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在叽叽喳喳什么?真吵。”
余龙飞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从后门传来。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罕见地没穿西装,而是宽松的藕灰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看身材是一个翩翩公子,但鼻梁和眼眶都贴着纱布,嘴角处有几处淤青的痕迹。
“哈哈哈哈,你回来了?听说,龙飞在草原上被我哥拿着鞭子抽了一顿?”余哲宁笑着跟墨姨解释,“哥让副总他们先回来,然后把自己和龙飞在草原上关了两天,亲自把他修理成这样。那个传说中的温泉酒店肯定是骗钱的项目吧?”
余龙飞面色难看却没吭声。一转头,看到脸色极度惨白的贺屿薇。
“满意了吗,死丫头。”余龙飞冷笑。
墨姨和余哲宁倒是不知道,余龙飞曾在草原上还对贺屿薇找茬,稍微了解原委,他们内心也都默默说一句: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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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天,余温钧让副总和贺屿薇先行离去,他在半途接上寻找贺屿薇的玖伯,两人开着吉普车去找余龙飞和那匹被射伤的马。
半路的时候,草原下雨了。
等到地点,余龙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继续朝着他哥大吼大叫,结果,余温钧二话不说举起土枪就把那匹昂贵的纯血马的肚子崩了。
回过神的余龙飞暴怒地扑过去。
兄弟俩就像小时候那样在沙地滚做一团。
余家兄弟间动手就绝对不留情面,但也默认不用武器,点到为止。余龙飞被哥哥一脚踹了个大跟头,他气得拿起旁边的石头去砸余温钧的头,结果被一脚踹进旁边的沟里。
等余龙飞从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出来,余温钧再把他摔倒在地面。余龙飞怒吼着,一把将哥哥扑倒在地面,结果又被掼进泥里。
之后,余温钧用余龙飞的衣服擦一把手,再把他的裤子和上衣全都扯下来,把弟弟在草原上剥个精光,最后解下余龙飞裤腰上的皮带,劈头盖脸地抽了一顿。
余龙飞蜷缩在泥里,挣扎、踢腿,破口大骂,再心不甘情不愿地认输,随后又疯狂诅咒,但兄长根本不准他爬起来,就这么耗到了晚上,余龙飞终于耗尽精神,默默闭嘴。
天逐渐黑了,草原的风极其猛烈。
余温钧不准他穿衣服,只是在余龙飞嘴里塞了一根烟,顺便让玖伯在旁边点了篝火。
余龙飞冷得发颤,余温钧也不说话,就是在烟雾中淡淡地看着他,这目光让人脊背发麻。
余龙飞终于认错。
这时,余温钧才开始厉声数落他弟的诸多过分行为,足足半个小时。之所以才半小时,他突然站不稳了。
现在回想,余温钧在下车举枪的时候手就已经不太稳,他是靠在车头开枪的。
*
“草原那鬼地方真的不能轻易开酒店。玖伯说,哥去草原那天就发起低烧了,一直强撑着。玖伯不认路,开车在草原迷路了。后半夜才有人来找到我们。”余龙飞嘟囔,“我可怜的小马也被送到畜牧局,真的太太太可惜了!”
转述这几天经历,余龙飞的口气没有怨恨哥哥的意思,反而透露着一股“一段神奇的经历,而我没有吃太多的亏”的洋洋得意味道。
说到伤势,余龙飞不可能告诉别人他被一个女的,还是家里的保姆给打了。反正赖在余温钧身上最合适。
但一顿痛殴混合说教似乎是对症的,余龙飞整个人的嚣张气焰收敛不少。
他转而问余哲宁怎么处理李诀。
兄弟间说这些,墨姨推着贺屿薇先离开了。
她感慨着,好久没有见余温钧这么彻底地收拾余龙飞了。而贺屿薇只是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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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临走前,他去二楼找到贺屿薇。
她在看书,头发上绑着毛巾的发带,这让她显得更向符合真实年龄的大学生而不是一个超龄高中生。
“抱歉,我哥和龙飞之间的矛盾,肯定也把你也扯进去了。”余哲宁叹口气,“我也最烦这种吵闹。”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
因为贺屿薇的手撑着门。她认真听着他的话,却似乎没有让他进去坐坐而长聊的打算。
这位女同学每次见面,都仿佛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暗想,至少,开始拥有男女防备的意识。
“你的会考准备得怎么样?”
贺屿薇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决定,一定要拿到高中文凭。嗯,你的脚恢复得怎样?”
“风水轮流转,最近躺在病床上的可是龙飞和哥。雨天直升飞机没法飞,哥被紧急地拉到旗里的医院住了两天。龙飞身上都是伤,鼻子说是差点断了。”余哲宁皱着眉,“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也经常鸡飞狗跳,但他俩好久没这么闹过。”
贺屿薇再度沉默了。
他想,她大概好奇自己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带来鹿角之类的。不过,余哲宁没想好要不要说自己的事。
“你也加油,先把会考过了吧。”余哲宁脸上又带着熟悉的微笑,“如果考得好,我也给你奖励。”
他招了招手,转身离去。贺屿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余哲宁也开始穿西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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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晚,她没心情泡澡,直接失眠了。
床头柜的万宝龙纸袋里装着是“环游世界”钢笔。贺屿薇虽然不敢用这么贵的东西,但偶尔会把它拿出来看一眼。
笔尖和内胆不汲取墨水,永远都是一根百分百崭新的,毫无损伤的钢笔。而钢笔,是可以实用又可以当装饰物的两用礼物,只看收下的人怎么使用。
贺屿薇在草原上丢失了包,手机也在她的小包里面,前段时间顺理成章地没法和余温钧联系。
当然,她还可以用小天才手表联系他,但迟迟没有这么做。她的性格是,除非事被逼到一种程度,绝对做不到主动联系别人。
贺屿薇从来都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她不习惯和人交往也没谈过恋爱。但自己怎么想都没有答案,一股近似于焦躁的情绪在体内不断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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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贺屿薇去泡咖啡的时候,遇到翘着二郎腿喝茶的余龙飞。
这位龙飞少爷和颜悦色的,先扔过来一个沾满草屑的小单肩包。
很眼熟,是她丢在草原上始终没找回来的单肩包。
贺屿薇惊喜地捧起脏兮兮的单肩包。
她几乎每个兜都看了一遍,手机和之前的几个电子设备、还有没打开的罐装咖啡都在里面。
“不用这么防贼似的。”余龙飞看她这仔细检查的举动,难免有点不满意,“当时怎么把包怎么交给我,我就怎么原封不动的交给你了。途中根本没有打开。”
贺屿薇搂着失而复得的包,张了张嘴,她小声地说:“……谢谢?”
余龙飞再递过来一个纸袋,善良、和气又通情达理地说:“这是你在草原上穿过得那一套蒙古装,你都给人家穿脏了,我就让人打个三折买下来了,也算给你的赔罪吧。我呢,大人有大量,也不追究你用破手机砸我的那一下,咱俩的恩恩怨怨算是清帐了。”
这位龙飞少爷去过草原后被魂穿了吗?
贺屿薇震惊地歪着头,但她也清楚自己盯久了,余龙飞绝对会翻脸。她便轻声说:“……玖伯呢?”
“玖伯?他肯定一直跟在我哥身边,别瞎打听。”他们这种家庭,很小的时候就训练不要对外人讨论家庭其他成员的行踪,或者说,这是余温钧给弟弟们定下的铁腕政策之一,“李诀最近回来没有?”
贺屿薇摇摇头,余龙飞便没再搭理她,扬长而去。
墨姨在车库外面等待,说已经把余龙飞的某辆限量跑车送去专门的店面保养轮胎和发动机,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小保姆居然又紧搂着她的脏脏小书包紧追出来。
她稍微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再怯生生地开口:“那个,包里的身份证没有了……”
有完没完啊?余龙飞脸色顿时一沉,他的鼻梁还生疼着呢,便不耐烦地呵斥:“贺屿薇,你少跟我蹬鼻子就上脸啊告诉你。都说过了,根本没碰你的脏包!滚!”
墨姨也打圆场:“证件丢了就再办一次,没什么。回去学习吧,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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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发生的一切,简直像余温钧的前婚约般很平淡无波地滑过去。
在此期间,贺屿薇抓紧机会办好另外的一件事。
以“身份证被(余龙飞的缘故)弄丢”为理由,她再次去了一趟户籍大厅。
而这一次,贺屿薇特意选的是和海关大厅同一办公地的派出所,除了补办身份证,也把她的个人护照办下来。
办护照的流程比贺屿薇想象中要更简单也很顺利。邮寄地址写的高中,收件人写的是余凌峰。
贺屿薇交完一切费用后,后背已经微微出汗,她刚从海关大厅走出来,司机就已经把车停在门口,为她拉开车门。
她坐在车里,漫不经心地看着街边的行人和摇晃的喧嚣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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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的生日是在春末夏初。
他回城后一直住在瑰丽酒店静养。生日当天没有大操大办,没有回家,但现身在微信群里给家里的佣人们发了个1万多的红包。
群里抢疯了。
贺屿薇在晚上泡澡的时候,打开久未使用的手机,反复地放大着余温钧的头像。
他的微信头像是几年前的商务照,男人穿着西装,目光平静深远地看着前方。
贺屿薇默默地看着余温钧的头像,提醒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她绝对不能“缺心眼儿”地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关心或在乎余温钧的模样。
余龙飞绝对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玖伯的目光则带着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洞察。
她不像余龙飞,拥有无尽胡闹也
知道有人收场的资本。她也不像余哲宁,拥有随时随地重新开始的自由。一直以来,她都只求自保和独善其身。
对性格内向的人来说,保守一个黑暗的秘密不是困难的事情。
贺屿薇记得,曾经从火葬场领完爷爷奶奶的骨灰,当天是一个艳阳天,她坐公交来到市里最大的超市,买了一盒对于她来说是天价的将近300块蓝罐饼干。
一整个下午,她独自坐在超市旁边的台阶上,没有喝水,硬是把一整盒齁甜的黄油曲奇饼干啃完。
一碰就碎的饼干,糊住了喉咙,吞没了她所有的眼泪和悲伤情绪。
贺屿薇沉默地把爷爷奶奶的骨灰撒到海里,剩余的一小撮骨灰装进空饼干盒,用胶带仔细缠好四周,从此对一切的前尘往事闭口不提。
和余温钧的关系,是另一个装在饼干盒里的秘密。
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余温钧让副总把她带走,后一脚直接跨上车,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他当时在想什么?他弟弟伤害她,他救了她,难道就像余龙飞说的,这笔糊涂帐算抹平了。
这些日子,她也总觉得时间流逝得极端缓慢。
贺屿薇在花园里散步时,也无法专注地欣赏美丽的景色,脑海里忍不住想起那一张平静的脸,猜测他在做什么,思绪变得分崩离析,明明想要逃却又不想逃——她究竟想怎么做?
最终,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重复那句话“我是属于自己的。我要释放自己对别人施加的种种想象。无论我今天住在余家还是在农家乐打工,我都是平安的。”
她没有强大的心理,在当下,还是先好好养身体,保持规律的作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好好学习吧。
第77章 晴时多云
接下来的一周,余温钧依旧没有现身,也没主动联系她。
但,玖伯突然回来了。
偶然一次,贺屿薇去小厨房,发现玖伯正帮着厨师打包一碗春笋老鸭汤,里面放着不少当季的料,闻上去是股北方不常见的味道。
煲汤是用家里的柴火灶,酒店的统一厨房显然无法完成,因为口感和温度考虑,他们用紫砂壶装的,厨师长抬头看到贺屿薇脸上的表情,警惕地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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