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味偏甜，连咖啡都要加厚厚的糖和奶盖，而他永远只喝最苦的那一种，意式特浓的气味让她每次闻到都忍不住肃然。
但这样坐在他身边，她好像心更静，连题目都能多做出几道来。
韩泉学长给的那张单子已经被她划掉了四分之一左右，笔记也积攒了厚厚的一叠，袁天说她像小海绵一样不停地吸收着各种知识，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接近成熟选手的水平。
可是，这种程度的题……
她沉浸在惊叹里，没注意对面的键盘声已经停了。
“在看什么？”他忽然问。
声音很平常，并不见不悦，林珑却仍是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打扰你吗？”
“……”
窦凯航沉默片刻。只是看几眼而已，这姑娘也太小心了。
本就是AC掉一道题的间隙，停下来缓口气喝水，余光瞟见对面小姑娘一眼一眼往这边瞅，努力地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好奇，像一只悄悄探头的仓鼠。
这些天他忙着模赛的事，加上无意再带人，虽然允她过来但并不插手她的训练，只是两个人各做各的题。天台上的日子寂寞而枯燥，原以为她坚持不了两天就会走，可她竟然一天不落地来，在他对面认认真真地完成着那些常人看起来苛刻乏味的训练，有时候会递来温热的纸袋，仰起脸软软地跟他说，凯神我带了夜宵。
习惯了一个人清冷的夜，两个人的夜晚却忽然多出了不一样的烟火气息，而她也真的很乖，他打电话或是打训练赛时安安静静地从不发出响动，只是偶尔他翻着书页的时候用眼角余光去瞟，会看到她悄悄投过来的好奇和惊叹的视线，她以为他从不知情。
那双眼睛太纯，里面的情绪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他惯见的嫉羡、排斥与畏惧不安，只有溪水一样的崇拜和依赖。他抿了抿唇，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移开和她对视的眼神，声线放缓：
“看过现场赛吗？”
她眨一眨眼，点头：“看过，就是华国站和沙特站。”
“嗯，那你应该知道，现场赛不禁队内交流，并且所有队伍在同一个大空间，难免会有各种响动。ACM选手不可能在真空，任何情况下做到专注是必须要有的素养，你不用这么小心。”
林珑愣了一下，然后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网上传言果然都是乱讲。谁说他寒凉桀骜。
她握紧笔，屏着呼吸，像蝴蝶生平第一次朝世界探出触角，试探地朝前倾身：“凯神，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参加北城新生赛吗？”
小姑娘眼神清澈透明，里面是他看不懂的希望，窦凯航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期待，沉吟片刻才答她：“要看情况。”
“好吧……我知道你很忙。”林珑感叹，“只是觉得你去的话大家都会很有安全感，像定海神针一样。”
深不可测的实力，坚。挺能担事的性格，这样的人作为对手自然是闻风丧胆，但作为队友，绝对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再大的风险都没关系，有他在前面强劲地挡住一切风雨，其他人只管前冲。
每一次她看见窦凯航，心里都会升起一股安定感，像飞鸟有枝可依。
她感叹着，神情天真又憧憬，另一边窦凯航本人像是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的夸奖，整个人愣住。英俊的眉眼凝着，难得有几分怔神。
她不明所以地眨眼：“夸奖而已。你应该听多了呀。”
窦凯航回神，抿了抿唇瞥她：“没有你这么直白的。怎么这时候不见你紧张。”
夜风里花香微漾，她的眸色亮如星子，颊边梨涡如台下灯火一样璀璨宜人：“因为你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呀！”
今夜的月色极亮，耳边是她天生软糯却特意努力咬了强调重音的声音，他紧紧抿唇，看向她桌上的笔记纸，本是为了转移视线，定睛一看之下却神情微讶：“上次周赛第四题？”
“啊？啊对。”
她低头看了看，露出一点苦恼，捏着荧光笔画圈圈跟他碎碎念：“上次我就差这一道题了嘛，我本来想着，就算我做不出，看看大佬们写的题解也好。可是看了好几个黄名选手发布的思路，压根就不明白……”
好像高中时期，面对一道完全不会的压轴题，练习册后面的解析竟然比题目更云里雾里。上课的时候老师边讲边写了满满一黑板，她撑着头坐在下面，只想说第三行是凭什么突然构造一个不等式，以及压轴题果然不是她能企及的东西，不会做也就算了，连答案都看不懂。
“这道题要会卡特兰数，你没接触过相关知识自然很难看懂。”
“这样……”她若有所思，小小地叹口气，“那我等到学过以后吧。”
他默了一秒：“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嗯？”小姑娘眼睛都亮起来，“什么办法？”
那目光太热烈，满满的崇拜与惊喜，窦凯航停顿片刻，拿过支笔，在白纸上画出一个深三层的满二叉树：“DFS学过吧？”
“嗯嗯！”林珑大力点头，“学过！”
“动态规划会吗？”
“会！”
“行。”他敛眸，笔尖在二叉树根上点一点，流畅地写出公式，“看好，这道题，先执行一次DFS，构造出动态规划需要的权重数组……”
黑色的笔迹像湖水，自他手下向四面八方延展开，不用一个高阶算法，就这样把那么复杂的一道题拆解开来。仅仅凭借几个逻辑转换，就绕开那些高屋建瓴的标准解法，凭空开出一条新路，带着她超越时间线，带着她领会明明不应该在这时候就会的题。
本来是只有黄名以上才能试探着够一够的终极一问，在他手下竟然变成了连她一个新人都能跟上的旅程。这一路很长，但是很稳，因为用的全是基础知识，每一步都水到渠成。
最后的时候他抬眼问她：“能懂吗？”
他把大部分的难度都卸掉了，一切都很踏实很清晰。她扑过去：“凯神你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解！我我我，我能再问你一道吗，这个涉及二分图匹配的应该怎么处理呀！”
那一天林珑回寝室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走廊上静悄悄空无一人，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屋里已经熄了灯，室友们各自的床帘后透出一点光亮，冯莎莎躺在上铺玩手机，听到动静探出头，问：
“安安，这几天你回来得比之前还晚，徐亮说也没在训练室看见你，你去哪了啊。”
房间里光线幽暗，依稀透进窗户外皎洁的月光。月光下她仰起脸，满室清夜遮不住她亮晶晶的眼神。
“去找葵花宝典啦。”
第18章 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九月剩下的时间流水一样就过去了，学校课程越来越繁重，计导已经上到实践部分，开始让他们简单地写一些代码。虽然不过是判断语句循环体等等的初级语法，但对于零基础的同学来讲，依然算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冯莎莎在某次周末去做上机作业的时候崩溃地扯住林珑：“安安，SOS，这程序怎么老是跑不对，我不行了。”
这种作业对校队的而言就是小case，林珑课后花了十分钟就清扫完毕，这次纯是陪冯莎莎过来，一直在ForTheCode网站上做自己的题目。这会儿看了看冯莎莎的代码，点在屏幕上第24行：“这里语法不对，C语言判断相等不能用‘=’，要用‘==’。”
“……啊可恶，这种细节怎么都习惯不了。”冯莎莎一拍脑门，手脚麻利地改掉，看着系统终于跑出正确结果，关掉机器一跃而起，“耶，走了。”
两个女孩并肩往实验楼外走，冯莎莎问：“安安，国庆假期你不回家呀？”
“嗯呐。路那么远，不折腾了。”
“飞机也就两个小时嘛。我看你就是为了校队训练吧。你们搞ACM的不会全年无休吧，这么一天天的不累吗？”
林珑摇头：“如果我都觉得累，那比我强的那些选手就更辛苦了。像是凯神那个级别，做题量都上万道了，我才哪到哪呢。”
其实回家不是不能训练，只不过当然肯定就去不了天台。而且九月一过，全国都在关注的亚预赛新加坡站和新一轮红名赛又近了不少，北城现在是风暴的中心。
谁让两位焦点选手都坐镇此地。
周羿那边担着A大冲击世界赛的压力自不消说，窦凯航这里，舆论普遍关心的就是世界第二能不能稳住。毕竟他和周羿到底谁才是华国区第一人这些年一直有争议，一个是团队赛王牌，一个是个人赛王者，各自都有着绝对不俗的实力。
冯莎莎“啊”了一声：“说起来，今天晚上咱班跟其他几个班还有联谊来着，我看你忙成这个样子，不会去不了吧。”
林珑抬眼，她知道是一班到四班的联谊。几个班天天在一起上课，培养出了风里来雨里去的革命友谊，班委们一合计，干脆组个局吃吃饭唱唱歌放松放松。
不过她也知道窦凯航不可能去。他今天晚上也有训练赛安排。
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你知道我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啦。而且我除了你和徐亮以外也不认识几个人，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呀。”
“诶诶，真的不考虑下吗。”冯莎莎拉着她嘀咕，“你不认识几个人，可是认识你的人不少，估计都在等你去呢。”
“啊？怎么可能啊，我平常在班里完全隐形啊。”
“哎呀，真的嘛，你在咱们这一起上课的几个班里特出名。而且说是一班到四班，其实也让带朋友，听说有一些高年级的也会过去，四舍五入就是个计院大聚餐哦。就算不熟悉同级，梁明学长和他的朋友你总该认识，不去聊聊增进下乐团的好感吗？”
“还是算了吧……我跟他其实除了排练以外也没什么接触，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半个多月前了，就是凯神红名赛的那一天。”
冯莎莎歪着头看她：“凯神凯神，你最近真的就是老提他哦。”
林珑心跳蓦地一快：“有吗？”
“有啊。隔三差五就会讲，好像迷妹一样的……”
她们已经走到了平时分别的路口，林珑心跳如擂鼓，正好有借口告辞离去。她自己都没注意过这种说话的细节，难道在意一个人多了以后真的会在平时生活里带出痕迹。她咬着唇，脚步有点匆匆，冯莎莎站在原地挠了挠头，朝着她的背影喊：
“联谊不去就不去，但是你不会晚上还要训练到那么晚吧？今天可是中秋啊！”
那天下午的训练室弥漫着一种放假前的躁动气息，今年的中秋节刚好是九月三十日，与国庆长假无缝*接轨，张柯明天要赶飞机，徐亮袁天的心思早飞到了待会儿的联谊去，吴升也很懂，没有安排新东西，放大家自由练习。
最后天快黑要结束的时候笑眯眯从讲台下拎出一个袋子，朝众人招招手：“来吃月饼。”
“太好了！我期待一天了！”徐亮欢呼一声率先奔过去，“不要跟我抢豆沙的！”
张柯坐得离讲台近占据地利优势，一伸手比徐亮还先从袋子里捞出一个：“哎这五仁的不错，谢谢教练。”
吴升嘿嘿笑着等徐亮发现豆沙的已经只剩一个的事实：“不用谢我，本来我是想去买的，但是有人更快一步哦，早早就把月饼拿来了，我就负责发，还比你们早吃上嘿嘿嘿。”
袁天顺着教练的目光一看，露出讶然：“不是吧珑妹，又是你买的？你最近总带夜宵来啊，难道这就是你每天晚上消失的原因？”
林珑有一点本能的慌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她真实的去向和原因，她其实从未告诉任何人天台上发生的事，在每一个平凡而盛大的日出日落里守着心底那座秘密花园。那些时光太静太轻，像阳光下水晶泡泡般的梦境，仿佛说出来就会被惊醒。而今突然被提起，她的心怦怦跳着，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眼神下意识漂移。
她努力降低存在感避开人群的视线，踯躅着没应声，房间里很喧嚣，一群男生在闹哄哄地抢月饼也没顾上追问。她悄悄松了口气，松开一直绞着的书包带子，掩饰性地低头喝水，再抬眸时，吴升朝她眨了眨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吴升知道一切，但下一秒他就笑着移开了目光，因为终于抢到袋子的袁天在嚷嚷：“这个莲蓉的好好吃啊！珑妹你买的哪家店啊！”
林珑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瞬的心跳里，乍然被cue还在发怔，徐亮已经抢答了。
“她自己做的！”
袁天：“我靠。”
张柯：“卧槽。”
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来，林珑被这么多目光围绕，终于从纷乱的思绪里醒神，解释：“是……有个表姐在这边开烘焙店，借用了一下她的后厨。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感，要是喜欢的话我圣诞再做巧克力。”
张柯喃喃：“靠，我有必要去北城校队群里炫耀一下……”
郑景若有所思：“会被打吗？”
“会。”深知十家校队九家和尚庙的沈庭谦发出微笑，并按住张柯的手，“不要嚷嚷，小心下回友谊赛被群起围攻。”
邱博盯着月饼上精致的“如”“意”“锦”“绣”四式刻字，投来一个难掩惊讶的眼神；袁天张着嘴，缓慢地消化完这个讯息，什么都没顾上，先扑过去代表世界掐灭徐亮悄悄往书包里转移的罪恶企图：“靠！住手啊！蛋黄的给我留几个！”
最后那一袋月饼被所有人瓜分完毕，一群人在楼门外解散正式开始假期，徐亮袁天组团奔赴联谊现场，走前再三确认林珑真的不要一起去吗，她摇头，独自站在月光下，目送其他人各自消失在路口，悄悄攥紧了书包。
那里是另一个精致飘香的纸袋。
今夜的校园格外安静，仿佛大家都离开学校出去过节。路灯渺渺的光与此刻站立的土地似乎隔着很远的间距，北楼矗立在夜色下，仰起头能看到楼顶微微飘动的云层。
风吹起印着素色花枝的轻纱裙摆，不知从哪里传来露水和秋葵的气息，夜幕已经彻底降落，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四下安静无人。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天台的台阶。
推开天台门的时候，窦凯航正远远坐在西北角那张桌子后，凝神写着什么。
月光静静地洒落在这方天地，门开在南侧，和他隔了几乎一整个天台的距离。她的动作很轻，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在她的目光里专注伏案书写，夜色中的侧脸英俊出尘。
走向他的二十秒内，她的心思百转千回，纸袋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秘密又像此刻夜色垒筑的高墙。他终于发觉了她的靠近，从纸间抬头，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你今天……”
准备好的腹稿一瞬间全被打乱，林珑第一反应居然是慌张把纸袋往身后藏，结结巴巴：“啊这个其实我……”
反应过来干了什么的瞬间，她的动作和表情都是一滞，然后就是简直抑制不住想要叹气的心情。明明已经期待了一天，在心里进行了那么多次排演，然后只要他一个抬眼，她的勇气就会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再慢一秒所有那些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就会无处掩藏。
14/72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