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陈厨子干嘛?做的膳食不如司膳司,工钱还贼贵,傻子才养着他呢。”玉嫔嘟嘟囔囔地抱怨。
几位嫔妃听得忍俊不禁。
往常,玉嫔才不会嫌养厨子贵,即便真的贵,也不会说出来,毕竟嫔位呢,张口闭口谈钱多跌份儿。
可现在醉了酒,什么心里话都敢往外嚷嚷,面子都不要了。
丽美人笑得肚子疼,倒在文才人腿上直不起腰:“不行了,太好笑了。”
文才人也憋笑憋得痛苦:“等玉嫔酒醒记起说过的话,该是何等表情?”
玉嫔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明白她俩在说什么,只觉得大家都十分高兴,因此自己也傻笑起来:“好吃!吃过神仙味道,谁还甘于平凡!”
语气十足十的抑扬顿挫,宛如女诗人,平白惹出一众笑声。
鲁婕妤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好啦,别闹腾了,回寝殿睡觉去。”
臂弯里的人还要挣扎,鲁婕妤却说:“你敢把酱汁弄在我衣裳上,往后就再也别来东殿蹭饭。”
玉嫔瞬间老实了,支棱着手和头不去碰鲁婕妤的衣裳。
文才人“啧啧”两声:“还得是鲁婕妤,才能治得住玉嫔娘娘啊。”
鲁婕妤瞧怀中人那生硬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回头对文丽二人道:“你们先吃先喝,我把这个烦人精弄回自己寝殿……那荔枝酒给我留着。”
……
玉嫔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天都黑了。
她合衣睡在榻上,外袍被人脱了,只留干净的里衣,手和脸颊还算干净,应该也是被宫女打水净洗过。
“我怎么睡着了?”她嘟囔着起身,觉得头还有些晕晕的,但不是特别痛。
贴身丫鬟赶忙捧了茶盏进来:“主子,您在东殿凉亭里醉酒,一觉睡到现在……来,喝些水润润口。”
玉嫔接过茶盏小口啜,口中还残留着荔枝酒的香甜,长发散落下来,弥散着淡淡的烧烤油烟味。
记忆慢慢回笼,她虽是个一杯醉,却不是喝断片那种,醉酒时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都记得。
玉嫔:“!”
天呢!她都在凉亭里说了什么“大话”?
说小厨房不如司膳司、承认陈厨子做的饭没有赵溪音好、坦白赶陈厨子出宫、直言来东殿不是因为禁足憋闷,而是馋鲁婕妤的膳食……一句句话语,醉酒时说的有多潇洒,现在想起来就有多羞愧!
玉嫔的茶水彻底喝不下去了,起身在殿内踱来踱去,口中喃喃道:“这可怎么办?鲁婕妤肯定笑话死我了,还有文才人和丽美人,嘶,我怎么能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明知道不能喝酒还喝。”
她知道自己是个一杯醉,平日里都是滴酒不沾,都怪今日的烧烤太好吃,吃得她忘乎所以,果酒来时,把不能喝酒这茬忘得干干净净,一碗酒下肚都没想起来,只记得那清冽香甜的味道了。
“该死的鲁婕妤故意在本宫醉酒时套话,害本宫什么都往外说!”
玉嫔正气恼得耳根子红,贴身侍女却小声说:“主子,是鲁婕妤送您回的正殿。”
当时一众宫女近不得玉嫔的身,谁靠近都乱踢乱踹,玉嫔的贴身宫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她家主子的脸面要丢光了啊。
万一引来皇上,看到主子这幅模样,将来主子即便解了禁足,也无望复宠。
还好有鲁婕妤,一句话就把玉嫔制服,乖乖跟着回寝殿休息了。
这贴身宫女对鲁婕妤是有些感激的,故而也愿意辩解一句。
一提醒,玉嫔想起来了,好似一路搀扶送她回来的确实是鲁婕妤。
她的脸莫名有些红:“我的外袍……”
宫女回答:“是鲁婕妤给您脱的。”
那会儿玉嫔还正兴奋,宫女仍旧近不得身,鲁婕妤跟剥蒜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外袍给撕了下来。
玉嫔震惊:“我的手和脸不会也是鲁婕妤亲手擦的吧?!”
她有那么会照顾人?
宫女忙说:“那倒不是,是您睡着后,奴婢擦的。”
她心说鲁婕妤当时脸上嫌弃的表情都掩饰不住,还擦手擦脸,怎么可能嘛。
玉嫔放下心来,还好没有丢人丢到家。
得知是鲁婕妤送自己回来睡觉的,方才记得鲁婕妤套话那点愤恨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勾唇轻笑了下:“走,去东殿。”
贴身丫鬟不解地抬起头:“主子,这么晚了,去东殿做什么?”
主子娘娘今日在凉亭脸都丢尽了,她还以为主子没脸再出门了,正好趁着禁足安心待在正殿,怎么还主动往东殿去?
玉嫔大步流星往前走:“本宫喝醉时被人戏耍,不得找回场子?”
东殿还亮着灯,鲁婕妤刚沐浴完,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浅绿柔丝袍子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漆黑如瀑的长发还没干透,垂落在榻上,正被丫鬟精心打理着,往上搽茉莉花油。
玉嫔进殿就闻到了茉莉花香:“灯下观书,窗下梳妆,婕妤妹妹好自在。”
鲁婕妤搁下书册,语调慵懒:“言语清晰,看来玉嫔酒醒了。”
她起身,依着规矩福了一福。
到现在,玉嫔已经不在乎醉酒的事了,相反,趁着醉酒把先前隐藏的事全都倒出来,反倒轻松了许多。
比如,她不用再瞒着陈厨子被赶出宫的事。
比如,她可以正大光明用司膳司厨娘做的膳食了。
玉嫔不见外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到了盏茶:“是啊,酒醒了,酒醒后突然就想起一件事。”
鲁婕妤重新在贵妃椅上坐下,轻摇蒲扇:“什么事?”
玉嫔看着鲁婕妤,跟狐狸似的笑了笑:“本宫想起来赵溪音是司膳司的掌膳,按照规矩,她要给嫔位的妃子侍膳。”
鲁婕妤手中的蒲扇顿住。
玉嫔继续:“先前我有自己的小厨房,不用司膳司侍膳,可现在陈厨子没了,需要赵掌膳亲自为我侍膳了。”
鲁婕妤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依、依规矩确实是这样,可溪音给我侍膳这么久,你说要走就要走啊?何况溪音的好,还是你在我这里蹭饭才知道的,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玉嫔笑了下:“我还当你真的羽化成仙了,什么都不在乎呢,原来只在乎赵溪音啊。”
鲁婕妤如实说:“对,我只要溪音,所以你能不能不把溪音要走?”
玉嫔为难道:“可我也想吃赵御厨做的膳食,以前就算了,现在你们都知道本宫的小厨房不在了,可要怎么办呢?”
鲁婕妤咬咬牙,这是气恼大家趁她醉酒时问话,来报仇的,可分明是她自己先不真诚的。
“你可以日日都来东殿用膳。”
玉嫔得寸进尺:“我要你日日去请我。”
只要能把赵溪音留在身边,怎么都行,鲁婕妤松了口气:“好!”
-
然而接下来几日,两位嫔妃都没捞着吃赵溪音亲手做的饭菜。
司膳司御厨擢选要开始了,赵溪音作为掌膳,要和其他几位女官一起作为考官出席,这几日都不得闲了,便指派了另一位经验老道的御厨前来侍膳。
好在,在赵掌膳的指教下,厨娘们的厨艺都有所进步,这位御厨做的饭菜也十分可口,鲁玉二人倒也能接受。
这日,天响晴。
司膳司前院的御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这些都是经历过“三推三训”考验的御厨,能力毋庸置疑。
一房之隔,后院里站着两排陌生面孔的厨娘,相比之下宛若生瓜蛋子。
今日是司膳司御厨擢选的日子,这些都是经过初选的厨娘,来这里参加最后一轮的擢选,若能留下,往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御厨。
初选来的御厨一共有三十人,都是经过初步厨艺考较和家世考量的,要么是御厨世家、要么有过人的厨艺、要不就是在民间因为膳食早早出名……都是实力不俗之人。
最终留用的御厨只有十五个,所以这里有一半人仍面临被淘汰的风险。
后院有一间大厨房,比前院的小一些,是前朝时修建的,本朝天子嫌厨房不够大气,命人在前面又修建了一处更为宽阔大气的厨房,也就是如今御厨们常用的那间。
至于后院这间,便作新御厨擢考所用,前后两院各不耽误。
厨房旁边还有间屋子,此刻,尚食、司膳、典膳、掌膳四位女官已经入座,她们是今日的主考官,任务是品菜,擢选出留用的十五位新御厨。
第46章 水煮鱼
司膳司的御厨们侍奉完早膳, 纷纷聚在雕花镂空的石墙下,往后院张望。
后院是参加擢选的厨娘,整整齐齐站成两行, 正在听光禄寺的小官训话,讲得无非是司膳司的介绍、以及一会儿擢考的规矩等。
老御厨们平白担了个“老”字,其实大多是年轻姑娘,好奇心正盛, 这不, 刚做完自己手中的话, 便来扒墙角偷看了。
“哇,今年选进来的厨娘都好年轻, 一水儿的漂亮妹妹,我可是要嫉妒了。”
“你嫉妒什么?等她们正式进来,咱们就是师父,哪有师父嫉妒徒弟容貌的,该是徒弟嫉妒师父们的好厨艺。”
“正是呢,咱们司膳司的御厨,厨艺和人品才是第一要务,我担心的是, 几位女官能选出真正优良的御厨吗?”
“以前不敢保证,你忘了,今年可是有溪音在,我信溪音。”
“我当然也信!”
“……”
徐棠也在扒墙根的队伍中, 透过镂空窗子, 目光一一扫过新厨娘, 突然瞧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小声自言自语:“那不是溪音的表妹吗?”
-
赵燕站在擢考的队伍中,并不十分起眼。
和身旁这些或是有家世、或是有手艺的厨娘相比, 她什么都没有。
家是那样的家,甚至在官府都留有案底,初选时因为和善堂的案底,差点没通过,还是报出爷爷赵老爷子和表姐赵溪音御厨的身份,才勉强被认为是御厨世家,留了记档。
她的亲娘,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只留下一身污名,若不是借着其他亲人的光,这次御厨擢选,她根本就摸不到门槛。
她也没有厨艺,只会做几道点心,宫外初考时,抽到的题目是“烩”,她那会“烩”啊?还是赵氏给了她麻辣烫的汤底,才让她赢得考官的赞赏,勉强过了关。
能站在皇宫司膳司的地盘上,赵燕是侥幸的。
也是到了这会儿她才知道,以前她和阿娘都看不上的御厨,也是需要极强的实力才能当的,她们远没有这个实力却看不起别人,是多么愚蠢和自以为是。
不要轻易看不起任何人,这个道理她现在懂了,王氏却永远不会懂。
刚才一进司膳司,赵燕就在找赵溪音的身影,从大门进来,一路从前院走到后院,她也瞧见了许多御厨,却始终没找到赵溪音。
甚至还看到了徐棠,那个和赵溪音关系很不错的御厨,她曾在永兴街上见到两人一起去买菜,当时她跟着王氏,还和赵溪音发生了几句龃龉。
所以她能认出徐棠,想来徐棠也能认出来自己。
可是赵溪音在哪?
正当此时,前方光禄寺的官员介绍到今日擢选的桌考官。
“今日的主考官共有四位,都是尚食局有品级的女官,分别是五品女官胡尚食、六品女官元司膳、七品女官潘典膳和八品女官赵掌膳……”
赵掌膳……赵燕突然意识到,这位八品女官可能就是赵溪音,难怪在外面找不到,原来是在屋内。
她深吸一口气,赵溪音已经是女官了吗?
只有真正走在这条路上,才知道选上御厨尚且不易,更何况在一众御厨中脱颖而出,当上掌膳。
阿娘还嘲笑赵溪音是“区区御厨”,当真是愚蠢至极。
光禄寺官员开始宣布此次擢选的规则:“厨娘从荤、素、面、点、炉五样菜式中任选四样随意发挥,由考官糊名品尝而下定论,四样菜式中有三样被判定为‘良’以上,即可留下,成为正式的御厨,不通过者即刻出宫,潜心修炼厨艺,以待再考……”
赵燕手心沁出汗珠,别说五样菜式,三样为良,就是一样她也难啊。
她把眼睛一闭,仿佛已经看到被赶出宫的命运。
“行了,废话少说,赶紧开始。”
突然,新厨娘中传出这么一声话语,语调清冷,语气桀骜不驯,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到了新地方,所有新人都唯唯诺诺,尤其这个新地方还是皇宫内院,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是谁,敢这么对光禄寺官员说话?
赵燕听得清清楚楚,说话的厨娘就是她身边这位。
刚才光禄寺官员领着一众人一路走来,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小声谈论交流,打探考官啊制度之类,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子一言不发,冷眼冷面,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
若是她没记错,刚才光禄寺官员点名时,叫这个女子凉依。
很快,大家都发现了出言的人,纷纷看向凉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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