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很多故事里的姑娘一样,在命运洪流冲刷下充满着不安,又在不安里鄙视命运的运作,在鄙视中辱骂命运的操蛋。
姜弥说原先他们的这个房子,也是一个在影视城打工的姑娘住的。
她喝了点小酒,好听的声音此刻变得低低的:“很年轻,听说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的。
“割腕。
”
叶满原先被辣到斯哈斯哈的声音都收住了。
“不知道是在你的房间还是在我的房间,总之房子空置了好长一段时间。”
叶满愣愣地问她:“为什么呢?”
姜弥:“什么为什么?”
叶满:“她这么年轻,为什么…… ”
姜弥美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人生不一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的。”
她像是困了,像是只迷糊的猫:“这地儿本来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
姜弥后来喝多了,是叶满收拾的东西。
朝北的两居室在夜里阴气森森,叶满打开窗门本想通通火锅的气,却被北面灌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通风随即作罢,被褥是刚从楼下买来的,没经过太阳的晾晒后,它还带着涤纶未清洗的味道。
叶满闭上眼睛,心里闪过姜弥说的那个原先住在这里后来过世的女生,她说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她又翻了个身,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希望明天出太阳。
太阳总是好的,不管是在天台山师父的木屋里还是在昌京这遥远又陌生的胡同巷子里,全天下能看到的就只有那一个太阳。
太阳总是那个太阳。
——
第二天叶满起来,没如愿迎接太阳。
那一日昌京城大雪。
她换上薄如蝉翼的轻盈古装纱裙,拎了一把长剑按照导演的安排去影视城里那个开阔的登台。
这儿是影视城规划出来的对游客开放的区域,今天其实还没有对外经营,只是园区得让上头的投资人验收,项目经理和导演严阵以待的,一个姑娘因为梳错了一个发髻,被导演骂的体无完肤的。
“也不知道来验收的是什么大人物,让导演紧张成那样。”演员们窃窃私语。
“我听说来头不小,而且这么冷的天还不允许我们贴暖宝宝,穿单衣表演冻死个人啊。”
“是啊……”
叶满还没来得及听讨论呢,导演就在那儿叫她:“舞剑的,那个舞剑的在哪里!”
“这里。”叶满连忙跑过去。
导演就看了一眼她,很明显脾气暴躁地甩了手里的本子给身边的副导演:“我说了多少次你给我找个真的能打的,真的能打的,你又给我找个花瓶过来。”
副导演接之不住,慌乱地在地上捡着,一边捡一边慌张地找他助理:“小杨、小杨你怎么回事!”
那个叫小杨的连忙跑过来,他只顾把选角的要求给经纪公司,那都是经纪公司推人上来的,项目开始一大堆事,他那里什么都管得过来的。
“你们公司怎么回事!”那个叫做小杨的男人呲牙瞪目地看着叶满,“没看清角色要求就往上来,早就听说那个叫张珂的不靠谱了,你能不能行?”
叶满站在那儿和他们解释到:“导演,我能行的。”
“你怎么行?”原先一言不发的导演这会子转过来,他眼睛不大,这会子眯起来就更小了,他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也就道具软剑,真给你把铁剑你能拿起来。别以为会两招就觉得自己有本事。”
叶满解释到:“不是的,导演,我拿过十八个武术冠军,其中八个剑类的、三个拳类的,五个长枪类的。”
导演神色变了变。一圈人顿时雅雀无声。
她以为导演不相信,于是提起剑:“导演,需要我比划两招吗?”
“这是做什么。”副导演眼见导演要下不来台了,连忙让叶满走,“那你去吧啊,好好表现。”
“都楞着干什么,各就各位啊。”副导演遣散了所有人,而后掏出一根烟来给导演,“刚入行小姑娘,不知道什么话什么时候讲,您别和她计较。”
副导知道导演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忤逆他,即便刚刚那姑娘也就是为她自己说了两句话
导演冷哼一句:“我和她计较什么。但你盯着点,偷奸耍滑的,结酬劳的时候都给我扣了。”
“是。”副导送走导演,眼神看向刚刚那个姑娘走的方向,心里叹口气。
——
叶满下来后,管理他们的组长把她叫到一边,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
叶满有些冤枉,那她难道不应该为自己说句话吗。
“你以为你是谁,还拿了十几个武术冠军,了不起了是吧。你这么厉害你别来这儿啊,我不管你是谁,来了这儿你就得从头开始,你今天的酬劳扣了。”
……
一天白干不说,副导演还去经纪公司那儿告了状。
张珂没说什么,自掏腰包给她垫上了。
叶满感激她,但也有些郁闷。
没有话语权的时候,藏起锋芒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这是她学到的第一课。
——
叶满按照现场的助理导演指挥的那样登上高台。
她拿到的是一个亡国女子舞剑的人物背景。
为了更贴近人物,化妆师给她化了一个战损妆,脸上的“血痕”和“伤口”都不少,她身上的那条裙子不仅单薄而且是各处破损。
演员各就各位,演出就将开始。
体验游玩式的影视城里涵盖了上下五千年的场景,各路演员都很敬业,有模拟战阵爆发前夕在路上眉头紧蹙神色紧张的卖报童,有唐宫门口穿着襦裙买卖胭脂香料的女子……
他们和叶满一样,敬业地当着NPC。
影视城开业定向票发出去的都是一些贵宾,一群一群的游玩者坐在铁轨的火车里与他们驶过,群演则都是每一个神色都不敢懈怠。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阵雪,即便是叶满身体不错,这会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被冻的乌紫乌紫的了,其实按照时间来说试营业已经对外关门了,但听说那位要凭点头的大人物还没有来。
或许人家就是不来了呢。但副导演依旧让他们严阵以待。
直到天色都暗下来,影视城里传来一阵骚乱,导演和副导演簇拥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过来。
昂贵的皮鞋头落在刚被雪花铺好的浅浅地面上,留下的脚印没一会儿就又被风雪覆盖。
人头攒动中,客套的、赔笑的、讨好的……人声鼎沸,像一阵春天的风一样带着万物的热闹浩浩荡荡地过去。
身为NPC的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是谁。
人声远去,过了好久,叶满刚好做完一套动作,原先做好的妆发好像有一点掉落,她想趁现在天色暗下来了人也走了稍微整理一下。
可偏偏从高台上一低头,却看见那儿挡风遮物的屋檐下,有两个人在那儿。
雪下的几乎要朦胧掉她的视线。
等她看清了,她才有些后悔。
站在那儿的两个人,一个是导演,但他一改刚刚的傲慢,身子甚至还有些微微低下来,在那儿笑成一朵花似地和身边的男人说些什么,但身边的人意兴阑珊,导演手里递着的烟是怎么都像递不出去。
还有一个,她见过的。
他此刻正从那大雪的屋檐下抬头,也这样不躲不闪地对上她的眼睛。
像是相识很久,老友相逢。
他随意如那般熟稔地喊她:
“小满。”
“过来。”
第6章 大雪 等我赚到钱了,请您吃饭吧。……
原先拥着走过去的是项目背后的投资商跃洋旗下的投资公司的总裁,那其实也就是个傀儡皇帝,真的能拍板这个项目要不要继续的是眼前这个在屋檐下心猿意马的人。
沈谦遇没随着人流过去,他今儿来本来就没打着自己的名号来,只是稍许在屋檐下站了一会,那导演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倒是把他都认出来了,他这左耳边就和住了一只蚊子一样,嘤嘤嘤个没完。
他也是随意打眼一看,在那半人高的台子上看到了一个人。
影视城嘛,有个群众演员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身手这么好的群众演员倒是不常见。
下着大雪,红衣飞袖,剑花干净。
等到他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想起来了,那不是那天夜里遇到的那姑娘吗。
Vicky说她搬走了。
本来人与人相遇本就如浮萍相逢,他从前倒也没有这样好心,那晚估计的确是酒后心情不错,帮了就帮了,后来提起也是想不起来的关系,但Vicky后来专程打电话和他说,这小姑娘还留了一个红包当做房费。
还有就是,她留下
了一截双节棍,一根房客部加安保部研究了半天才确定下来那的确只是可伸缩的一根打棍。
Vicky思来想去,把东西送到他那儿去了。
沈谦遇瞅着这咋咋呼呼的东西也有些头疼,没看出来是这么马虎的姑娘。
Vicky也真是的,送他干嘛,他难道还盼着能见着给人还了?
也是没料到还真给他见着了。
沈谦遇没管耳边依旧念叨的人,唤她名字让她过来。
那导演见状明白过来,也跟着人叫:“小满,小满,你愣着干嘛,沈先生叫你。”
叶满这才反应过来,她想下来的,但又想起之前副导演说过不能随意罢工,于是抬起的脚步站在边缘又愣了愣:“那个,导演,我们有规定不能停下来的。”
“死脑筋。”导演轻声骂了一句,而后走进风雪里招呼她,“给你放假,我说了算,你快过来。”
导演边说边把她手中的剑收起来,叶满这才下来。
她见到沈谦遇,老老实实地打招呼:“沈先生,您好。”
客套如第一次见。
沈谦遇望向一旁的导演:“陈导,能麻烦您给我们腾个空间吗?”
导演这才反应过来:“奥,奥,你们聊,你们聊。”
人走了。
叶满站在那屋檐外面,她身上没有遮挡物,落了满身的雪。
“站在外面淋雪做什么。”
他的眼神随意地扫过她的肩头,叶满这才发现她的肩膀上此刻已经落了不少的雪。
他往后微微退半步,像是给她腾位置一般。
于是叶满往前一步,随即进入他挡雪的屋檐。
她轻声唤了声:“沈先生。”
不知为何,遇到他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像在一阵雾蒙蒙的细雨中奄奄一息的火苗。
那是她从来都不会有的拟物状态。
她才站稳,肩头上却掠过他的手,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她侧头看去,他只是轻巧地抓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她肩膀上的雪花,而后再度让它飘进风里。
他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对她的礼貌有所回应,而后问她:“给我留个红包是做什么?”
叶满回过神来:“哦,那是房费。”
“你那些‘武器’也是?”
嗯?
叶满想起来,自己清点的时候是少了两样。
叶满:“落在您那儿了?”
沈谦遇:“是,我的人,差点报警。”
叶满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练功用的,没开过刃,不伤人,按照法律来讲我都可以带着他们乘坐交通工具。”
“是吗?”沈谦遇,“你得空了去那个酒店公寓的前台拿。”
叶满:“好。”
沈谦遇眼神又落在她破损的服装袖口上,淡淡问她:“你找到地方住了?”
叶满:“嗯,和室友合租,就在梧桐苑那一块。”
沈谦遇点了点头。
叶满看他也不再继续说话了,她觉得自己也不好旷工太久,她随即拿起原先放在地上的剑,说到:“沈先生,谢谢您来告诉我,那我干活去了……”
她还没说完,站在屋檐下的人又说到:“等等。”
她被叫回来。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掀开眼皮看着她。
临近傍晚,雾雪蒙蒙,他的眼神却意外地幽深。
不同于那一晚上映衬灯火光影的酒意融融,这一次是淡漠又冷峻的。
但他说的话却没有那样让人让人觉得拒之千里。
“特地把你叫过来让你歇会,你倒想回去。”
“榆木脑袋。”
最后一句微微上扬,却没骂人的味。
叶满于是又把脚缩回来。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在人情世故上向来迟钝。
原来是觉得她太辛苦,才叫了她过来给她个机会休息是吗?
导演这样巴结他的样子,的确是不太会说她什么了。
这样来看,他的确又是举手之劳地帮了她。
叶满眼神落在身边男人一看就面料昂贵的大衣上,她的眼神慢慢往上,像是个风雪中攀登的勇者一样,最后落在他瘦削又立体的脸庞上,像是为了表达她的诚意那般,她缓慢说到:
“沈先生,等我赚到钱了,我请您吃饭吧。”
身边的男人却笑了。
只是轻笑了一声,很短促。
“你不如说一句我们以后再也不见吧。”
“你……”叶满反应过来他在揶揄她。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她能成功。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
他很傲慢。
但却不让她讨厌。
反倒觉得他这小小的嘲笑一下子让她原先总觉得奄奄一息的火苗此刻变成雀跃了一些。
她后知后觉才觉得风雪有些大。
她往里面缩了缩,伸出手来才发现她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中冻得手背和手掌都是紫红色的。
她搓了一下,哈了口气,又转身对身边的男人说:“您着急走吗?”
他只是投给她一个眼神,四舍五入大概是“有事你说”的意思。
叶满:“那您多站一会,天气冷,我想多偷会懒。”
沈谦遇这会眼神望过去,只见她穿的单薄,演员的衣服只考虑美观性,完全没有一点防冻措施,他听说试营业今天一早就开了,她实心眼,想必是在这忽然起风忽然又下雪的天里冻了一天。
那晚风雪夜见她光着脚脖子还以为她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体质,原也是怕冷的。
她在那儿搓着手,哈出的气立刻形成白雾,小半张脸上的那些画出来的血痕和脏污一下子都有些不大清楚。
他随即脱了自己的长款外套,罩在她身上。
叶满这头还没缓过温度来,却只见原先穿在对面男人身上的那件厚实又温暖的外套落在她身上,她惊愕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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