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丁沥不停咳着血,黑色的胡须上,挂满了黏稠的血液,乍一看有点可怖又恶心,火堆映出的暗黄色光线打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他更憔悴了。
似乎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的声音轻飘得如同在虚喊着,莫离蹲在他的旁边侧目看他,火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很显然,他也好不到哪去。
清朗俊巧的脸上均是被裴萱萱的追踪咒划出的伤痕,密密麻麻,多到禁不起细看。
芙蕖冷冷看着两人,身下铺了层藤蔓,虽她怕火,但她更怕不慎放跑这两人,于是就着火堆,正对着他们席地抱膝而坐。
“芙蕖,多谢你今日的搭救。”
“当初我决意将你从无尽的封印里救出,果然是个对的决定。”
她没有说话,只冷笑了一声当做回答。
救她?
难不成莫离真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她的救世主?
可笑又荒唐。
拍了拍有点脏了的手,芙蕖觉得面对这一老一残有点疲倦了,正欲起身,却被莫离拦下。
“别出洞去,会被师姐找到的。”
他那双浑是精明的眼骨碌猛转,就好像又在盘算着什么,芙蕖没有搭理他,只因她不想再浪费太多时间跟这样的烂人胡搅蛮缠,毕竟用她那些没有脑子的藤蔓来猜都知道,莫离仍未肯放弃自己的主人――裴御萱。
他定是还在幻想,“如何独自占有裴御萱”这档子离谱的事。
好奇心战胜了心底的那股烦躁,芙蕖端正了坐姿,将腿盘起,侧起头来问他:“我倒是十分好奇,你究竟因何如此执着于我的主……咳,执着于裴御萱。”
被芙蕖这么问到,莫离先是瞪大了双目,他没有想到芙蕖竟会如此直白地问他,但毕竟她也算是将他救出于水火之人,心中的防线便随之卸了大半。
“我与师姐初遇于五年前。”仿若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莫离注视着芙蕖,长长的睫毛一上一下轻缓地扇着,眼神也变得缱绻了起来。
“说来惭愧,其实我是个私生子。”
提及此,莫离突然干笑两声,颇有自嘲的味道。
“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外室。对,说得好听点就是外室,但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连门都没有进过,连堂都没有正式拜过的那种关系。”
“母亲知道父亲在家中其实早有妻子,但她从小没受过正经的教育,亦说不上怀抱着什么廉耻心,便心甘情愿地缩在父亲为她安排的远离城中的一间小木屋内,日复一日,每天活着的盼头便是有朝一日能盼到回家的父亲。”
莫离悄悄叹息了一声,搓了搓脸上的伤口,疼痛让他清醒了些,“后来,就有了我。但好景不长,这件事很快便被父亲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知晓,我被接回了家。他们将我养至弱冠,也只因为他们二人膝下无子。”
“再后来,我渐渐失去了与生母的联系,他们阻止我去找她,也不让我称她为母亲,只能称其为‘姨娘’,我试过反抗,但换来的不过是软禁和殴打。同时,母亲还常辱骂我,说我就是贱人生下的孬种,大恶劣生了个小恶劣,我不配得到任何的爱。”
说到这,莫离倒吸一口气,双目忽然瞪得如铜铃般大,无神的瞳孔早已失去了神色,似乎内里只剩滩毫无波澜的死水。
“只可惜,我的生母于我弱冠不久后,便因染病又得不到及时的治疗离世,可我这身为儿子的,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甚至连尸体,都被他们随意找了个荒地掩埋了。”
“而就在某日,我偷偷溜出家门,正欲给生母上一柱香时,巧遇到了师姐。”
许是因为提及了裴御萱,莫离的眼中竟泛出了点点星光,难得一见,连芙蕖都感到诧异。
“她说她在不远处收妖,探查妖气时竟探到我身上拥有股常人少有的灵力。她告诉我,我许是适合修道的奇才,并询问我是否愿意随她离开,拜入天筑门学习术法。”
“可生母刚仙去,我并无这等心思,只草草应付了她几句,她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还握起我的手。你懂吗?当时那张美丽的脸与我仅咫尺的距离,她还笑着温柔地安抚我,说我值得被爱,让我不要过度沉溺于悲伤。未来,会有更多的人爱我。”
莫离倏地冷笑,像是在极力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突然,莫离猛地站起,衣服带动了芙蕖身前的火堆,将火焰吹得左右摇摆,一如莫离悬在半空,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后来我为她入了天筑门,拼尽全力成为了旭戈的关门弟子,我兢兢业业只为能再次见到她,得到她的欢心,可她却从未再看过我一眼。”
也是个可怜人。
芙蕖垂下眸子,顺手变出根硬直的藤挑了挑火堆,心中开始有些同情起他来。
她追随裴御萱许久,自是清楚自家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为人。在外,裴御萱是锄强扶弱,守护平民不受妖邪侵害的天筑门首席,可在内,她是不择手段,可以仅为自己的私欲而牺牲掉所有人的强者。
自认自己只是只妖,芙蕖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她只知道,当初是裴御萱降伏了她,是她让自己心服口服地甘愿做陪,而裴御萱也许诺了她永远,答应她会永远陪着她,永远不会让她寂寞。
但是呢,裴御萱她还是食言了。
她哄骗她入了封印的阵法,让她在里面煎熬着度过了漫长的时光,长到心底的爱意变质为恨意,长到滋生出想要报复裴御萱的心理。
是啊,其实有时细想来,她又何尝不是与莫离同为一类人呢?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他呢?
其实她最怀念的,无非是当初她幻化成唤莲与裴御萱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知,以裴御萱那般的性子,以后还允许她回到身边吗?
芙蕖无意识掐断了手中的藤,突然起身,与莫离面对面站着。
脑海中浮现出无限的假设,但尽管如此,芙蕖还是不忍心伤害裴御萱,还是想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裴御萱。
先前的倒戈,除了伪装成臣服莫离的样子,以便于暗卧在他身边防止他的暗算,更多的,不过是孩子气地想要气气裴御萱,好试探自己在裴御萱心中的位置。
“裴御萱,你终究是欠我的。”
沉吟完这句,芙蕖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抬手便唤出百根藤蔓,在莫离诧异的眼神之下,将其与丁沥分开捆起。
与此同时,一只黄色的蝴蝶于洞中翩然起舞,朝远方快速飞去。
第92章 开花之竹
沿途大片的树木与灌丛很好地将竹林掩盖,抬眼望去全是绿油油一片,若是给个没来探查数次的常人来这,压根无法精确寻到此处。
齐桑徊凭着记忆带着大伙找到了枯叶蝶所指示之地,众人刚站稳脚步,惊觉此处竟真出现了枯叶蝶所言之景。
成百枝开着花的竹子,在裴萱萱的眼前直挺挺伫立在泥内,竹子上的白色花苞随风飘摇着,也不知是否是她的心理作用,她竟还能闻到点点花香。
第一次见到开花的竹子,裴萱萱难免感到好奇,不由得在原地多盯了几眼,反正那条讯息真假参半,她会任由着齐桑徊带过来,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身边人多,如果真的遇到了埋伏,最差的结局不过是再打一场,反正她也自信自己能赢过。
大半竹子的花苞已开,是很漂亮的白色花朵,并不输平常常见到的那些树木所开的花。但裴萱萱记得,以前在她读书时便听闻老师讲过,在古代,竹子开花实为不祥之兆,因为竹子开了花之后,成片的竹林如染了治不好的传染病,随之会快速成片地枯亡。
可在裴萱萱的眼中,大面积的竹林开花,虽预示着死亡,但也代表竹林又要迎来新的生机,一如塔罗牌里的“死神”牌,代表着死亡,也代表了重生。
而,至于这片竹林新的生机为何,那就要看老天的指引了。
齐桑徊看了看身旁的裴萱萱正欣赏着大片的竹花,毫无前进的意思,心想既然赶了一路,那留给裴萱萱稍作休整的时间也未尝不可。
于是她也顺势抚摸上其中一株高竹,熟悉的感觉却油然而生,让齐桑徊深感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抬头,竟看到了当年她与兄长在竹上刻下的字。
――平平安安,喜乐常在。
竹子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稚嫩的字体,一看就是小孩子写的。
那一年,她还很矮很小,还是那个走的路稍长稍久了,就会抬起手闹着要兄长抱抱的年岁,那时的梦想,是多么的简单。不过转眼的时光,如今刻着二人祈望的那一块竹子竟已高出了她两个头,而她的梦想也早已不再如此简单。
竹子和人,竟都活得如此善变,这算是造物主的嘲弄吗?
齐桑徊低声笑笑,脑海中却霎时浮现出丁沥那张浑是杀戮之意的脸,笑容苦得很。
细想来,她确是很久没有来过这了。
小时父皇母后没有时间见她,她就常常拉着自己的兄长偷溜出宫,因仗着自己会些术士,又是当朝国师之徒,所以妖邪哪怕觊觎她的灵力,也只敢默默看着,不敢上前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这也将她铸成了如今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但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也有被迫长大的那一天,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小公主了。
她长高了,也长大了,可再也没有资格让未来或许会成为天子的兄长背着她踏遍山路。
她的术法优异,即将要出师了,可也迎来了亲自将她带大的师傅的背叛。
人世间的一切似都在变,却又不曾变,但总让当事者有种说不出的忧愁,让人回想起来的时候,痛心又伤怀。
“齐桑徊!快过来!”
耳边忽而传来裴萱萱的一声尖叫,还陷在伤春悲秋之中无法自拔的齐桑徊只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裴萱萱打横抱起,待她回过神时,却看到自己已经揽着裴萱萱的脖子躺在了她怀中,躲在了树干之上。
一捧大火将竹林烧得通红,原先的绿色早已消失,随之取代的是绝望的黑灰色。
不祥之兆,果然是不祥之兆,有时这玄学不信不行啊。
裴萱萱眉头轻蹙,又转头看了眼还在用手拎着乌泽衣领的般若,乌泽在他手中如个可怜的小鸡仔,裴萱萱有点于心不忍乌泽被这般对待,可现在唯一能照顾乌泽的就只剩般若,也只好说服自己,让自己不要过于在意。
视线又回到般若身上,裴萱萱满脸疑惑地朝般若挑了挑眉,反倒被对面的妖不耐烦地瞪了眼。
“怎么可能是我所为?我可一直跟在你身后的。”般若委屈地嘟囔,愤愤跺了跺脚,拎着乌泽衣领的手也更使劲了些,看起来就要把可怜的乌泽给勒死了。树干也被他踩得嘎吱响,本就承载着众人的枝干明显力不从心,以致于差点将他们一众都给甩了下去。
“我意思是想问问你,怎么突然会出现这么大团的火,毕竟这也不像是个普通修道者能轻易召唤出来的。”
“真是一点心电感应都没有。”裴萱萱堪堪站稳,毕竟怀里抱着个人,她的动作仍是受了限的。
无奈间,她与田渊柏对视了一眼,便将齐桑徊扶稳后使其站好,打算协同田渊柏下去看查一番。
毕竟枯叶蝶指引的地方就在此处,那么所指的洞口定是就在附近。她倒要看看,这蝴蝶的指示究竟是个坑还是个真实的情报。
“裴御萱。”
刚从树上灵巧落下,却听到头顶传来齐桑徊的声音,裴萱萱用手挡着阳光,顺着高大的树干视线往上攀爬,瞬间对上了齐桑徊的眼睛。
“一……一切小心。”小公主小心翼翼扶着大树,说出这番话之前显然有所纠结,但许是忧虑大于了面子,她还是忍不住对裴萱萱嘱咐起来。
“知道了。”裴萱萱对脸泛红晕的齐桑徊挥挥手,对于她脸上莫名其妙的红色只道是这娇贵的小公主是被晒晕了,拍了拍脸蛋清醒了会,刚垂下手的瞬间,手掌却被田渊柏牵起。
“师姐。”
一双凤眸最先出现在裴萱萱的视线中,不知是不是裴萱萱自己对田渊柏加了层奇怪的滤镜,她总觉得这家伙是在故意勾。引她。
“牵着我,别迷路了。”很明显是怕自己被拒绝,田渊柏才不管裴萱萱的回应是何,便自顾自转回头,带着她一路找寻方才迸出大火的方位。
慢步走去,一路的黑灰色映入眼帘,与先前充满生机的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裴萱萱有点心疼,其实她挺喜欢那些郁郁葱葱的景象的,要不是在这没有相机这等产物,刚刚的那番景色,她若拍下置于网上,定是能拿下几万的点赞。
她最讨厌那些盎然生机之物被击打得毫无生气的模样,像以前的她一样,找不到希望的路口,也无力去改变。
“再往前走走。”努力甩掉这些负面情绪,裴萱萱反超过了田渊柏几步,换做她牵着田渊柏在走。
她走在前头,一心扑在寻找洞口之上,而乖乖跟在她身后的田渊柏先是愣愣,见她似乎对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翻篇,便开心地抿着唇偷笑,满心满眼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背影。
此时此刻,本应用心找寻洞口的他却没用地生出了股期盼,期盼这里的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些。他想多贴近她一些,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可以。
“师弟,我找到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裴萱萱散出的灵力快速找到了前方灵气浓郁的地带,那处黑色的痕迹相比起其他地方,颜色更黑,更深,肉眼可见地让人心生诡异之感。
高高的洞口垂下一根长长的粗藤,光滑无刺,就好似特意垂下只为了给人爬上去的。裴萱萱睫毛颤了颤,心觉一切实在来得太过于简单,担心其中有诈,便暂时先停下了脚步持以观望的态度。
两人站在被烧焦的竹林前,裴萱萱仍拉着田渊柏的手没放,毕竟要是田渊柏这货贸然冲进去不慎负了伤,到时给他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她,为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先行进洞,等探清里面的状况再让田渊柏上来。
“不可。”果然,田渊柏拒绝得干脆,脸色也随之沉了下去,颇有要跟她吵起来的趋势。
“如果我们俩都进去,万一被里面埋伏我俩的歹人给来了个瓮中捉鳖,那可不就被一锅端了?只怕届时连回去给般若和齐桑徊传信的人都没了。”
“不会的。”田渊柏立马反驳,压根不给她说服自己的机会。
见裴萱萱的脸也黑了,表情严肃得可怕,田渊柏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一沓近乎透明的符咒,递到了裴萱萱的面前。
“这是之前乌泽私底下给的水符,里面有他存储的灵力,可以用来召唤他的水人。”
担忧裴萱萱还是不同意自己的跟随,田渊柏没有等她回应,即刻便将手中的十张符咒一股脑朝天上一甩,“HHH”几声,符咒于空中被灵力撕碎,随即从中蹦出十只形态各异的小水人。
许是因为裴萱萱就在眼前,小水人的主人又是乌泽,物随主人形,一群小人看到裴萱萱站在那,便立马眼巴巴就扑腾到她的脚下,一个叠着一个攀上她的小腿,虽都没有脸,但也不难看出,这十只小人,正痴痴傻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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