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终,围剿苗民的任务也给了白清川。
本来也就是普通的带兵出征,谁曾想天星山脚下的苗疆居然屡生怪事,白清川好几次进攻未得成效,军营之中,还屡次发生无端失火、士兵水土不服中毒或者跌倒骨折的事情。
征战迟迟没有结果,朝廷那边也颇有微词。
白清川无奈之下,开始寻找会驱鬼辟邪之人,然后就有自称来自清净山的修道之人愿助一臂之力。当时苗疆局势复杂,军队中许多人都生了逃避之心,加上前景不明,白清川便指示,让常柏带明西月回京。
宋竹问:“为什么明西月会在你们军中?”
按道理,这种女眷不会随兵出征。
“恐怕是她悄悄尾随过来的,将军和夫人,也是在天星山拜的天地。”常柏说着,看了陈朔和宋竹一眼,他眼前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都已经转世重生,只能从自己的叙述中窥见往事的一角。
可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些却是再鲜活不过的记忆,是他的夜夜梦魇,是他沉睡在锁魂玉中千年不敢放下的心事。
宋竹心中还记挂着木子曦,暂且将心中更多的好奇按耐下去,问:“之前锁魂玉上有封印,所以你才无法现身,但现在,封印是否已经破除了?”
封不封印的事常柏不大清楚,但他确实是突然间可以行动自如的。
“既然如此,这些往事我们稍后再说清楚,现在,我需要去找到我的朋友,你能否解开这个幻境?”
“宋……宋姑娘是吧,这个幻境不是我主动想设下的,我也不知道如何解开,你不知道,我就是死在这个夜晚,我不知道我的魂锁在玉中多少年,但这个夜晚一直伴随着我,我实在走不出去。”常柏面露痛苦:“马上就要到我死的时候了。”
宋竹与陈朔心中皆是一惊,没想到对于常柏来说,竟被死前的情境生生折磨了千年,以至于他已经无法化解自己的执念。
“就是在这里,我是在这里死的。”他指着洞口前面不远处的位置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声:“夫人,这边。”
这是常柏生前的声音。
接着,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稀薄的月光映照出他们蹒跚而笨拙的脚步,其中一人就是常柏,他左腿中箭,裤腿被染成了红色,带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正是明西月。
陈朔看见明西月的样子,比他之前幻境中所见的模样褪去了几分稚嫩,与如今的宋竹更加像了,他瞥了一眼宋竹,见她正盯着明西月出神,便暂时没有打扰她。
这是宋竹第一次见到明西月的样子,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宋竹不禁有几分感慨,当年的明西月,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明西月和常柏互相搀扶着往山洞这里走来,可身后传出来追兵的声音:“他们就在前面,快上!”
明西月脸色紧张:“常柏,他们还是找到我们了。”
“夫人,你去前面躲躲,我挡住他们。”常柏立刻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我们两个有什么值得这些人穷追不舍的,是不是白大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边的常柏默不作声,已经化成游魂的常柏则说道:“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找上我们,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
很快,身后的追兵就到了几人视线之内,大约有十个人,他们穿的是苗族的民族服饰,有几个人手持机关弩,另外有一个为首的人则穿着傩公长袍,那人双手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明西月和常柏即刻倒在地上,双脚无法动弹。
明西月将一把匕首拿在手上,却立刻被机关弩射出的弩箭击落在地,同时她的手掌被弩箭刺中,鲜血涌了出来。
明西月忍着没有叫喊出声,而在她的血滴落下来之后,困住她双腿的法术竟然解除了,她赶紧扶着常柏,想带着他一块儿走。
可常柏仍然动不了,他推了明西月一把:“夫人,你快走,不要管我,你快走!”
“要走一起走。”明西月说得坚决。
几支弩箭尽数射在他们身上,射得不深,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却不再鲜红,这几支弩箭被追兵们涂了毒。
追兵们立马追到他们身前,就像猎人围剿被他们射中的猎物,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侵略之火,高高在上地轻蔑地看着地上两个没有还手能力的囊中之物,那个穿着傩公长袍的男人站定在远处不动,没有参与这场实力悬殊的围剿。
明西月脸色苍白,身体上的疼痛和胸中的愤怒让她忘记恐惧,她对着这些豺狼似的猎人吼道:“你们把白清川怎么了?”
有一个人冷笑一声,回道:“他快死了,不,已经死了。”
这个人要将明西月提起来,他的手揪住明西月受伤的胳膊,血液在他的按压下汩汩流出:“我索性让你们死在一起。”
常柏突然奋起一击,他拾起地上的长枪,长枪在空中划过飞舞银蛇似的几笔,抢尖划破这个人的手,鲜血飞溅,也喝退了面前的三个人。
明西月再度跌落在地,常柏狂喊:“夫人,你快走,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他用上整个身体的力量扑倒企图去抓明西月的人,那些人已经完全化身豺狼,甚至化身恶魔,他们折断了常柏的手臂,然后用箭割开他的脖子,甚至有人拿起他的长枪,一枪射穿了他的胸膛。
明西月哭喊着,随着她的哭喊,山洞里闪过一道亮光,宋竹几人看得不清楚那亮光是什么,接下来天空中一道闪电出现,闪电刺眼的光芒将这片人间炼狱般的山头照亮,将此间的残忍完全暴露。
宋竹看得心惊胆颤,她抓住陈朔的手,躲进他的身后,不想去看眼前的一幕。陈朔也是心痛难忍,有生之年,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杀人行凶,使用着最原始的手段,以惨无人道的方式去掠夺别人的生命。
“走……!”常柏撕心裂肺地喊。
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一个字。
第48章 山西行06 一切又恢复到初始的时候。……
画面在这一刻静止,明西月还无力地站在不远处,回望着已经血流成河的常柏,她的脸上血色模糊,分辨不出五官的神色,血与泪的共同交织书刻在她的肌肤。三个男人已经踏过常柏千疮百孔的尸体,用机关弩箭瞄准着她,离她不过三米之遥。另一端那个穿着傩公服的中年人冷眼旁观,以极致地冷漠面对这场杀戮。
陈朔红着眼,看向身旁已经成为残魂的常柏。
宋竹偷偷擦了眼泪,她不敢去看面前的景象,更不敢面对有如此经历的明西月,她同样看着常柏,只想尽己所能地去帮助这个为诺赴死的魂魄。
常柏却是一副平常神色:“夫人是逃不掉的,我有负将军所托。”
陈朔不忍:“你做的已经够了,这不是你的错。”
常柏眼神悲悯,道:“可你不是将军。我生前最后悔的事便是这件,我既没有陪在将军身边陪他赴死,也没完成他的托付保全夫人,我堂堂八尺男儿,当年的气魄豪情全是枉然,只能沦为刀下鱼肉。”
“常柏,你相信我。”陈朔想要去握住他的肩膀,才发现自己的手只能穿透他的身形:“就算我不是白清川,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已经做得足够了,白清川既然是你的好兄弟,好战友,更加不会苛责你。”
“我这缕魂在玉中不知岁月,心心念念想地只是这个夜晚,我知道自己死了,我多想冲破禁锢,回到将军身边助他一臂之力,谁曾想,沧海桑田,到我醒来的时候,将军和当年的朝廷,居然全都化成焦土。”常柏仰天长叹:“在苍天之下,人之性命果然不如蝼蚁。”
陈朔动容,握住宋竹的手掌不由多用了几分力。
他无法接受明西月这样的结局,哪怕历经百千年,她如今只剩怨念,连个魂都算不上,他也实在为她惋惜,当年灵活跳脱,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只身在这荒郊野岭被围攻虐杀,带着对心上人的眷恋与不甘的恨意离世,她恐怕临死也不知道白清川最终的结局,由此百千年飘零,只为寻找和爱人重逢的机会。
宋竹抬头看着陈朔,她明白他的心思,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自己是从小就孤苦,可就算是直到外婆去世,家人该给予她的爱没有少过一分,自己读过大学,见过世界,挣过钱,论经历,比明西月放弃所有失去生命的过程已经好得太多。
但她感觉山洞里的光和面前的这道闪电并不寻常,明西月恐怕并不是命丧此地。
还有追随而来的这些人,乍看之下是苗民不错,可那个穿着傩公服的人若真是出自苗疆,法术为何会对真实的人有效?这法术分明与今天他们遭遇的诡异森林有共通之处。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完全不知道吗?”宋竹问:“你为何会少了两魄?”
常柏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被困在玉中,那是一个虚无的地方,我只能在每日重复的回忆中度过。好像有一日,我得到了将军的一点精血,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但我一直小心守护着,又是某一日,将军的精血突然飞离了玉境,我追也追不回来。”
“我为此懊恼了一阵,就在刚刚,我感应到一些生前的气息,又感应到将军面临危险,才终于冲破封印出了来。”
常柏在玉中飘零的太久,没有时间长短的概念,并不能说清是何时得到和失去的精血。
宋竹觉得,常柏之所以被封印在锁魂玉中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他之所以困在幻境之中,除了是他心中确实放不下之外,或许也有这人的法术加持,她目前急切需要冲破这层幻境,只能去探究常柏死后那刻发生的事,看看能不能找出破除法术的方法。
这样想着,她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常柏的前额之上,左手则握着从陈朔身上取下的锁魂玉。
她正要使用追魂术,洞中却气流窜动,气流是一股热浪,又转瞬之间化为冷锋。
宋竹吃了一惊,立刻收回意识,从包中掏出一枚五雷牌,喝道:“请诸业火,邪灵避退。”
五雷牌从她手中飞出,竟是与洞中的气息相互抵挡,一阵气息翻滚,将几人卷出了山洞。
与此同时,外面的闪电消失,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也散去,四周重归黯淡,只剩天边稀薄的月光。
“阿竹,没事吧?”陈朔赶到宋竹身边,心中震惊不已:“这是怎么了?”
宋竹抬头望了望天,蹙起眉头:“你看,这月亮的位置与我们刚到洞穴这里的时候一致。”
陈朔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他明白宋竹的言下之意,时间回到了之前,幻境被重启了。
宋竹望着常柏:“这幻境果然不止是由你引起,之前山洞中那一道光引发闪电就透着古怪,现在,那东西摆明了就不想让我们出去,特意给了我一个警告。”
她站起身重新走进山洞,想去看看洞穴深处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陈朔和常柏留在洞口,宋竹一个人继续往里走着,洞里面传来“呜呜”的风声,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可宋竹往里走了好久,仍是没有走到尽头,只是那阵“呜呜”声越来越大,就好像立体环绕音,将她整个包裹住。
宋竹明显感觉到这“呜呜”声中夹着一股法力强大的气流,气流旋转着流动,流速不快,仅仅让人感觉到气流的存在而已,法术的力量锁闭在气流之中,这让她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孤寂,这种孤寂就像是幻境起始之源,又像是万物终结之地,一切都归于虚无。
她正想着如何与这道法术抗衡,气流的速度却陡然加快,快到几乎要磨碎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恍惚中,一道白光从飞速旋转的气流中射出,直奔向洞口,这过程太迅速,她来不及看清白光来自何处,只能追着白光的踪影往洞口而去,然后,天空劈下闪电,从洞内往外看去,闪电几乎要将黑暗一分为二。
悲惨的景象再次出现在这个地方,常柏的脸上挂着惨白的笑,陈朔的脸上则是极致的愤怒。
宋竹快跑了一程回到洞口,转生蛊没有发作,但她胸口隐痛,她似乎体会到明西月一丝丝的情绪。
在这定格的画面里,她看到了明西月的无助与悲愤,看到了常柏的自责与不甘,看到了坏人们的嚣张与狠毒,却看不到那个穿着傩公服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穿傩公服?
宋竹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他长着一张颇具威严的脸,两道粗眉如笔锋苍劲有力的落笔,接着笔锋一拐,勾勒出一双瞪大如托塔天王的怒目,然后是鹰钩鼻,络腮长胡,凌厉的脸部轮廓。
宋竹盯着他,直到他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挑衅似的笑意。
朱砂符夹在指尖,宋竹直接掷出,同一时间,洞穴内部再次飞出一道乍暖还寒的气流,那气流直接将朱砂符吞没,宋竹双手结印相抗,却再次被气流卷出洞口。
天色再变,夜色宁静,一切又恢复到初始的时候。
宋竹跌在陈朔怀里,没有受什么伤,倒是陈朔的手被蹭破了皮,红了一片。
不等宋竹出声,陈朔立刻将受伤之处藏起来,问:“有什么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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