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沈嘉禾一把抱住站不稳的易璃音,她别过脸呛出一口血。
“先别说话。”祝云意知道易璃音是铁了心不可能说出她下了什么毒,他一手扶着沈嘉禾的后背,强稳着情绪道,“你先护住心脉,我帮你把毒逼出来。”
沈嘉禾反手拦着他,她拭去唇角的血朝他道:“这毒于我无用。”
祝云意怔忡半瞬,才记起郡主服过避毒丹,当年耶律宗庆派人给她下毒时,她也没吃解药,后来体内的毒性自然就散了。
易璃音开始大口吐血,浑身抽搐。
“阿音!”沈嘉禾将人抱至床上,哭道,“你不知道我身上有避毒丹吗?告诉我,你下的是什么毒?”
易璃音的耳朵开始嗡鸣,避毒丹……沈慕禾也服过避毒丹,但根本没用,他最后还是死了。
她特意选了最烈最快的毒药。
她的侯爷会和她一起去的,会的。
沈嘉禾道:“云意,去找大夫!”
“没这时间。”祝云意道,“把她扶起来,给她逼毒。”易璃音的行事作风,下的绝对是最烈的毒药,她不可能会给他把大夫找来医治郡主的时间。
沈嘉禾忙把人扶起来:“你别,我来……”
“你心绪不定,会走火入魔,你扶着她便好。”祝云意将真气蓄至掌心,贴上易璃音的后背。
他刚将真气推入经脉,易璃音便开始止不住地吐血。
沈嘉禾脸色大变,几乎本能推开祝云意:“是淬经散!此毒一旦被真气催发,只会发作得更快。”
易璃音连这都想到了,只要她不说是什么毒,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逼毒之法,真气一旦灌入经脉,便是回天乏术。
易璃音轻勾住沈嘉禾的手指,张了张口。
沈嘉禾俯身过去:“你要说什么?”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侯爷……”
“我……我在。”
等了片刻也没听她说话,沈嘉禾起身才发现,床上之人睁着眼,已没了气息,只余下唇角一抹笑意。
她以为沈嘉禾会随她一起去,可沈嘉禾根本不会死!
“阿音……”
胸腹的疼痛在散去,淬经散的毒性在她体内开始消退了。
沈嘉禾突然又想到什么,她扭头冲出去:“青梧!”
青梧脸色苍白冲进来,见沈嘉禾身上全是血,她吓得不行:“是不是祝公子……”
“澜儿呢?”沈嘉禾抓着她问,“澜儿在哪?!”
青梧愣了半瞬才道:“世子在书房写……”
她的话未完,沈嘉禾拔腿朝书房冲去。
青梧快步走进房内,一眼就见易璃音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她惊叫一声,直接瘫软在地上。
“把门关上。”屏风后,传来祝云意的声音,“进来收拾,给夫人换身衣裳,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
书房的窗户开着,沈嘉禾远远就见沈澜趴在书案上,认认真真在写字。
丫鬟守在他边上,一面研墨一面和他说笑。
沈嘉禾扶着窗棂的手在抖,沈澜没事,他没事。
“咦,爹爹?”沈澜抬头看见了沈嘉禾,“你怎么还在?娘亲不是说要和爹爹一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回来吗?”
易璃音是这样同他说的吗?
她没想带走他,她从未想过带走哥哥的骨血。
她只是执拗地想和她的侯爷死在一起,她其实知道这个侯爷并不是沈慕禾,但她还是甘之如饴。
“爹爹?”沈澜放下笔欲出来。
沈嘉禾往后退了半步,侧过身没让沈澜看到她衣服上的血,她制止他道:“别出来,好好写字,爹爹……和娘亲出门前来看看你。”
沈澜瘪瘪嘴:“哦。”他听话地重新拿起笔,再抬头,窗口那人已经不在了。
沈嘉禾回去的一路突然有些麻木,是她负了易璃音吗?
重新回到内院,推开房门,沈嘉禾发现地上的碎片消失了,那摊血也不见了。
方才是个梦吗?
她快步绕过屏风入内。
易璃音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静静躺在床上,她脸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青梧跪在床前哭,她没敢哭出声来,整个人都在抖。
“将军,我……我没想到过这样,我没想到……”她转身朝沈嘉禾磕头,“我错了,我错了……”
沈嘉禾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想到,她一直以为易璃音是要杀祝云意。
青梧没什么错,她是易璃音的陪嫁丫鬟,是易璃音在那场陵州疫病里救下的孤儿,她会为易璃音做任何事,就如同徐成安永远不会对她的命令说“不”一样,青梧能在门口提点她就已经是背叛易璃音了。
沈嘉禾跪下抱住她,跟她一起哭:“你没错,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青梧伏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郡主需尽快进宫。”祝云意的声音平静,“让陛下即刻恢复你的身份,得知沈将军终于正名,沈夫人悲痛欲绝,随他而去。”
沈嘉禾的心弦一跳,对,她不能让世人像看疯子一样看易璃音,她得保住她的身后名,易家还有端州的母亲,他们都不必知晓易璃音最后做出了怎样疯狂的举动。
她忙擦干眼泪,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衣裳。
青梧徐徐抬头朝祝云意道:“夫人曾把公子是祝家遗骨的身份告知云氏,想借云氏的手除掉公子,事已至此,您为何还要帮夫人?”
沈嘉禾错愕看向青梧:“何时的事?”
青梧低下头:“将军同陛下出兵攻打郢京前夕。”
沈嘉禾浑身一阵凉意,当时祝云意不要命地往宫里冲,她根本没想过他曾有过怎样的危险!
祝云意却道:“那封传往郢京的信被我的人截下了,沈夫人并未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青梧抬头一脸恍然,怪不得云氏一直没对祝大人动手!
他早知道夫人对他起了杀心,却一直没有告诉将军!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祝云意提醒道:“郡主,该出门了。”
沈嘉禾收住思绪,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她进来到现在,祝云意扶着床柱就没动过。
她往前一步:“云意?”
她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极差,唇角……是血!
“你怎么了?”她疾步上前扶住他,一颗心顷刻几欲跳出来,“你吃什么了?”
是她没来之前吗?
祝云意缓了缓:“我方才岔了真气,休息一会就好。”
沈嘉禾这才想起之前他给易璃音逼毒的时候,她在意识到易璃音所中是淬经散后,想也没想推开了祝云意的手……
便是换做她在运气时被人打断也会受伤,何况是祝云意这身体。
“祝公子怎么了?”青梧站起身。
沈嘉禾将人扶住:“我带他走,你守着这里,我回来前,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青梧哭着应声。
天子当日就下了旨意,昭告天下恢复了沈嘉禾的身份。
郡主为何成为沈将军,说得清清楚楚,字里行间都是成德帝对沈家寄予厚望。
如今郡主身份恢复,已故沈将军被追封豫北王,由世子沈澜平袭爵位。
翌日,豫北王府传出哀讯,已故沈将军遗孀易氏得知家门荣光恢复,自觉心愿已了,以身殉夫。
沈嘉禾带着沈澜扶棺回豫北。
年关将至,易璃音的丧事操办得急。
王氏抱着沈澜几次哭晕过去,她不明白易璃音为什么会舍得抛下孩子殉情,但这个真相,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家里一众老仆知道沈慕禾其实一早就没了,又跟着大哭一场。
沈澜已懂得易璃音去了哪里,一直追问爹爹去了哪,为什么家里突然来了个没见过的姑姑。
沈嘉禾不知怎么回答他,等他大一些,自然就能明白一切了。
郢京的这个年过得也并不如何安生。
除夕一过,李训便提前提审了云氏。
他改了主意,要在登基大典之前先给慎御司翻案,他要祝云意堂堂正正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站在登基大典上。
云氏一族知道大势已去,没有抵死反抗。
云氏一倒,其余几个世家大族更是没撑住多少审讯的时间。
云见月被赐死前夕,突然说要见一见祝忱。
李训本是不同意的,祝云意最后还是去见了她一面。
昔日的天之骄女已去了珠钗环佩,一身素缟坐在破败的冷宫宫殿内。
她看着染着一身光晕入内的人,突然释然一笑:“果然是你。”
祝云意对她的反应一点没觉得意外,他站住脚步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云见月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最后看看这个让我输得一败涂地的人到底是不是你。既然是你的话,我认了。”
“你就一点悔意都没有?”祝云意凝视着她,“先帝待你……”
“待我如何?”云见月笑道,“帝后婚约不过是一纸契约罢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明白?其实你很清楚,否则当初太皇太后要把我配给你的时候,你为何百般不愿?”
她起身一步步走向祝云意,“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假惺惺来质问我先帝的事,他若真的没死,你新扶持的那位当如何?你若想让他当大周真正的天子,到头来,不还得杀先帝?陆大人。”她凑至他耳边,“你该感谢瑛儿的愚蠢,不至于最后让你来抉择。”
祝云意的脸色白了几分。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胜利不过是暂时的。”云见月继续往前走,出了屋檐,站在了阳光里,雪霁逢春,院中迎春花开,冬日已过,她微微仰着脸,任由日光拂面,言语淡淡,“宗亲世家的阶级观念是千百年的传承,世家寒门本来就是云泥之别,你们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拨开手中毒药的瓶塞,仰头灌入口中,转身望着祝云意笑:“黄泉路上,我恭候大驾。”
这段时间,祝云意见证了太多的死亡。
但云见月是唯一一个慷慨赴死得如此平静的人。
她把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死的责任刻进了骨子里,祝云意说不出究竟是佩服还是觉得悲哀。
“祝云意!”
祝云意倏地抬眸,见沈嘉禾站在他面前。
郡主从豫北回来了!
她不再是一身戎装,今日穿着明艳华丽的宫装,发鬓戴了金簪步摇,她提着裙摆,像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祝云意看得呆了。
佳人近前,祝云意没来得及开口,脸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沈嘉禾的掌心火辣辣的痛,她红着眼质问他:“那日你真打算去死?”
当日她要处理的事多,一时没空同他算账,如今虽过去三个月了,但这件事没有从她心里过去!
他明明也以为易璃音是要毒死他,他却还要喝那杯酒!
沈嘉禾事后想起来,一直在后怕。
祝云意蓦地怔住,那日的事……其实有无数个瞬间,他有想过那个念头。
他一直愧对沈慕禾,他想把命还给易璃音。
他甚至侥幸地想过,毒药也不是没吃过,不一定就会死,若他活了下来,便是沈慕禾在天有灵原谅他了。
“说话啊。”沈嘉禾垂下的手在抖,“你……说话啊……”
反驳她,告诉她,他没有想过去死。
但祝云意的沉默像狠狠抽打在沈嘉禾心口的藤鞭,把她的侥幸抽打得鲜血淋漓。
她扑过去狠狠抱住他:“你以后若是再敢这样……”
“我不敢了。”他道,“郡主,我再也不敢了。”
沈嘉禾心疼的难以复加,捧住他的脸狠狠吻过去:“你再敢,我就杀了你!”
昔日东宫一案,牵扯获罪的人多达数千。
云见月和云景山先后赐死,太皇太后被幽禁于后宫之中。
新帝登基大典后,大赦天下,这些人中大部分人跟着被赦免。
原本因新法获罪的人,因为大赦逃过一劫,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样好的运气不会再有第二次。
朝野上下都夸新帝英明,新法的推行比预期的要顺利。
先太子李憬追封光成帝,恢复祝聆名誉,还祝家清白。
李训紧接着又给功臣们挨个封赏了一遍。
乌洛侯律被封为英王,钱枫擢升为金吾卫指挥使,梁郁青升为太原郡守,豫北一众将领也都升官,杨定调任太原守备军指挥使,徐成安升任副将。
沈嘉禾虽然恢复身份,天子却没让她交出兵权,她依然是豫北军主帅,李训还给封了一等女侯爵,赐西南郡为封地。
祝云意这个内阁首辅突然让李训封了个摄政王。
正好下朝后李训来祝府蹭饭,沈嘉禾没忍住在餐桌上爆发了:“他这身体陛下还要让他当摄政王?”
李训捧着一碗鸡汤喝得哗哗,一脸无辜道:“那朕的智商没老师不行啊,要不……沈将军你来?”
沈嘉禾:“……”她打仗还行,在这个靠人际的郢京是一点也不行。
祝云意拉沈嘉禾坐下道:“再教他几年,待他亲政便好了。”
李训立马道:“那朕一辈子不想亲政。”
东烟抱着长剑站在李训身后,冷冷道:“不行。”
“对了师兄。”李训扭头道,“我皇姐家的女儿尚未婚配,你看你……”
“陛下。”东烟面无表情打断他,“您不能自己被迫联姻了就想给所有人都被迫配个对。”
李训:“……”
祝云意揉着眉心:“长公主家那位郡主才多大?陛下能不能少琢磨点媒婆的事,多看几本折子我也轻松点。”
李训:“……”
“那,朕还要给你和沈将军赐婚吗?”
祝云意:“……”
沈嘉禾抿唇:“我同他现下未成婚全是因为他现在穷,和陛下赐不赐婚无关。”
祝云意:“……”
“哟,热闹着呢。”乌洛侯律满面春光自外头走来,“远远就听摄政王哭穷啊,哎呀,你说你怎么能混得这么惨。”
他笑眯眯朝李训行了礼,又道:“沈将军这是还犹豫什么呢,趁早换一个得了。”
东烟咬着牙:“我家公子领上一年俸禄就有钱了。”
“他一年俸禄才几个钱?”乌洛侯律继续挖苦,“别忘了,他还得先凑钱给妹妹招婿呢。这都半年了,陆小姐相看得如何啦?”
陆玉贞和陆家二两月前就回相州了,似乎是在相州那边说上亲了,祝云意刚卖了一堆家当折成现银,连同李训论功行赏时的赏赐一并给送去了相州。
沈嘉禾叫人给他添了碗筷,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要回塞北了?”
乌洛侯律应声:“就这两日,将军若回豫北,我们正好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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