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车通过朱雀门进入皇城后,落日早已西沉,空中明月高悬,清光皎洁。
华灯初上,东宫各处张灯结彩,焚香奏乐,热闹非凡;绯色的毯子从宫门口铺至青庐,两边各有十数名宫人手执竹篮,静默而立。
婚车缓缓而停,陆镇跃下马背,上前去牵沈沅槿下车,引导她踩在毯子上前行。
二人跨过门槛,立在红毯两边的宫人便从篮中抓一把谷豆,抛洒至空中。
宫人们将力道控制得极好,那些谷豆落在衣发上,仅有些许轻微的磕碰感,并无痛感;沈沅槿非是头一回被谷豆砸,自然不觉得新奇,反观她身侧的陆镇,面容平和,微含笑意,倒像是盼着落到身上的谷豆能再多些。
宾客席上,陆渊与王皇后居于高座之上,沈蕴姝同陆绥坐在一桌,朝两位新人投去打量的目光。
沈四娘。她从前竟不知,府上竟还有一位四娘子,且还是在阿兄和阿嫂的名下,着实古怪的紧,是以很想瞧一瞧这位四娘子的相貌;她的身段倒是同三娘极为相似,只面容叫那团扇遮了个严实,并不能仔细一观。
沈蕴姝思量间,两位新人已踏至陆渊和王皇后身前,陆镇现场赋却扇诗一首,引得宾客连连起哄,催促新妇却扇,现出真容。
第72章
短短数息后, 但见新妇手腕缓缓而移,一张妆容精致的芙蓉玉面逐渐现于人前。
新妇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粉面桃腮,美得不可方物。这样 的一张脸,沈蕴姝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眼前的女郎定然就是她的内侄女沈沅槿无疑。
遥想她在四月时, 曾告言明将要往沙州而去,这会子缘何又成了沈四娘,嫁与太子为妻?沈蕴姝着实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一双黛眉不禁微微蹙起。
底下的新人尚在行拜礼, 陆渊却在这时匀出短短一息转眸去看右侧的沈蕴姝, 观她面带疑惑,眉头轻折,眼眸也跟着沉了三分, 待新人在赞者的引导下进了青庐,便将所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沈蕴姝母女身上,吩咐宫人撤下她桌上的果酒, 改为她们母女爱吃的热饮子。
席间的宾客同沈沅槿熟识的算不得多,除却陆昭和陈王夫妇外,旁人不过瞧着沈沅槿眼熟, 觉得她同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有些相似,转念一想,她“二人”本就是“姊妹”,岂会多心, 纵有那些心生怀疑的,亦不敢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讲, 不过私底下同相熟的人当作茶余饭后谈论的绯闻轶事罢了。
宽敞明亮的青庐内,结发和合卺酒等一应物件俱已准备妥当。
陆镇命人退下,拿剪子剪下一缕他的发,再是沈沅槿的,而后如珍似宝地拿红绸将那两缕头发绑在一处,乐呵呵地将其展示给沈沅槿看,言辞恳切道:“从今往后,我与沅娘便是结发夫妻,我会一直待沅娘好,护你周全无忧,天下间再无任何事能将你我二人分开,我们‘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沈沅槿万分不愿与他生同衾、死同穴,未免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少不得勾起唇角莞尔笑了笑,强装出一副开怀羞赧的样子,时下也不去接他的话,只将视线移开,话锋一转温声道:“时漾,我有些饿了。”
陆镇闻言,将手中结好的发装进案面上搁着的一方檀木小盒内,继而伸出手抚了抚沈沅槿饿得越发扁平的小腹,心疼又自责地道:“今日的婚仪,叫沅娘受苦了,我已叫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饭食和糕点,待喝过合卺酒后,自有宫人会送进来伺候你用。”
“好。”沈沅槿点头应下,看着陆镇提起酒壶往两只劈开的瓢里满上两杯酒,信手取来靠近她这处的瓢。
因有红线将两个瓢连在一起,沈沅槿的手便不能离远,陆镇满腔喜悦地执起他那边的瓢,勾住沈沅槿的手腕,与她交杯对饮。
沈沅槿不胜酒力,小饮一口后便将唇移开,待陆镇饮尽瓢中美酒,方随他一齐搁下手里的瓢。
“沅娘。”陆镇凑到沈沅槿的耳边低声唤她,然而不待她对此做出回应,忽地捧住她的脸颊,温热的薄唇吻住她额上绯色的花钿。
他才吃了酒,身上带着浅浅的酒味,气息亦有些灼热,沈沅槿下意识地去抵他的肩,启了启唇:“时...”
她这厢方道出一个字,陆镇的唇便已掠过她的鼻尖,衔住她的唇瓣,将她唇上的口脂悉数吃了去。
沈沅槿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胸腔起伏着,努力用鼻子呼吸,无处安放的双手紧紧攥着陆镇肩上的衣料,不多时便将其揉皱。
“殿下。”陆镇正吻在兴头上,忽听帘子外传来一道细而沉的声调,乃是东宫的黄门请他去青庐外会客敬酒的内侍。
佳人在怀,陆镇着实不想就此离去,但礼不可废,只得悻悻挪开身,牵起沈沅槿的手往脸上蹭了蹭,又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充满爱意和眷恋的吻,“沅娘坐着歇会儿,我会快些回来。”
话毕,恋恋不舍地起身舍得退出青庐。
陆镇出门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命人去厨房传膳,再则是嘱咐“陪嫁”进来的岚翠:“进去好生伺候太子妃用膳。”
岚翠恭敬领命,立在原地目送陆镇走远后,这才转身撩开帘子进到青庐中。
纯金制成的凤冠压得人脖子疼,沈沅槿先叫岚翠助着她将其取下,自个儿揉揉发酸僵硬的脖子,等待宫人送来饭食。
陆镇所言不假,宫人布在桌上的菜色皆是她素日里爱吃的,银盘里的糕点亦是她喜欢的玉露团和透花糍。
沈沅槿从早膳后便没再吃过任何东西,就连茶水亦未喝上几口,饿了一日,现下对着满满一桌合她胃口的食物,自是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来,吃到七分饱方停了筷子。
陆镇口中说着会快些来,实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当他满身酒气地返回庐中,沈沅槿早已卸完妆净过面,半边身子歪在软垫上点着下巴昏昏欲睡。
庐中燃着两盆烧旺的碳火,椅子和床榻上皆铺了毛绒绒的毯子,陆镇走得太快,一时融入这样的环境,竟生出些薄汗来,当即褪去身上的外袍随手搁在案上,命人去备水。
他这满身的酒气,沅娘闻到必定是要嫌他的,如何肯与他亲近。
陆镇心中着急,待黄门来请他移步沐浴时,随即火急火燎地飞奔出去。
庭中明月高悬,夜色沉寂,陆镇自浴房大步而出,下令今夜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青庐。
宫人在枕下藏了避火图,沈沅槿早已通晓此事,自然无心去看,坐在榻上打了会儿瞌睡醒来后,全然忘了那本避火图还在枕下。
厚重的帘子忽被人挑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沈沅槿立时睡意全无,待看清来人是换了一身常服的陆镇后,心脏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洞房花烛夜,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再明显不过;他盼这一日许久,也忍了许久,待会儿行起那事来,不定要行上几回。
沈沅槿如是想着,心中越发忐忑不安,眼睁睁看他朝自己走过来,紧张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绞着手里的巾子不发一言。
陆镇俯下身凑近她,同她四目相对,“承诺沅娘的事,我已尽数做到;沅娘答允过我的,今夜也应兑现。”
大婚的吉日,沈沅槿心知逃不开那桩事,沉吟片刻后微垂了眼眸,忍着羞耻低声问他:“太医说过,我的身子尚还不宜有孕,需得调理上数月,大郎欲待这般,可拿了那物来?”
陆镇一听便知她口中的那物是何物,怕她多心,忙答话道:“事关沅娘的身子,为夫岂敢忘,早叫人备下了,就放在床尾。”
话音未落,他便借此切入主题,去床边取了一方檀木制成的方形盒子出来,倒是省得他再费心点明此事。
顾及她久未经人事,陆镇温柔地抱起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地哄她道:“沅娘莫怕,我会轻些。”
他口中的轻字,何时作数过。沈沅槿偏头去看案上的熏炉缓解紧张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些。
陆镇一手扳正她的脸,另只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衫,注视着她的眼眸意味深长地问:“沅娘可知,你我吃过合卺酒后交吻时,我在想什么?”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沈沅槿这会子也懒怠同他玩什么猜心思的游戏,直接又干脆地摇摇头。
陆镇见状,索性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褪去外袍,而后将其随手丢在靠背上,露出素白的里衣,“我在想,这件翟衣穿在沅娘身上当真美极了,倘若能亲手将其解下,便更好了。”
说话间,他身上最后的衣物也被他自行脱了去,宽厚结实的膀子和胸膛便在这时现于人前。
陆镇腹上的肌肉块块分明,线条流畅,沈沅槿尚还记得他在用力时那些肌肉的触感,不禁一阵脸红耳热,心跳如擂鼓。
“沅娘。”陆镇温声唤她,两手托举起她,继而抬首覆上她的唇,轻轻撬开她的牙关,循序渐进地将浅尝辄止的吻化作深吻。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的吻技越发精湛,沈沅槿在他的猛烈攻势下软了身子,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陆镇趁势抱着她往榻上倒,顺着心意颇费了一番功夫解开翟衣繁杂的腰带和系带,再是内里的净色诃子。
柔软的翟衣贴在女郎腰背处的雪肤上,陆镇灼热的吻掠过她的下巴,只在莓果处停留片刻。
“别。”沈沅槿下意识地并煺,手往下压,勉强能碰到陆镇宽厚的肩。
陆镇不顾她的阻拦,强势纷开,匀出只手去攥她的手腕,沉沉埋首。
沈沅槿收拢手指咬住下唇,几乎要压抑不住喉间的声调。
陆镇未能如愿听见她的声音,益发专心地对付她,终是在小半刻钟后得偿所愿,滚了滚喉结回到上方去端详她。
大脑空白一片,沈沅槿的身躯微微灿冻着,十余息后方得以平复,徐徐睁开眼,正撞上陆镇投来的炙热目光。
“夜还很长。”陆镇一面喘着粗气同她说话,一面伸手取来那方木盒启开,“沅娘赏了我这一回,我也该礼尚往来。”
许久不曾与她行房,陆镇怕她承受不过,头一回并不敢将她抱在身上,只让她躺在榻上,饶是如此,还是惹得她落泪如珠。
陆镇吻去她眼尾的泪,即便心疼,也不得宽慰她挨过前面,待会儿就好了。
沈沅槿如何肯信陆镇嘴里的话,张唇舀在他的肩上方觉心里好受了些,也不像先前那样难挨了。
肩上搭了沈沅槿一双小手,陆镇察觉到她不似起先那般抗拒于他,这才敢改个样。
盒里的东西又少一只,陆镇抱她坐起身,好一通连哄带骗后,却是令她哭得愈加厉害。
眼前的景象起伏不定,沈沅槿只觉自己像是狂风骤雨中一叶寻不到停靠点的孤舟,水面上的惊涛骇浪似要将她吞噬,而她除却随着巨浪浮沉,别无他法。
视线因眼中的湿意变得模糊,映入眼中的光影纷乱摇晃,沈沅槿无助地闭上眼,将脸埋在陆镇的肩窝里。
良久后,陆镇蓦地立起身来,沈沅槿以为自己险些被甩出去,唬得她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然而下一瞬,陆镇及时调整了抱她的方式,臂弯抵住她的膝窝。
他的臂力太好,沈沅槿委实抵挡不住,微微仰起颈项灿了第二回 后,便启唇呜呜咽咽地求他容她去床榻上缓缓。
陆镇假意答应,稍稍停顿,向她讨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令她放松戒备后,忽又发狠。
沈沅槿因他的这番举动睁圆了眼,落着泪抓挠他的后背。
他脚下的步子迈得又重又稳,沈沅槿眼里的泪没怎么停过,到最后就连抓挠他的力气都消耗殆尽。
好容易挨到陆镇抱她跌进被中,偏那避火图的一角从枕下现出,引得陆镇将其拾起,粗略地翻了几页来看。
那上头的男郎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陆镇仔细研读过不下十数本图书的陆镇瞧不上宫人备下的图册,仍按着他喜欢和想要的来。
如此又闹了两回,沈沅槿早已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不等陆镇替她擦洗、收拾干净,便已怏怏地伏在床褥上沉沉睡去。
陆镇执灯认真观察沈沅槿的状态,确认她并未受伤,仅有些红肿后,寻来药膏细心替她抹上,钻进被窝轻揉她的小腹助她缓解不适,无限依恋地拥着她睡了一夜。
因次日非是休沐,沈沅槿只需在陆渊下朝后去他和崔氏跟前奉茶,是以陆镇先行起身后,交代宫人不必叫她早起。
沈沅槿睡到辰时醒来,匆匆洗漱一番,陆镇带着满头大汗进来,擦身换衣过后,坐在圈椅上唤来宫人入内为她梳发。
“只梳个简单的单髻便好。”沈沅槿交代完身后梳发的宫人,随手从妆奁里拣出一支偏凤步摇和一朵通草牡丹。
单髻梳起来省时省力,沈沅槿懒洋洋地坐在月牙凳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待宫人梳好发后,伸出酸乏的双手去拿步摇,正欲自个儿往发髻中簪,注视她许久的陆镇却是几个箭步上前,将那步摇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我来可好?”陆镇温声道出简短的询问句后,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一脸认真地在她发上比划几下后,最终将其簪在靠右的位置,那朵通报牡丹则被簪在左后方,前方则以两支鎏金花卉鸾鸟钗为饰。
“沅娘瞧瞧,我簪得如何?”陆镇凝视镜中的女郎,得意洋洋地问。
陆镇虽为男子,大抵是因着出身尊贵的缘故,自幼时起接触得便是精美高雅的器物,审美水平很是不俗,那单髻经他一摆弄,既不累赘张扬,又不失典雅庄重。
“从前竟不知,大郎还有这样的好手艺。”沈沅槿打趣他一句,拿起匣子里的石黛描眉。
陆镇悉心看沈沅槿画了一回眉,心说改日休沐得闲,他也定要学着为她画一画,即便画得不好,还可擦了重画,常言道熟能生巧,只要他肯用心,岂有学不好的。
宫人来催他二人时,沈沅槿刚巧涂完口脂,陆镇怜她昨夜受累,顾不得此间还有许多双眼睛,直接打横抱起她踏出青庐,一同上了步撵。
麟德殿。
金兽熏炉内焚着御用的龙涎香,陆渊和身着华服的崔皇后端坐于上首处。
殿内侍奉的宫人足有二十余人,皆各司其职,或执扇捧盘,或静默侍立,无一人发出丁点声响,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
陆镇执着沈沅槿的手信步迈入殿中,站定后朝陆渊和崔皇后屈膝行礼。
不知是否是因着身侧的新妇头一回过来敬茶的缘故,今日的陆镇格外恭敬有礼,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客套敷衍,就连面对崔氏时的态度都软化许多。
好一个痴情种子。陆渊打心底里瞧不上陆镇为女色所迷的行径,但因顾忌沈沅槿是沈蕴姝的内侄女,是以并未刁难于她,只面色如常地叫人平身。
宫人捧了置有茶碗的托盘进前,沈沅槿双手执起茶碗,先奉与陆渊一盏热茶,再是崔皇后。
崔皇后含笑接过茶碗,说了几句道贺的话,扭头去看陆渊,试探他的意思。
陆渊缓缓搁下白瓷茶碗,深沉的的眼眸落在陆镇面上,一番告诫和叮嘱过后,目光扫向沈沅槿,面容沉肃道:“贵妃与你经年未见,心中很是挂念你。她如今身子不好,你只拣些高兴的事说与她听,万不可惹她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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