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她也要早点回去了。
叶满穿起外套从雅间出来,路过大堂那儿的隔间。
这儿是橙园靠里头,人少,并且不是身份尊贵的人也进不来。
可叶满偏偏见到一个眼熟的人。
方秉叫了一帮狐朋狗友,在那儿喝大了吹牛。
“我可不是怕他,而且我和你们说,我以后永远都不用怕他了。”
“你们都知道现在老五背后是梁家,他沈谦遇有什么?原先他那个姥爷在世还能说说,如今树倒猢狲散,他又死犟着迟迟不肯和周家定下关系来,是个聪明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周家也对这事不高兴呢,周小姐待嫁之年,求娶的人多的是,被沈家这二哥耗着青春算怎么回事。我可听说了,周家要另觅他人了。”
“是吗,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我好歹是方家之后,人又长得一表人才的。”
“得了把秉哥,你不是还有许家那个小明星嘛。她家在港城不也是做生意的。”
“那都是包装出来的,人设,包一个富二代人设闯娱乐圈,实际上哪哪都漏风,我是看她可怜,一个人无所旁身的,我又不是沈谦遇,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人仰马翻的,听说他今年,连沈家的大门都不让进了。”
“不会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沈家亲孙子啊,老沈家这么绝情。”
“你不知道,你别看沈谦遇人前人后被一口一个二哥的,就这么跟你说,老沈家如今沈谦遇这一代,堂兄弟就有十几个,他父亲就有三个儿子。他母家是出身高贵不错,但老叶家自诩清廉书香世家,当年嫁女儿过去本就是抬着头颅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这事就多有龃龉,外孙接回去养的这段时间,沈家几个长辈就当没这个孙子,不亲的。”
“我还听说啊。”方秉压低声音说,“几个兄弟成年的时候,沈家都会给他们各自一些现金流稳定的小公司股权的,唯独到了沈谦遇这里,给了个倒欠债的。您瞧瞧着,这厚此薄彼不用我说了吧。”
“那怎么后来还是选他来做继承人这个位置了?”
“要说我这二哥呢,也是有点能力的,他跟个强盗一样,在外面疯狂狩猎,当年沈家亏空,是他手里的资金盘活的,所以这位置,是给了他。但你们可不要觉得这继承人是这么好当的,沈家那几个老辈不是傻的,处处提防着,掣肘的地方多的是了,不然的话,怎么他一不听话,集团业绩就达不成,达不成,他就要面临卸位压力,临近年关了,还要去北欧这种极寒之地吹冷风。”
方秉说的阴阳怪气。
“要我说啊,他就没这个命。他母亲短命,他姥姥也过世得早,他去浮光寺换命的笑话你们听过没?张狂,张狂,飞黄腾达的命格不要,去换什么煞命,还不信,要我说啊,距离他倒台之日怕是不久了……”
……
叶满手上拳头越来越紧,忍到后来忍无可忍,二话不说,进去把人揍了一顿。
她出来的时候,屋子里人仰马翻,捂鼻子捂脸的,都没看清她的样子。
算起来她有六年没打人了。
这些年她能忍则忍,即便是方秉上次让她洗地拖地她都老实认罚,不多说一句。
沈谦遇总说,有什么事他会出手,她是艺人,不可以打架,即便是对方再不讲道理,只要她动手了,就都变成了她的不是。
可她刚刚没忍住。
本来以为打了人她就能出气了。
但事实上并没有。
她走到外面,站在大雪里,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点点想念沈谦遇身上的烟草味。
——
几天后,张珂那边晚上过来和叶满对接年末的商务,叶满把春晚的邀约推了。
也是很奇怪,从前总是仰望站上的舞台等到真的有机会接触的时候,她却不再那样渴望。
或许是叶满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和沈谦遇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多,所以她尽可能地想多陪着他。
张珂也知道她的意思,也没有强求。
她走后门铃又响起来,叶满以为是张珂折回,没多想就把门打开,打开后才发现门外站的是沈谦遇。
晚间的光盈盈地包裹着他,他眉眼如水,通身谦和,多日不见虽有消瘦,但在她面前依旧风度翩翩,一如当年初见,满身风雪。
她还扶着门框呢:“沈谦遇,你回来了?”
他进来,给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那种熟悉的,藏在他衣衫里面的烟草味才慢慢浸染到她的鼻腔里,她才知道,嗅觉这种东西,是用文字描写不出来的,也是看不到摸不着的。
它是一种承载记忆的感受。
他抱紧她:“我回来了。”
她被他抱着,感受着他身上外面凛冽的风雪,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哑,只是缓声说:“顺利不顺利。”
他终于是放开他,微微弯腰,随着他手臂搭在他身上弯曲的还有他的脊背,那拱起的弧度象征了只对她一个人的臣服:“顺利的。”
他又看了看她身后冷冷清清的家:“这么晚还没睡?”
叶满:“嗯,刚跟珂姐对完工作,我春晚不去了。”
在那儿挂着外套的沈谦遇闻言转过来:“怎么不去了,不是嚷嚷着说要去嘛,说小品搭子,魔术托子,合唱团子,什么都行。只要让你上去热闹热闹,打拳都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他的眼底有盈盈的光,重复着她曾经说过的话。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陪伴了她很久很久了,她这段时间有空就在刷电影,她忽然在那一刻想起她在《大鱼海棠》里老婆婆说的那些话:
“不要预设和别人共渡一生,就自然的相处,命运把你们带到哪里就到哪里。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若无道,人就应该遵循天命 ……”
……
沈谦遇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酒柜边上了,继续点了她刚刚没看完的电影。
屏幕里现在在放大话西游。
电影结尾,至尊宝带上了紧箍咒变成了孙悟空,他告别紫霞仙子去完成他的必经之路了。
片尾曲是她很喜欢的《一生所爱》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
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在白云外”
……
他把酒杯递给她,往前一倾,以示臣服。
电影里黄沙漫野,外头风雪肆虐,阳台门大开,窗帘翻飞。
他一身单衣,靠在岛台上,身形清隽,伸手过来触碰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像京城这连天的雪夜。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叶满在那一瞬间,眼眶发酸,她抬起手,经过自己脸颊回握他的手,说的是:
“沈谦遇,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第70章 小满. “沈谦遇,再给我最后一样东西……
这个冬天似乎尤其漫长。
没等叶满过完旧年, 就传来姜弥要出国的消息。
她回国后,境遇算不上好。
她虽然在国外也是拿过奖,但那几个奖项的在国内的承认度不是很高, 受制于从前的经历, 国内对她的接受度一般。
在这种事情上, 即便叶满一路红毯, 但也没法左右别人的意志。
倒是有一家还不错的公司想要签她的,但那家公司提出来,她如果要重回国内市场, 关于之前的大尺度电影的事情可以不用做回应没关系, 但是有一个事是要回应的,就是当年她进少管所的事情。
其实这种事情,出于对未成年的保护,是不应该公布的,但姜弥早年入行, 脾气犟得罪过不少人, 这事就被有心之人拿来当把柄了,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她是“劣迹艺人”, 是应该遭受到抵制的。
要签约的经纪公司于是提出来, 让她开发布会对着公众道歉,承认她当年的错误, 然后他们再把营销话术指向未成年保护的漏洞里,未成年人的案底应该永久保密。
这个事是叶满陪着姜弥去的, 经纪公司想了这个办法以为她会感恩戴德,但姜弥抬起的头颅没有低下半寸:“我小时候犯下的错误,小时候的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再也没有犯过,不需要对着现在的大众道歉。”
“如果必须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无戏可演,那我不如选择无限期休息吧。”
她说完就带着叶满走了,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暗里骂她心高气傲。
出了门,姜弥自己开的车,她那辆二手吉普车轰轰烈烈从停车场出去的时候不带一点减速的。
她带着墨镜,只是跟叶满说:“不好意思小满,让你白跑一趟。”
叶满摇摇头:“没事。”
她们只是接到电话说这家公司有处理办法,但其实就是让姜弥去道歉。
叶满:“姜弥……”
姜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事,我本就厌烦这一行了,天天扮演别人的牵线木偶,我道歉只是开始,后来他们就会让我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做他们想做的事,甚至营销我的色.情照,只要我认错态度是好的,我就能继续成为他们揽财的工具。”
“小满,你知道的,当演员从来都不是我的梦想,我当年入行完全是因为听说这行来钱快,先是模特,再是商务广告,然后开始接触演戏,你知道的,我当时缺钱缺疯了。所以没关系,以前,我没法停下来,现在,我自由了,我不需要赚钱,我可以聊聊我的梦想了。”
她说的似乎很轻松。
叶满问她:“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这下轮到姜弥不说话了,她嫣红的唇色稍稍荡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侧头过来说:“当演员。”
叶满笑起来。
姜弥也跟着笑:“是后来才喜欢当演员的,体会别人的一生本就是对这已经写好的一生的另一种宽度的拓展。”
叶满:“姜弥,你真的只有高中毕业吗?”
姜弥:“怀疑我学历造假?”
叶满:“我觉得你不应该当演员,你应该当哲学家。”
姜弥:“我还是当演员吧,我就在剧场就行,人们不需要认识什么姜弥,只需要认识我演的角色就好。”
自此后,姜弥就一直在剧场演出了,在日渐萎缩的市场里坚持自己的一方天地。
叶满知道为什么姜弥始终不愿意像那个公司建议的,公开向大众道歉。
当年姜弥也就只有九岁,身上的衣服都是捡着同龄孩子不要的穿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是个酒鬼,在外面赌输了钱之后往外面一跑,留两个孤儿寡母被一群要债的人威胁。
无从还手的母女俩每天都生活在这种担惊受怕中,姜弥想到了一个办法。
五公里外的山上有个寺庙,太奶奶在的时候她去过,她见到许多诚心的香客往那个大红箱子投进去不少的钞票,白的绿的甚至还有红的。
太奶奶说,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
小小的姜弥想到,她和母亲如今也是苦,如今也是难,也是芸芸众生里蒙眼而行的需要普度的人。
她朝着菩萨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拿着那香火供奉的箱子走了。
寺庙的人发现后报了警。
里头的香火钱不少。
她被趴在床上的母亲拿藤条抽的皮开肉绽的,也一口咬着说:“那不是偷的,是我向菩萨借的。我会还的,会还的。”
母亲打得没力气了,声泪俱下问她:“你怎么还?拿你一辈子前途还?还是拿你这条命去还?”
法力无边的神佛有没有助她叶满无从知晓,救苦救难的菩萨有没有洞悉人间叶满也无从考究。
事实上,这一场姜弥以为的有借有还却成了她一生都难以翻篇的掣肘。
都说人生容错率很高,任何过错到了神佛面前都可以被原谅。
但神佛却不容凡人蔑视他的容貌,冒犯他的仪态,冲撞他的利益。
姜弥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再提这一段往事,这些是那天她去浮光寺为那位阮先生供奉金身的时候告诉叶满的。
她说她这些年,每每踏进这里,总是要诚心忏悔,以添香火来为当年年少无知补偿的。
但她有愧的是神明,更是她自己,是她小小的前半生,所以她不愿意再解开当年的旧伤,以博取大众的同情或者是怜悯,更妄称要从这些事不关己的看客身上得到原谅。
但姜弥的离开还是让叶满措手不及。
叶满觉得这个冬天的他们,都过的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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