。
临行前,余温钧吩咐让小保姆搬进四楼的套房。此事在余家佣人们之间也引起议论纷纷,但因为大家急着回家,也没有更多讨论。
贺屿薇心想,这已经不是吻不吻的小问题了。
余温钧果然是用完自己的劳动力后,还想要自己的小命儿吧。
——他刚和栾妍解除婚约,就让家里的帮佣住进了代表女主人的四楼。
栾家知情后,必然会感到颜面扫地而震怒。虽然,余温钧在结束婚约后,似乎也不打算和栾家交好关系。
此人的性格做事很少留余地,既得罪的起别人,也承担得起报复。但夹在中间最可怜的就是棋子。
想必离开余家庇护后,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贺屿薇又慢吞吞拖了一天,终于在今天中午被墨姨催下来。
她双手提着行李,站在四楼门口发呆。
墨姨把钥匙和密码锁告诉她。贺屿薇试图作出最后的挣扎:“可是……”
“别听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其实,李诀也住过四楼一段时间。”
据说前几年,余温钧经常会往家里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
想当初,鼻青脸肿的少年李诀就是被他从某廉价夜总会领过来的,因为总和余龙飞打架,也被安排在四楼住了段时间。
墨姨被训练成不该问的事尽量不问,她再次催贺屿薇赶紧走进房间。
贺屿薇轻抚上金色把手的法式门,脚轻轻地踏上天然纤维制成的地毯。上一次来到四楼,还是栾妍搬走的那天。
这里又恢复到之前的摆设,只不过,居住的人变成了自己。
简直是一个极端奢华的公主屋。
她现在不仅拥有更大的卧室,还有多功能客厅、书房、两个超级大型衣帽间,宽敞的沐浴房,三个卫生间,户外热浴盆,一个小型厨房,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个附带的保姆房间,任她自由处置。
“住在这里,四层的清洁也都要由我自己完成吗?”贺屿薇很实际地问。
墨姨说:“不然呢?”看她目露绝望,才好心地说,“每月有人专门深度打扫,但你自己住在这里,肯定也要承担一部分清洁工作。除此之外,这是你春节看家这段时间的工作。”
墨姨递来足足五页的彩打页面,列出了春节期间,余温钧出差和墨姨不在余家时的工作内容。每一页都是list。
除了四楼,贺屿薇要负责三楼套房的日常维护,五楼走廊的地面清洁,地下泳池的排查,一楼的除尘。而每一项工作
都有详细的要求。
贺屿薇低头翻完第五页纸,墨姨已经不见踪影。
她蹑手蹑脚走进大得惊人的卧室里,先把双肩包放进四柱床旁边的贵妇椅,等凝视完四周后,掏出少少的行李。
雪花球和字典依旧放在床头柜,她走到套房的落地窗前。
一整块玻璃擦得仿若不存在,仿若模糊了内外的物理界限,让室内和户外的整个雪后花园景色融于一体,如同画布。
整个余家都尽在她的脚下。
第40章 晴
虽然身处余宅,但崭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贺屿薇发现,自己适应新生活如此之快,甚至于,比照顾余哲宁时更为得心应手。
余家三兄弟都不在,佣人骤减为四个人。
内宅两位。外宅和园林各一个安保和园丁。在整个春节期间,他们只需要在最基本程度上维持整洁。
留守的佣人每天晚上十一点前要在群聊里(余温钧、余龙飞和余哲宁都在群里),发微信。
格式为:家里有没有要修的东西(是否修好),家里有什么新变化(主要是汇报花园)。如果一切无事,就要拍张
除此之外,佣人每天在临睡前亲自去检查一楼到五楼的门窗是否锁好,室内绿植的浇花和换水。
住家的除了贺屿薇,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而排查门窗紧闭这个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贺屿薇独自承担。
她感觉自己像是学校里的老头保安,放学铃响起,就打着手电筒,慢悠悠地去查各个空教室是否有调皮的学生。
余家面积这么大,怪瘆人的。
幸好贺屿薇既不怕黑也不怕鬼。整整一周下来,他们四人靠微信和无线电联系,她在余家几乎见不到活人的影子。
二把手沫丽会抽查她的工作。但迄今为止,沫丽也并没有主动联系她。
小钰飞香港前,跑回来帮她送了一批咖啡豆,并投喂了食品边角料给她。
说是“边角料”,其实是形状不好但口味极佳的炖肉菜,还有分装在冰箱冷冻柜里的主食。只需要简单加热就可以食用。
除此之外,余家还残留没吃完的礼品果篮。佣人们都可以自由享用。
*
余哲宁趁着两个哥哥出差,返回三楼拿自己的日常用品。
他见到贺屿薇时,微微一惊。
“你胖了!”
贺屿薇极其惭愧地垂下头。
以前当小保姆,起床和睡觉都得遵守余哲宁的作息时间表。现在,她能久违地睡懒觉。
她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就能完成整个宅邸的巡查,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房间里躺着,看看书,发发呆,做做咖啡,听听收音机。
好吃好喝又能无限睡,不用动脑子应付任何人。
……就开始长胖了。
余哲宁坐在他套房的沙发上,指挥着贺屿薇收拾行李。
那天晚上,余哲宁确实把贺屿薇的存在忘记了,司机询问他是否赶回去接女孩子,他只回了两字,开车。
之后几日,他躺在城中公寓,享受一人生活的清净。
只不过,余哲宁很快就又想起贺屿薇。
那女孩总是在他的身边,安静地陪伴着自己,仿佛房间里没有这个人,一旦需要她做点什么,贺屿薇又会利索地完成一切。
他已经习惯于她的存在。
“听说这段时间由墨姨去照顾爸爸,家里没人了,所以我哥留下你工作?”余哲宁说,“但是,让你住在四楼不太合适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在自己公寓里给你收拾了一个空房间。”
贺屿薇边叠着他的衣服边轻声说:“搬去和你住……嗯,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和你一起住呢?”
余哲宁心中微震。
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反问她:“你想以什么身份?”
余哲宁自尊心很强,肯定很讨厌听到“被照顾者的身份”吧。所以她也只说:“你的脚快好了,不需要人在旁边了。现在只是因为你家里没有人手,我才继续待在这儿。等过完春节,你能跟你哥说一下让我离开你家吗?”
余哲宁想说“我今天就可以带你走”,可是,贺屿薇刚才那句“什么身份”的反问让他犹豫了。
她是个年轻女孩子。
在余家当小保姆倒是无所谓,这里零零总总的有一大批佣人。但是搬到他的公寓,两人独处……
她应该以佣人的身份,还是以……恋人的身份,和自己相处。
无论哪一种,余哲宁都觉得很沉重。
贺屿薇还在继续说:“墨姨对我特别好,我就没办法拒绝她。哦,余董事长答应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工作,他可以让我拿到高中文凭。”
余哲宁嘴角的小痣微微隐形,他冷淡地评价:“对我哥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很擅长抓住别人的需求,来诱导对方去照着他的需求做事。而到最后,他的身边也只会站着各种有求于他的人。但栾妍……她其实是真正喜欢我哥的少数人之一。”
贺屿薇点点头。
那位董事长,心思难测,是一个栾妍都收复不住的人物。比起文凭之类的,她还是赶紧跑路吧。但好奇怪,余温钧当时说的话,怎么就一下子触动了她。
贺屿薇再把行李箱竖起来:“你,亲过别人吗?”
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余哲宁怔住,随后沉下脸。她被谁亲了,是龙飞?
“我只是觉得,接吻是一道门槛。”贺屿薇这段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待着,忍不住又犯了自言自语的毛病,说出的话相当坦诚,“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应该都不会去亲他们讨厌的人吧?这不是自我折磨吗?完全搞不懂。”
余哲宁万万没想到,这个保守的女同学居然敢开诚布公地聊起这种事情。
她说这些话的口气,简直置身事外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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