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白衣还是一丝不苟仙气飘飘,那双桃花眼依旧清冷高傲,蔑视一切,这声音依旧高高在上。
“师叔是觉得我身受重伤,所以门中发生如此严重之事都不能处理对吗?”
肃笠说道,“老身不敢。”
穆尘一步一步走进大殿,经过梨小琮身前时没看她一眼,可梨小琮却瞧出他脚步虚无,每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上似地绵软无力。
穆尘缓步上前走上台阶,问来伸手想要搀扶他,他却没有理会,手掌撑着扶手坐在掌门座上,“看来你们在商议事情?”
梨小琮又打了个哈欠,想要伸个懒腰,听见穆尘喉间发出细微的咳嗽声又缩回了双手。
穆尘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目光这才落到梨小琮身上,他严厉地说道,“梨小琮,身为炼丹炉的弟子,你不在炼丹炉赶制丹药,为何在这里偷懒?”
梨小琮摊手,“我也不想。”
“你这厮是越来越放肆,平日里我是否太骄纵你了,才让你在玄冰门如此危难之时也是这般懒散混日子?你可知玄冰门内弟子有多少带着伤需要炼丹炉丹药?”
梨小琮默不作声。
穆尘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想让我这个少掌门请你回炼丹炉吗?”
梨小琮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就朝门口走,走出一步又回头朝穆尘行了一礼,“那我可就走了。”
“慢着。”肃笠说道,“少掌门,这……她……少掌门你不会不知道她干的好事吧?”
梨小琮瞧见穆尘毫无血色的薄唇,双腿像是被钉死在大殿之内似地,一双眸子牢牢地看向他。大殿之内长时间地安静下来,穆尘的目光依旧不在梨小琮身上,他一切的举动都变得缓慢,似乎在稳定自己的心神,隔了许久才缓慢说道,“我还当真不知。师叔,我倒要问问你,是何事要折腾我的女官,让几夜未眠的她来大殿?”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鬼火的威力,他后背的疼痛还在持续,配置的药膏每隔半个时辰就必须换药。
梨小琮站在中央仰视穆尘那张苍白的脸,他身形微晃,五指弯曲,指关节泛白,显然已经坐不住。
梨小琮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掐指一算,从他的脸色看来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再有一盏茶功夫穆尘便会疼得昏睡过去。
肃笠指着梨小琮说道,“少掌门,大战那日你的女官,炼丹炉的弟子公然使出百鸟朝凤,这难道不是背叛师门吗?”
穆尘又停顿片刻才说道,“师叔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容我提醒一句,那日正是她使出那道百鸟朝凤才能守住玄冰门,不然等你回来之时,幽冥鬼佬早就将藏灵阁洗劫一空了,而你我也应该因为失守玄冰门百年基业而羞愧自杀,换言之,师叔你的命是她保住的。”
“这是两回事,”肃笠说道,“少掌门,掌门闭关之前特意嘱咐我等看住门中弟子,绝不能让门中弟子修炼魔道剑术,而梨小琮一而再再而三偷练魔道剑谱,还这么有恃无恐地使出百鸟朝凤,实在太蔑视玄冰门的门规,老身不得不罚。”
“可她使得很好。”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回荡在大殿中央,肃笠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欢颜难以置信地看向穆尘,“少掌门……你说……说什么?身为玄冰门少掌门,你怎么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肃笠冷笑,抬手制止欢颜继续说下去,“刚才少掌门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穆尘咳嗽了一声,强压住自己的内伤,问道,“既然师叔执意要惩戒我的女官,你想对她如何惩戒?”
肃笠瞅了一眼穆尘,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情绪,可他脸上面无表情,肃笠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
肃笠收回目光,眼角凶恶地看向梨小琮,“按门规,当处以斩刑。”
穆尘冷冷地笑出了声,“看来师叔这不是想要杀梨小琮,而是要动我这个少掌门。”
肃笠诚惶诚恐地问道,“老身不敢,少掌门何出此言?”
“不敢?师叔明知梨小琮是我的女官,在不过问我的情形下就要处以斩刑,师叔你说这话不觉可笑吗?”
“少掌门误会了。”肃笠苍老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难看又虚伪,“老身也觉得没有必要要对梨小琮处以斩刑,毕竟她也护住了玄冰门的藏灵阁,不过死罪可免,但门有门规,玄冰门内弟子都看着,老身不得不对她有所惩罚。”
“若是我不肯呢?”
欢颜朝着穆尘施了一礼,“少掌门,我师父也是为了玄冰门好,还望少掌门见谅。”
穆尘未说话,端起问来送来的热茶,嘴唇刚放在茶盏边,一缕红色液体悄然飘进茶水之中,这一幕恰巧被肃笠瞧见了,她嘴角悄悄抬起,“少掌门当真要袒护梨小琮?”
“是的。”
梨小琮还未来得及阻止,穆尘的话已经说出口,“穆尘。”
肃笠脸色一变,横眉冷对看向穆尘,“既然少掌门一意孤行,老身也不能因为迫于少掌门的关系就此放过梨小琮。”
梨小琮指着肃笠说道,“你迫于少掌门的关系?老太婆你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欢颜怨毒地看向梨小琮,这连日以来的愤恨在这一刻终于按捺不住,她朝着梨小琮骂道,“梨小琮,你怎敢对我师父这么说话?你这个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玩意。”
梨小琮说道,“欢颜,玄冰门内上上下下可都是看见你前几日想要投靠青獠的,你还有资格骂我欺师灭祖?你们师徒俩的脸皮怎么一样这么厚呢?难怪师出同门。”
“你!”
肃笠再次制止欢颜,对着穆尘说道,“说句僭越的话,今日老身若真要动手,少掌门也拦不住我。”
穆尘刚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是。”
他抬起手冲着梨小琮招了招手,“过来。”
梨小琮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跟前,穆尘的手像是刚在冰块里冻过似地,他勉强牵起她的手让她躲在身后,“等下打起来,你躲在我身后。”
梨小琮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地,看看还在隐忍的肃笠,再看看说这话的穆尘,“你确定你要动手?”
穆尘不看梨小琮,“肃笠以下犯上,我身为少掌门惩戒她难道不应该吗?”
面对穆尘的不自量力,肃梨冷笑,“那就请少掌门赐教。”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破大殿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是谁要惩戒我徒弟啊?”
太乙真人推门而入,看见肃笠正举起拂尘对着穆尘。
穆尘看向太乙真人说道,“真人,你此言差矣,是我要对肃笠惩戒。”
太乙真人乐呵呵地伸出手掌轻轻地拍打在自己的嘴唇上,“诶呀不好意思啊师妹,我可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
肃笠勉强收起拂尘,冷冷地哼了一声,“真人许多年不曾踏入大殿,今日怎么想起来大殿呢?”
太乙真人并没有答话,又咳嗽了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殿中,对着穆尘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少掌门。”
“真人不必客气。”
太乙真人乐呵呵地环顾四周,找了一个蒲团坐下,“大殿倒是几百年都没改变,还是老样子。”
刚才紧张的气氛由于太乙真人的到来好像荡然无存,太乙真人像是个孩子似地东摸摸西看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这神情就跟梨小琮一样。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穆尘想。
肃笠不耐烦地问道,“真人到底来干什么?”
太乙真人说道,“你还别说这蒲团比我炼丹炉的蒲团坐的舒服,少掌门,我能拿一个回去吗?”
穆尘说道,“真人请便。”
肃笠拔高音量,“真人!”
太乙真人一拍额头,“哦哦,差点忘了正事。”
穆尘说道,“不知真人前来何事?”
“我来找我的徒弟,”太乙真人看向梨小琮,“我一个没见,你就偷懒是不是?快点跟我走,炼丹炉又出了一炉,你赶紧去看看,受伤的弟子正等着呢。”
太乙真人像是个憨态可掬的老人,嘴里不停地碎碎念,“你这孩子就知道偷懒,你不要以为炼丹炉没了你不行。”
说罢太乙真人就拉着梨小琮要离开,被肃笠大声呵斥住,“太乙,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太乙真人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原本一笑总被梨小琮嘲笑满脸褶子的脸慢慢熨平了,他的声音空明又深沉,像是从玄冰山巅传来似地,“肃笠,你当真要和我一较高低吗?”
梨小琮双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家都是同辈的,肃笠,给我一个面子。”
“太乙,你可知你的好徒弟当日使出的是哪一派的招数吗?”
太乙真人目光坚定地望向大殿之外太阳升起的尽头,“我只知她一日是我徒弟,她一辈子都是我徒弟。徒弟出了事,师父就得护着。”
梨小琮身形微晃,眼底翻涌起一阵酸涩,情难自禁。上一世得知她堕入魔道,太乙真人在炙热的炼丹炉内气血上涌,内火攻心造成无法挽回的内伤。
梨小琮好后悔,堕入魔道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见过他老人家一面,在她内心深处一直都无颜面见他老人家。原来当时这老头是在内疚没有护着自己。
肃笠咬牙切齿地骂道,“玄冰门有玄冰门的规矩。”
太乙真人手上的拂尘随手一挥,竟在大家毫无防备之下极快地飞到肃笠面前,用一种不高亦不低的声音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默不作声,并不代表我真的默许你这么做。你想试一试吗,师妹?”
肃笠一愣,眼珠子死死盯着太乙真人的拂尘,她已经许多年未见过太乙真人的拂尘这么嚣张地对人,她长叹一声,“你已经好久没有叫过我师妹了。好,今日我就给你一个面子,你可以带她走。”
梨小琮一蹦一跳地走在石子路上。
太乙真人捻了捻胡须,眼珠子一转,逮着身旁的梨小琮问,“你看什么看?”
梨小琮调皮地挽住太乙真人的胳膊,嘴甜得跟抹了蜜似地,“师父,我倒还真没见过你不笑的时候,刚才你还真的挺吓人的,我鸡皮疙瘩都掉了几层。”
太乙真人又恢复平日里笑嘻嘻的样子,老头子挺了挺胸膛,“也就是你平日里没大没小的。要知道你师父我可是很有本事的。”
“我看那个死老太婆嘴上说给你一个面子,其实是打不过你吧。”
“你这小兔崽子千万别这么说,人肃笠可是玄冰门的师叔祖。”
“哪又怎样?你也不是师叔祖?”
“师叔,师叔祖,”问来着急喊道,“师父昏过去了。”
“糟糕,把他给忘了。”梨小琮扭头见穆尘瘫坐在地上,她双指向穆尘鼻尖探去,太乙真人说道,“气息孱弱,少掌门很危险,快,把他扶回灵阁。”
第38章 、老子就是要走
问来焦急地问道,“师父已经昏睡几日,何时能醒?”
坐在床边一整夜未眠的梨小琮不说话,问来挠了挠额头,见她一副事不关己冷冰冰的模样,心中焦躁,怒吼道,“梨小琮我问你话呢。”
问去一把制止道,“师弟你冷静一点,有师叔在,师父会没事的。”
“你要我怎么冷静?”
问来甩开问去的胳膊,冲到梨小琮面前,“那日师父得知你被困在大殿,不顾我俩劝阻硬是要去大殿救你。你明明看见他走出大殿之时双腿已无法站立,还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问去呵斥道,“师弟!”
“师兄,你让我说出来,不然这个女人压根不知师父怎么对她。”问来指着梨小琮说道,“走出大殿时师父一直望着你的背影,一直就这么痴痴望着,他就是想让你回头看他一眼,可你呢!你一眼也没有回头。”
梨小琮愣神,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上一世她替穆尘挡下鬼火之后也是这么望着他的,一直望着他,盼着他能回头望自己一眼。
她在床上整整烧了七日,穆尘在哪?他稳稳地高坐在他的掌门宝座之上,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处理玄冰门的相关事宜,他树立自己的威信,笼络身边的师叔师弟,接受各个门派的朝拜臣服。当青荷怒气冲冲去大殿替她抱不平时,穆尘又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那又怎样呢?”梨小琮神情木讷,眼神空洞地望向床上,“我又没让他来救我。”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梨小琮嘴角浮起一个笑,扭头对着问来说道,“我特意嘱咐让他卧床休息,是他不听,难道我要找根铁链把他锁在床上吗?难道他死了也要我代他受过吗?”
问来怔住了,“梨小琮,你没有心。”
“多谢夸奖。”梨小琮站起身来,顿觉自己仿佛像是被抽干似地乏力。
问来急切地问道,“师父都这样了,你去哪里?”
“我也一夜未合眼,我累了,要去休息。”
“你不能走,你走了师父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人各有命,我已尽力,你师父是死是活,也由不得我。”
问去抢先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朝着她恭敬地行礼,对问来说道,“师弟,你错怪师叔了。”
见向来对自己宽厚的师兄也这么说,问来歇斯底里地骂道,“师兄,我知你心善,但你也不能这么偏帮她,她太过分了。”
问去深吸一口气,“当日大战师叔嘱咐太林师叔要留胥阴活口,你可知是为何?”
问来茫然地看向问去,缓缓地摇摇头。
问去压低声音说道,“师叔就是为了成全师父作为少掌门的一世英名。倘若胥阴死了,死无对证,试想一下肃笠师叔会趁着师父受伤如何对付他?”
问去的声音温和又缓慢,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冗长又无聊的故事,“她会说师父是玄冰门的叛徒,是他放幽冥鬼佬进山致使玄冰门遭受如此重创。”
问来震惊地看向自己师兄,又看了看梨小琮,倔强地不肯低头认错。
问去说道,“从始至终师叔都是最了解师父的,她知道什么才是师父看重的。还愣着干什么!你应该向师叔道歉,并且保证日后不再这么对师叔。”
问来的视线渐渐抬起看向梨小琮,忽然越过她看向床边,“师父醒了。”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趴在床边喜极而泣,“师父你总算醒了。”
穆尘看向梨小琮,问去拉着问来说道,“既然师父已醒,我俩就放心了。师父,我俩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吩咐我俩。”
屋内就剩下他与梨小琮,谁都没有说话,梨小琮将桌上的龙涎香熄灭,倒净香灰,又重新点上盘香,“我烧一点雪上蒲团让你好眠,可能会出现幻觉,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替他揭开内衫,冰冷的指尖在伤口上慢慢摸索,“你后背上的鬼火基本已熄灭,但还有小撮火苗在内里烧灼,这次的药膏我改良过,会有点疼。”
梨小琮说得没错,膏药涂抹在后背上又是一阵烧灼感,可穆尘一言未发,梨小琮以为他又迷糊地睡着了。
29/56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