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华也知道她在郁闷什么，但没必要开解。他是知道戚以轩的性格的。
他倒是有闲心好好看看外面。
在驾驶飞船时，这外面的风景百看不厌。
只不过极远的地方，有两个细小的移动光点。
沐风华顺手点开遥望镜，放大到最大倍数。
“队长，那个艾星河的飞船被袭击了。”星际间到处都是小型争斗，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报告，但既然是“老熟人”，说一声没坏处。
陈微末最先凑过来，她倒是难得感兴趣。
“被谁打的？”
“这个可看不出来。”
艾星河的飞行器被击中，朝着最近的一颗行星坠去，而那个追击的飞船竟然还穷追不舍。
“过去看一眼。”孟乐知说。
路过能帮一把是一把，好歹三条人命呢。
何况，他直觉袭击者也是熟人。
未名星球是颗覆盖黄土的荒星，一览无余。艾星河的飞行器和另一架就停落在十分显眼的平地。
孟乐知发动精神力，在其中一架上有五个活人。
只是来确认一下，没必要让所有人投入到战斗状态，他直接控制了所有人。
那五人忽然停止了动作。
飞船门是开着的，拐角就躺了一具尸体。
等进到驾驶舱，血正好流到了脚下。
艾观被钉在了墙上，目眦尽裂，正看向门口。
那个未曾谋面的艾弛也躺在地上，他半个头都是被烧伤的直接裸/露的烂皮，还有一只眼已经粘连得睁不开了。
孟乐知解除了艾星河和艾弛的精神封锁，他们两个重获行动自由。
艾星河瞬间脱力扑倒在地，她背上已经被划破了一大块。
她说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就是感觉身体犹如千斤坠，甚至分不清是自己不想动还是客观上身不由己。
现实回归，她立刻去爬去看艾观。
余温仍在，可人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她听着肺部轰隆的声音，眼前冰冷的脸在视线中如潮水般进进退退地失真。
她又跌回来跪在艾弛跟前，艾弛虽然还活着，但喑哑地咿咿呀呀半天，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视线都无法聚焦，也逐渐停止了呼吸。
戚以轩虽然刚刚还在想怎么擒住她，但见她骤失亲人，又忍不住上前安慰她。
她蹲下来，摸着艾星河的后背。
被触碰的一瞬间，艾星河的世界终于崩塌了。
她嘶哑地大喊一声，把尚静止不动的凶手扑倒，手里的短刀反反复复地进出。
直到她再也没力气抬起手臂。
希泊无一人阻拦。
“是自由科技的人？”陈微末等她不再抽泣、眼神空洞地安静流泪时，问道。
“…是。他们来追小弛，小弛是自己逃出来的。”
“他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吗？”
“是。”艾星河此刻问什么答什么。
陈微末看了眼孟乐知，欲言又止。
但孟乐知主动问艾星河：“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我…”艾星河抬头，豆大的泪珠不自觉地滚落，她好像有些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不知道该看向谁。
“你不用担心之前的事，现在不能确定自由科技的人是只冲着你弟弟来的还是想把知情人全部清除，你跟着我们至少很安全。”
“走吧。”戚以轩视线与她齐平，小声劝道。
“那我…”艾星河稍稍回过神，“我弟弟…”
“如果你想收尸…”
“不！”艾星河连忙否认，“他们就算死了，也绝不能落在别人手里，我宁愿死无全尸！”
第51章
戚以轩反复跟她确认，是否要真的连带飞船，把她两个弟弟的尸身一起炸了。
艾星河说，自由科技既然把他弟弟折磨成那个鬼样子，谁知道死后会不会被人拉走再利用？
至少还有几个人一起陪葬，不亏。
飞行器离开地面，地面上的爆炸在视线内急速缩小。
陈微末和艾星河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她打开了人体改造资料，安静地看了起来。
非机械人体改造通常包含三大板块：
——神经系统改造，删除人体感知和思维能力的局限性，扩大可用性。
——基因编辑，用以增强耐受性或改善性格缺陷。
——身体机能强化，用以增强皮肤、骨骼等强度、耐性及其他物理性质。
她在克里斯塔尔做的主要是机能翻新，辅助以神经系统的二次刺激。
这份资料把过程和用词美化得她都有点看不下去。
说得好听，那她那些强腐蚀性、强压、强外力的罪都白受了？
忍着恶心和白眼，她把整个试验过程顺了一遍。
人体改造会把实验体分为S+、S、A、B、C、D六个等级，前三级基本是可用材质，后面的就是天生缺陷体质或耐性不够的失败品。
根据表象，像艾弛那种失去了恢复力和语言能力的，应该只是个C。
而她这种…是成功率只有3%的S+级，可上战场，可执行各类复杂、危险的任务。
那她现在，是被遗弃了吗？
陈微末有些失神。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能把那份资料给我。”艾星河还在哭，看起来平静颓唐，“虽然还没来得及用上。”
“…你弟弟，是被骗过去了？”
“…是。”艾星河眼里终于有了其他情绪，不再是完全的木讷，燃起了丁点愤恨，“大概一年前，他们专门到我们那种几乎没有监管的荒星骗穷人，很多年轻的都跟他们走了。小弛也是。”
“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走之后两个月没联系我们，忽然有一天用一个陌生账号联系我，说了个地点就慌张失联了。我感觉不对劲，这才和小观出联邦找人。”
“他一开始是能说话的？”
艾星河想起再见艾弛的场景，声音又哽咽起来：“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还一直在胡说，颠三倒四的。后来他就一句话说不出来了，全是没有意义的声音。”
“那他都说了什么？”
“什么火啊、好疼、好多血之类的。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唯一说的我能懂的话，就是他被进行人为试验了。所以我才满世界去打听人体改造的事。”
应该是被试验时的场景吓得神志不清了，再加上持续的痛感，神经崩溃了。
并没有别的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那个自由科技，在联邦有不少参与者。”艾星河看向希泊的人，犹如救命稻草，“他们…不合法吧？”
“很多地方都有自由科技的拥护者，不止联邦。”伊尔忽然发话，他斜躺在地上，却没看着艾星河，说到底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一个大方分享被有钱人垄断的技术成果的组织，怎么会被抵制？你还指望着联邦？”
他当着希泊的面这么“诋毁”联邦，却不会得到任何反驳。
他说的是事实。
联邦不会因为一两起涉及平民的案例就驱赶这么大的民间组织。
“你今后想怎么办？”戚以轩问她。
怎么办？
他们姐弟三个从小就没有父母，拾荒为生。为了出去找弟弟，她把本就不多的家当都变卖了，那间摇摇欲坠自盖的破房子也找人换了一架破旧的飞行器。
她现在除了身上这几个被损坏的武器，什么都没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去军校。”孟乐知开口。
艾星河愣愣地看着他。
“你的比赛我也看了几场，没有受过训练，但有点战斗天赋。虽然一般来说学生都是十几岁的时候入学，你年龄偏大，但这也不是问题。”
孟乐知并没有让艾星河立即给答复，让她慢慢考虑。
夜晚，众人熟睡时，陈微末叩响了艾星河房间的门。
艾星河还没睡，也根本睡不着。
弟弟惨死的场景还不断浮现在眼前，如深夜中的浪潮，偌大的世界只有水浪拍击的声音，绵延不绝。
“没有人想去制裁凶手，很失望吧？”
艾星河双眼满是血丝，哭得嗓子干痒：“我知道，你们这种人物，都是考虑大局的。”
而大局是不会考虑一两个人的死活的。
她所在的荒星，也是有钱星球的垃圾场。他们派飞船来倒垃圾时，也没人会在意投放地方、会不会砸到活人。
都是一样的道理。
“你要去军校吗？”
“不去。我没钱。”她不想欠任何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队长不会让你去米勒军校，那是有钱人的游乐场，不适合你。他的意思是以别人的名义资助你，让你去离你家最近的达可巴军校。军校会给学生发工资，也足够你生活。”
“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艾星河干笑，她以为陈微末会小声提醒自己编号的事，是和联邦军官不一样的。
“希泊的人都挺好的，他们不会见死不救。”陈微末没有否认，可今晚来找她，也不是孟乐知授意，“你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一腔愤恨地去报仇只会自寻死路。”
“那又怎么样？”艾星河情绪忽然爆发，但也不是撕心裂肺大喊大叫。
理智尚存，她不会在别人的地盘给自己找麻烦。
“你根本不懂亲人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受…你们高高在上地帮助别人，其实都是施舍…”
“我也是改造人。”陈微末平静地说。
“…什么？”
艾星河离开联邦挺久了，并不知道前一阵的新闻，她甚至不知道陈微末是邦外人。
“在你来找我的前一天，我才完成改造实验。”
艾星河恍惚一瞬，压低声音：“你被希泊的人送去…”
“不是。”陈微末立刻否认，“我认识他们之前就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是被自由科技的人攻击后，正常医疗手段不起作用，只好再次改造。”
“那你…他们…”艾星河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弯，“你是被谁…”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被谁改造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只是在希泊工作而已。”
艾星河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透一般。
“先活下来，这很重要。”
“…怎么活？仰人鼻息、虚以委蛇？”像你一样？
“有些人没必要考虑生存之外的问题。”
艾星河沉默良久。
“你说话可真难听。”
“真这么做起来，倒也没什么难的。”
“…如果除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到呢？”
“那就继续活下去。你如果死了，那你弟弟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艾星河整个人失了力地倒在椅子里。
“…你也是一个人吗？”
“现在是。”
.
等回到了联邦，艾星河同意了孟乐知的提议。
在开学季前还有五个月，她会先去欧治家的公司打个零工，攒点钱。
孟乐知原本想，回到联邦，找个借口把伊尔打发走，结果伊尔各种证件十分完备，他留在联邦，合情合理，找不出一点错处。
陈微末直接回了老卓家。
老卓知道她要回来，还提前准备了她喜欢吃的鱼。
但他并不知道陈微末这一阵的经历，还停留在之前的事上。
“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两个人，接的黑活不多，但是每次挣得不少，打钱的账户经过虚拟线路改造，查不到源头。你看这个。”他递给陈微末一小袋乳白色的粉末，“他们没有固定住所，去调查的人去到他们的临时公寓，发现所有人为痕迹都被清除了，只剩下这个。”
“这是什么？”
“专门消除生物痕迹的药粉，但是做这事的人应该不太专业，撒多了，还没发现这个纰漏。”
陈微末：“…所以线索断了。”
“正相反，”老卓笑了笑，“他意识到人没杀成，慌慌张张想抹去跟那两个人往来的证据。但是做这种事最忌讳复杂化，他用的东西太好查了。”
陈微末眼神逐渐恢复光亮。
“这东西是艾德瑞克科技公司的产品，但和市面上的相比不是成品，还有两道工序没有完成，说明那人并没有资质插手最后的关键技术。”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买成品？”
“成品贵啊，一克能卖三十万，如果要清除一屋子的痕迹，少说得扔几千万进去。”
所以这个人有权接近药品的生产工序、但又不没有足够高的资质，同时还没那么多钱…
“那个公司规模不大，挨个排查也不难…”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陈微末打断老卓，“已经很好了，谢谢。”
“随你，如果你自己去查，别被人抓住。你打架在行，做这种事最需要小心。”老卓也不强求，她的请求就停在这步，反倒是免去了他暴露的风险，他是领情的。
他又问：“明天的芬尼恩节，你打算怎么过啊？”
“不知道。”
“这两天我不在休斯，得去找趟老朋友。你要是没事做，就还是住在我这。”
“…谢谢。”
“嗐。”老卓挥挥手，“你总是那么客气，这有什么可谢的。我这儿挺无聊的，这几天补补联赛也行，第四场米勒赢了，而且赢得相当漂亮。”
陈微末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他们联赛也放假吗？”
“会放很多采访，这段时间他们应该还在集中封闭训练。”
封闭训练？
那为什么林千星说要来找她？
第52章
林千星昨天忽然给她发了消息。
但她还没回。
所以她也不知道林千星还来不来，而且她没告诉他自己的住址。
他要违背命令偷跑出来吗？
何况，他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他们之间能聊什么？
陈微末虽然不解，但也没想主动弄明白。
她想过了，芬尼恩节当晚她给自己放个假，歇一晚上，然后再去查艾德瑞克科技公司的人和事。
但她也没想到，过个节而已，联邦竟然这么兴师动众。
满城喧嚣，亮如白昼。
睡是睡不成了，出去走走吧。
无需走多远，在附近的一个小土坡上躺下，银豹对着夜空低吼，热闹与它的生性相悖，烟花的声响让它十分烦躁。
烟花千姿百态，如梦如幻，有些如柳絮飘舞，有些如霓虹绚烂，虽然转瞬即逝，但永远都在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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