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成为光——千山月明【完结】

　　比赛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卫海看了眼表：“前四的队伍很久没有过题了。”

　　“都卡了蛮久……”杨远也一直在关注争冠区的动态，“倒是有几个提交，但都没过。而且可以看出方向确实不一样，周羿他们主攻DG，薛阳姚璐是GI，韩泉那边是CG，窦凯航林珑……CI。”

　　“完全不考虑G的事吗？那前四里只有他们对G的前景不看好啊。”卫海翻着题目册，“树链剖分……又不太像，估计得结合别的算法，有点复合型感觉。不过这题数据量倒不是太大，也许……”

　　“等一下！”杨远忽然打断他，“窦凯航和韩泉同时交C！”

　　永不停息的交题区内，两行提交于涌动的波潮上闪出，像雪亮的剑锋，两边进度条几乎同时开跑。事发突然，争冠区一段时间以来的平静骤然被打破，卫海的注意力一下就从G题转移走了，但脱口而出：“C？C可能是一道有危险的题目啊――我记得他们之前的问题都不是WA，都是TLE！”

　　在ACM比赛中，系统判定一共有七种。

　　除了最常见的AC和WA，还有五种不通过的类型。

　　其中MLE基本不会发生，因为赛题里对空间限制大都比较宽泛；而CE和PE是绝对不该有的低级错误，但凡谁搞出这两种带来罚时，绝对是恨不得一榔头敲在脑门上的崩溃。比较难搞而又时有出现的，也就只有RE和TLE。

　　Time Limit Exceeded，程序运行时间超限。

　　每一道ACM赛题结尾都会有这样一句话：程序运行时间限制1s，空间限制32MB。

　　一秒，只有一秒。

　　当后台处理器执行选手提交的程序超过一秒，即使目前为止呈现出的答案全对，也会被系统毫不犹豫踢掉。

　　很长时间以来，关于WA和TLE到底谁更令人头疼，在世界竞赛圈里都难有定论。

　　一个人遇到十回WA才有可能遇到一回TLE，但一旦遇上就不好改。身为成熟的有过一年以上实战经验的竞赛选手，各种给代码加速的小技巧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如果这样都还会被判TLE，那……

　　杨远紧紧盯着那两道不断向前走的进度条：“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看一下他们工作区里的代码，看是修了局部还是把整个框架全部改掉。一般遇到TLE都会集合全队力量一起来想办法，不知道他们讨论过后的最终决断是算法微调还是赌一把大的重起炉灶――”

　　后台运行限制一秒，前台视觉效果上判题却并不会这么快，因为全场都在疯狂交题，服务器资源也承受着极大压力。有时候等上一分钟也是常事，但随时都会出结果的紧张感是考验也是煎熬。

　　赛场像持续不断在涌动的大海，置身其中宛如浮沉在渺渺汪洋之上。镜头在这一刻切了分屏，062号桌韩泉三人全部停下手头的工作凝视着判题界面等待，018号桌，窦凯航握着鼠标，林珑凑在他身旁，两个人一起看着屏幕。

　　进度条最后20%的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出现了绿色小方块。

　　“AC！173分钟的时间，场上出现了第一支六题队！”杨远喊，“林珑窦凯航拿下C题一血，率先在中期打开局面！前年的韩泉，去年的周羿，国赛冠军已经连续两年是新面孔，今天，我们会见证又一队新王登基吗？”

　　导播给了AC之后的特写，英俊的男生微微俯身跟清纯的女生说话，两人咫尺之距，画面养眼到屏息。工作人员将黄色气球和金色气球系上赛台，他们身后气球数来到九个，在方圆数十支队伍里一枝独秀地耀眼，红橙黄青银白和三抹金色一起璀璨生光。

　　之后一段时间，场上交题渐渐又开始百花齐放。一行行提交不断滚动，全场一百支队伍都在奋力冲击着更高的排名，081号桌周羿拿下D题一血，077号桌薛阳在I题首开记录，062号桌韩泉历时一小时终于率先攻克了G题，连解说都感慨真的不容易。

　　至此，场边的金色气球已经从开场的十一只减少到仅剩两只。

　　“还有F和H没人碰。”杨远在解说场上局势的间隙中偶然提了一嘴。

　　卫海看了眼表：“还有一小时十分钟，可能要保持到终场了。这个时候不建议开没人尝试过的题，尤其是现在跟榜的选择又多了。”

　　“是的，看来金色气球发不完了。”杨远笑说，“每年都会有这种题，防AK的。”

　　他转而继续盯着屏幕里盛大悠远的礼堂：“在半小时前那波金色气球潮之后，榜单前列队伍之间仍在相互追逐，林珑和沈步之先后过了I，姚璐也过了D，目前榜上三支队伍都是七题，窦凯航林珑凭借罚时优势暂时身处第一，周羿薛阳分列二三位。后面是三支六题队，以韩泉为首紧紧跟随。现在还远远不到松懈的关头，最后一小时是出题高峰，一般是要保一道争两道，此消彼长下排名结果有可能会出现大翻转，相信场上每个选手在最后这段时间都将全力以赴！”

　　滴答，滴答，时间又流过一点，离比赛最终结束的时刻也越来越近，弹幕上许多人在问排名前四的队伍现在分别在做什么，杨远于是在还剩五十分钟时，介绍了银牌区和铜牌区附近激烈争夺的情况之后，又切后台看了一眼。

　　“哇，周羿这边是CH双开？？是放弃了做到一半的G去开H啊！从刚才扫过的现场镜头来看是他们惯常的1＋2分线，他自己solo一道，白棣沈步之合力解另一道，如果顺利的话两边都通过就能来到九题！”

　　“而薛阳姚璐的路线，跟周羿他们如出一辙！他们在窦凯航林珑当时打破僵持局面之后就跟着直奔C题而去！而现在看他们弃掉G比周羿更早，目前手上也有H题，看来我和卫老师都低估了选手的勇气啊，两个国青冠军队都选择在最后的时刻继续开拓新路！”

　　“韩泉这里还在修他们刚刚从TLE转为WA的C题……有点保守啊！这个时候上对拍！要知道对拍虽然被称为保命技，但是国赛这个级别，它消耗的时间和精力很大啊！这样很可能只能最后保一道，七题的话不够争第一啊！他们这样的战术是已经放弃冠军了吗？？”

　　卫海微微摇头：“说实话当时那道G耗了他们太多时间……虽然最后拿了一血，但是……先保前三吧。”

　　“他们七题拿前三的话需要周羿薛阳窦凯航其中一队最后一小时连一道也通不过呀……必须冲八题的，不然希望很低――噢现在开始开I题了，那还好还好。”杨远松了口气，“虽然时间剩得不多了，但真的需要去尝试呀，就看他们能不能在对拍C的同时解掉I了。那我们再看一下林珑窦凯航――等一下这个榜单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过的D！！！”

　　弹幕上早就忍不住了。

　　[啊啊啊啊就是刚才啊！你在说羿神他们如果顺利就能来到九题的时候！我当时就想说已经有人先一步开启顺利模式了，看看左下角，有一个七题队它变成八题队了！］

　　[而且又是一次过啊啊啊我真的要疯！他们为什么1A率这么高啊，今天整个下来都没几次罚时，离谱啊这准度！！！］

　　[前面的兄弟，窦凯航从出道开始就是以1A率出名的，咱们打ACM的都知道一道题大多时候都得错个几次才能AC，但是他赛场上WA的次数真的巨巨巨低，去看统计数据是惊人的程度，林珑目前看起来也是这个风格，他俩真是强强联合到一块去了］

　　[我靠这到底是什么天才遇到天才的故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羡慕谁？？］

　　杨远被无穷无尽这样的弹幕环绕，而身为官方解说他还拥有屏幕前的观众不知道的信息。他愣愣道：“而且，他们手头现在做的题，是F题――”

　　“金色气球仍在的F题，全场没有人能与争锋的F题――”

　　“这个角度的直播镜头看不到他们那个方位，不知道窦凯航林珑现在是谁坐在电脑前，但是从后台工作区看他们的代码延展飞快，主函数非常的明确简练，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看上去应该，马上要写完了――”

　　那一刻无数人猝不及防地眼皮跳动。

　　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音。有人爆手速在弹幕敲“？？？”，有人本能地切屏，去看官网公布的题目中，迄今为止无人能解、只存在于解说口中，身负命题组给出的最高难度，属于本场比赛防AK题的那一页。

　　【F：Alice in Wonderland】

　　【Lovely Alice ushered in a strange adventure.She found Mr.Rabbit with a pocket watch.She discovered the secret of the fairy kingdom.There is a mysterious positive integer A.The world would fall into darkness when the angle between……】

　　所有人只来得及看到这里。

　　下一秒直播屏幕左下角已经跃出提交，镜头一个大回环仓促地摇向那对天才组合的方位，在系统判定结果出来前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少年少女并肩在计算机前，在偌大礼堂众多队伍中格外显眼，即使是背影都极为出众，窦凯航天生的王者气场隔着直播透出屏幕，林珑的栀子花发卡在明亮的赛场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令人心折的光芒。

　　最后的两只金色气球在场边飘扬。

　　黄色进度条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走。

　　当绿色的AC最终闪耀在全国眼前，仿佛火红的朝阳跃出海面冲上万丈天空。这时候还没有人能预见林珑窦凯航这两个名字日后将代表华国区在国际赛场上创造无数传奇，却在冥冥中感到了一种长风携霞光破开云层的照耀，比赛还有三十分钟，从理论上来说仍不知鹿死谁手，但在F题被通过的这一刻，所有人都于震动和恍惚中被征服，深深屏息，看向屏幕里那对天才搭档。

　　看华国区冉冉升起的新王，看新世代横空出世的希望，看少年少女带着所向披靡的王者之气，向着他们的第一个全国冠军，不可阻挡地进军而去――

　　

第52章 成为你人生中闪闪发光的青春

　　一切尘埃落定后，林珑独自停留在J大体育馆门前的夜中。

　　天上星星温柔地在眨眼。

　　背后礼堂依然灯火通明，家乡的晚风轻轻徐徐地吹，迎面带着安静的温热。

　　她站在礼堂门口等窦凯航，望着J大校园的夜色，半边身子浸在身后漫过来的光影里，像是明暗分隔的分界线。

　　夜晚是这样如梦。

　　如此静谧，如此动人。

　　因为她抱着奖杯和属于他们的十三只气球，去储物柜拿回赛前寄存的东西这件事就落在窦凯航身上，她没有手机，不知道现在几点，于是回转头，再看了一眼赛场上方的时钟。

　　今天最后那道F题就是时钟背景，现在再看到不停向前旋转的秒针心头还有熟悉的感觉，赛场上争分夺秒的殚精竭虑褪去，只剩一点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与温柔。

　　这座赛场的一切都明亮而熟悉，过去的五个小时她在这里发挥出了一年来最高的水平，身上的参赛服还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闭幕式颁奖礼上国家计协领导给他们颁发冠军奖杯和金牌的画面仍在眼前，无数声音在喊着“看这里看这里”，她抱着奖杯抬头望去，看到的是潮水一样的媒体闪光灯。

　　计算机界的奥林匹克，果然不愧名声。

　　她仰头望着明亮的灯光，想起当时拍完和凯神的搭档照片后记者们还要求拍前三的队伍合照，然后，众人集体把她推到了中间。本来冠军队就该站C位，窦凯航还特意看了一下，跟薛阳挨着站一起，于是她右边是周羿白棣沈步之，左边是窦凯航薛阳姚璐，七个人里她正好是最中央，站在现场直播和日后照片里最瞩目的地方。

　　白棣隔着周羿跟她感叹了一句：“曾经我们拍过三年这样的照片。不过那时候，Kevin还没遇到你呢。”

　　林珑知道他说的是曾经国青赛时期。

　　有三年这三位师兄弟一直在包揽国青前三甲，也是在那时起被称为国青三剑客，在国内赛圈的声势如日中天。那时候周羿和薛阳都已经跟现在的队友组队，窦凯航却一直是独自一人，所以1＋2＋3，照片上只有六个人。

　　谁能想到刚入圈时只能在论坛里和其他人一起看的世纪合照，一年后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有一天她也能站在这里，成为他们中的不可或缺。

　　A大J大在颁奖礼结束后都过来恭喜了他们，赛场上的针锋相对并不影响几座强校间的友谊，周羿今年第二次输给窦凯航，无奈地笑着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薛阳说“切！什么老干部口吻！”“你也就比我们大一岁而已嘛不要天天老气横秋”。

　　不管这些插科打诨，他神情又稍稍正了正。拍拍周羿和窦凯航的肩，口吻有点难得的郑重：“世界赛见啊，说好了。”

　　只有周羿他们已经有了今年世界赛的参赛资格，其余两队还要在亚预赛去拼冠军。四个人都是没有国际赛团队经验的年轻选手，但薛阳说话时却带着笃定，带着华国新生代的朝气与生机。窦凯航也应了：“当然。世界赛见。”

　　林珑在一边跟姚璐聊天，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快速又亲近。周围其实有不少选手在看她们，这么多顶尖大神在一起，早就汇聚了全场还没离开的队伍的目光。而ACM女选手又特别少，放在哪家校队都是举队珍稀的公主待遇，更不要说林珑和姚璐的实力这么强，完全打破了早年间社会上隐约流传的“女生学计算机就是不如男生”观点，她们是全国竞赛圈女选手的偶像。

　　就是他们这些男生，又有几个不羡慕这样的实力和天赋？

　　林珑并不知道有好多人都在羡慕地看她，她现在跟人聊天早已不像当初乐团时期紧张生涩的那样。姚璐的性格是她从前年少时就喜欢的那种，待人平和中带爽利，情绪稳定又妥帖，她比林珑大十个月，就像姐姐一样，大方稳重，又有着同龄人的天然亲切感。平时队里确实男生多，两个女生一见如故，直到那边几个男生叙完旧过来了，她们这边还在聊。

　　薛阳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她们在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感叹了一句：“天呐，女人。”

　　姚璐翻他一眼，林珑在一边笑。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关系好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聊天，都几点了，吃饭去公主们。”薛阳回头征询另外几人的意见，“这就不一起了吧？各自校队应该都有安排，咱们回头再约。”

　　白棣沈步之都点头，其中周羿还是A大校队的队长，肯定是要跟全队一起行动，林珑和姚璐也没纠结，反正联系方式也加了，而且她们都锁定了国赛前三，都确定将进入暑期集训队，未来两个月都将朝夕相处。窦凯航是只随林珑心意行动，但周羿看薛阳一副心无旁骛就要和姚璐一起离场的架势，迟疑了一下：“呃，可能没那么快……”

　　薛阳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有工作人员看他们这边像是结束了，带着摄影师上前来：“林珑，凯航，方便接受一下采访吗？”

　　“采访？”林珑一愣，她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还有这个流程。她和窦凯航跟着这家著名媒体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到不远处周羿薛阳等人也各自被记者围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前三的队伍不只有拍照还有采访的事，而周羿怕是已经在去年的国赛亚预赛世界赛经历过这种场面，才会说没那么快能离开。

　　她后来才知道其实国赛还是相对自由，像亚预赛这一级别的赛事，每站结束后都会安排记者会，比赛过程中场边也会专门安排有媒体区域，摄像机林立，各家记者全程摄录跟拍。国赛的话，会有国家级媒体对前三名的学校做专访，剩下的就是地方媒体采访自己省份的队伍，像薛阳姚璐显然就会被南城本地的报社电视台重点关照，韩泉的银牌同样也是值得追逐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