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悦话堵喉咙,当然不可能将此事掀出来,踩着莲步在石桌前坐下,添上杯绿茶。
“今儿个本宫碰巧遇到个人,生得过于碍眼,只是远远看着,就觉着厌烦。”
段南萧站起身来,端起茶盏,小酌一口,“我虽久居府中,但对锦城之人还算有点了解,不妨说说。”
叶楚悦凝神盯住他眉眼,“姓甚名谁具体我不知――”
“但听闻他是锦城都尉。”
段南萧:……
空气一时间凝结,两人皆噤声,顷刻。
叶楚悦打趣道:“你说,他是不是因生得过于貌丑,总带着面具,那面具又沉得紧,不累么。”
“不会。”
叶楚悦:???
“我、我只是猜测。”
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段南萧手中的茶水偏颇几分,洒落在衣角处。
水蓝色布料浸染点点茶棕。
彼时,不远处树梢传来一阵响动,还有一声闷哼轻笑。
叶楚悦皱眉,“什么声音?”
顺着源头,段南萧朝那处剜了眼,见她疑惑,解释道,“不过是只贪玩的猫儿罢了。”
两人沉吟不语,又喝了点茶,几个婢子端上些瓣状糕点。
那糕点粉色中透着点翠绿,四瓣拼接成一朵小花,圆润饱满。表面覆盖一层细碎的糖霜,闪闪发亮。
叶楚悦觉着新奇,放入嘴中。
外皮酥脆得轻轻一咬就能化开,内里却是绵密细腻,甜而不腻,仿佛每一口都在舌尖上跳起舞。
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叶楚悦嘴角微微上扬,又吃了一块。
抬眼,段南萧正默默注视她,那眼神好似沐浴春风,轻轻一碰,便能化开愁绪。
“公主若爱吃,臣再做些。”
良久才反应,叶楚悦瞪大双眼,指着桌上这些,“你做的?”
“以前娘喜欢做给爹吃,我便也想学着做些。”
叶楚悦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
不愧是原书中最抗造的天选之子,不止武力高强,还精通琴棋书画,就连糕点也做得这般好吃。
放她们那个时代,高低是个卷王。
叶楚悦吃得尽兴,一时间得意忘形,“哈哈,你学这个,莫不是做给未来的娘子吃?”
见他微怔,眼神飘忽不定,她才反应适才说了些什么。
乖乖,他哪来的娘子,她不就是么。
那日醉酒的场景触电似的,幻灯片般,一遍遍放映,醒目刺耳。
一股热气融入空中,抽丝剥茧地不断发酵,扩散到两人脸上,皆是红了面。
情急之中,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叶楚悦扯开话题,“我、我忽然觉得这锦城闷得慌,想去别处走走。”
她连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温度逐渐降低,“天虞山如何,名字听着倒不错。”
刹那间,粘腻的氛围霎时散去,一抹冷意窜上眼底。
段南萧抿嘴,语气凝重。
“万万不可,如今交战口就处在沛洲,殿下不妨看看离锦城不远的台城。
“那处风景甚好,民风淳朴。”
叶楚悦轻叹一声,不是她不听劝,而是她必须去,不去如何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便拉下脸。
“本宫没征求你的意见,知会一声罢了。”
段南萧正要再开口劝说,不远处传来一阵尖锐鸟鸣声,手指微停。
林洋这是在提醒,若叶楚悦去了天虞山,他便能抽身前往战场。
既能掩盖身份,又能打消叶川柏的疑虑。
可她孤身前往,终是不妥。
看来,得在府中安插些人手进去。
忽听到她出声,“你身上伤势如何了,前些时日你面色苍白,走路连抬脚都费劲儿。”
“难道,上次太医为你开的药方不见效?”
每逢太医查看,段南萧都只撩开前面的衣袍,背部从未让他们瞧过。是以,那些鞭伤都是林洋为他上的药。
只是,春时发丝,新伤搅着旧伤,时常惹得寝食难安。
她豁然凑近,轻轻挑起他下颚,“说起这个,本宫倒有一事想问。”
“你那日敢当面甩本宫的脸,嗯?”
清甜的气息喷洒在耳根,少女眼尾上挑,娇嫩的肌肤透出点点粉色,神采奕奕的模样,好似一只漂亮的小红狐狸。
翘着尾巴,朝他撒泼打滚。
一点点填满整个心房。
段南萧鬼使神差般吐露真声。
“你去见了昭王。”
叶楚悦眨了眨眼,半晌才知他所谓何意。
方季青一向跟他不对付,那时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掩盖此事,现在反倒让他起了疑心。
“这个啊。”她低笑一声,“放心,本宫自然站在你这边,去那杏花园,不过是讨回封地罢了。”
毕竟,她跟段南萧的命可是绑在一起的。他好,她自然也活得了。
只希望,到时他若恢复职位,能放她一马。
熬到轩国覆灭,她便能安心回去了。
紧绷的心豁然一松,一股不知名的风吹进心门,吹散了阴霾,吹得他有些找不着北。
恍惚间,段南萧细细咀嚼她方才所言。
她在向他认真解释那日之事,还宽慰他,不会与那昭贼同流合污。
她说,她跟他是一起的。
是不是意味,她对他也……
愣神之际,叶楚悦已松手,自顾自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须臾,林洋现身。
走近等了许久,也不见段南萧出声,反倒呆呆地望向一处,还时不时发出细微的笑声。
联想到叶楚悦对他的所言所行,林洋壮着胆猜测。
“都督,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
他皱眉道,“莫忘了她以往是如何待你的,这忽然间转了性子。”
“指不定是对你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
段南萧挑眉,细细想来,她倒是说喜欢这张脸……忽然觉得,生得这般也不错。
以往在军中,还有人调侃他长得不够硬朗。
直到对面传来阵猛烈的咳嗦声。
他思绪才猛然拉回,顿觉懊恼,心底窜起团无名火。
茶盏一捻即碎。
血水顺着指尖,渗入掌心。
另一头,叶楚悦已经收拾完毕。
带着云杉翠桃上了马车,本想着先知会天虞山那头,却等不了回信。
便一路南下,快马加鞭。
三日后,便抵达天虞山脚下的天虞城。
初次过城门,门口聚集了不少百姓。
一个个瘦得脱骨,其中一老人拄着拐杖,混浊的眼珠子泛出黄水,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他身旁跟着刚会走路的孩童,饿得慌,扒开地上的野草根,含着泪吞进嘴中,泥土腥味引人作呕。
见状,许多人也在开始地里翻找些树皮野植,干裂的唇发出呜咽,令人心痛。
叶楚悦呼吸一窒,鼻尖发酸。
视线停滞时,马车蓦地停住,外头突地传开一声。
“瑞阳公主有令,赈灾粮不予发放,想要的,自己掏钱。”
“二十文一斤,先到先得。”
叶楚悦一惊,往日锦城一斤米才六文钱,收成好的那一年,四文都能买到。
这些百姓能活着已是不易,如何负担。
分明就是把他们逼向绝路。
第23章 闹事
◎ 愣神之际,一旁的云杉动了身,欲踏下马车讨个说法,叶楚悦却叫……◎
愣神之际,一旁的云杉动了身,欲踏下马车讨个说法,叶楚悦却叫住她。
“不可贸然行事。”
云杉气不过,“那畜牲竟敢诋毁殿下,这命令分明是那天虞城府尹下的套!”
叶楚悦不知此话为何意。
听她所言,才知这天虞城府尹是京官。
曾在昭王手下做事,职位亦是他一手提拔。天虞山位置偏僻,且常年无人问津,捞点蝇头小利不成问题。
是以,此事必然与昭王有所联系。
方季青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呢。
叶楚悦思付片刻,道,“如此说来,此人曾出现在那晚接风宴上。”
府尹官职三品,极有可能在那日见过她。
此刻,马车外引起一阵骚动。
“这狗屁公主,没吃没穿她的,凭什么要咱们付钱?!”
这声刚落,几个健硕的中年男子突地冲出人群,抡起拳头就往官兵头上砸去。
那官兵被打倒,头破出块血窟窿,想站起来反击,又被其余三个人按倒在地。
他们一人拉住一条胳膊,往旁边一甩。
一下子轮倒三个官兵。
那些官兵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应,长矛一挡,便将那几人猛地弹开,几番争斗。
那中年男子很快败了,跟着的几个也没有好果子吃。
五人被麻绳捆起来,嘴里塞着破布。
半晌,他们身上挨了不少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嘴角都破裂了。
有妇人当下就哭出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跪下,声音犹如枯木腐朽般沙哑。
“我可怜的囡囡,三日滴水未进,瘦的只剩块骨头,我也不想活了。”
“苍天开开眼呐,最好天将火种,一把烧了那锦城妖女,要她为咱们陪葬。”
众人也知她口中的妖女,是为瑞阳公主,本就为此事闹心,也开始跟着嚷嚷起来。
举的举树枝,举的举拐杖。
“我要见陛下,求他将这封地还给昭王殿下,他宅心仁厚,定会为咱们讨回公道!”
有一人,接着便有后来者喊,“斩杀恶女,归还封地,讨回公道!”
“归还封地,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
一时间众木成林,抗议一声高过一声,灌得耳朵发涨,叶楚悦听着,心中不是滋味。
原身死后要背负骂名,纵然她轩国犯下种种罪过,这也与幼时经历息息相关。
叶川柏没生她没养她,更没关照过她,只是见她有些残存价值,便赏赐了名存实亡的瑞阳封号。
如今在翼国,有些罪名。
既无,就不必受百姓唾骂。
城门前,闹事的几个被拖到官差前面跪好,另外两人扬起木棍,狠狠打在他们身上。
一边抽还一边骂:"混账东西!劳资给你机会,你不要,竟然敢辱骂殿下。”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正要再抽一鞭。
“谁吃了虎胆,还不一定呢。”
突地,一声骄横的女声在人群中散开,引得众人回望。
几名护卫和婢女的簇拥下,一女子从华贵马车走下,缓步来到眼前。
她身穿浅鹅黄色宫装,外罩一层丹绣白色薄纱,颈戴湖蓝翠点璎珞。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肌肤胜雪。
柳叶眉细长弯翘,凤眸里透着灵气。
众人从未瞧见过如此水灵的人,浑身气度,一看就知非富即贵,默默退步,让出条小道来。
看着满眼震惊的官差,叶楚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说这用钱买赈灾粮,是瑞阳公主下令。”
“空口无凭,文书呢,信物呢?”
面对连连发问,那为首的官差缓缓回神,恶狠狠瞪她,“小娘们,别打扰官差办事,一边去,别待会被抽得哭会去叫爹爹。”
今日所见,他早已见怪不怪。
在官府半差多年,是有官家子弟乐好善施,打搅官府驱逐轩国难民出境,饶是父辈官职再高,最后呢。
面对昭王殿下,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若披的是楚公子这层皮,叶楚悦断不会多言,可她这张脸没有掩盖,身份也无需保留。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阿猫阿狗呢。
她举出一块金色令牌,令牌上纂刻一只鸾鸟,停滞在金花上,望着轮明月。
明月中央有个“瑞”字,这牌子是受封号时叶皇给予原身的,只此一块。
口中振振有词,“我乃当今圣上之女,瑞阳公主,叶楚悦。”
“也是天虞山领主。”
那官差先怔住,被她周身气势震慑。
转念一想,山高路远的,那瑞阳公主又身子娇贵,定会知会一声,让他们好生准备再来。
所以,这小丫头骗子不是她。
众难民听她所言,也是猛然一震。按理说,这公主听他们适才那般诽谤,应当大怒才对。
为何看着,颇有几分为民出头的意思。
很快便否认,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怎会引贵人垂怜。
叶楚悦见他不语,又道,“这令牌,你不认得,但天虞城的府尹定然认得。”
说罢,便朝着半开半闭的城门望去,喊出这名号时,一道模糊的黑色衣角缩进去,似在躲闪。
“府尹若再不出来,我的护卫可要动手了。”
“没闯进去不要紧,若本宫因舟车劳顿,伤了神,来日在云旗大会上,此事报上去。”
“G的不仅是你李角的脸,还有整个大翼的颜面。”
云旗大会为四国聚会,三年一度,为期十五日,距离下次仅有月余。
不止四国皇帝,所有的皇族子弟,只要及笄,均要参加。
到时官员都在,大不了一起丢脸。
话音刚落,城门突然开了道口子。
几个官差受命,让叶楚悦的车夫跟上来,为其放行。
叶楚悦也跟着一同入内。
前脚刚踏进去,后脚门就关了。
抬眸间,一道黑色身影紧着步子快速走来,官差也自动为其让道,那人见叶楚悦面露不爽,弓着腰。
此人正是天虞山府尹,李角。
李角笑呵呵迎上来,“瑞阳殿下,臣有失远迎。”
他扫一眼关着四周,“这地方蹩脚,不如随我去城中一叙,有处园子梨花开得正好,去那儿倒是舒坦些。”
叶楚悦冷笑一声。
若放任外头不管,跟着他进了这府门,才是真的踩坑了。
她凤眼斜瞟一圈堵在城门的官兵。
“你们几个,把城门给本宫打开,让他们进来,至于赈灾粮,按朝廷规定的按日发放。”
“若敢私吞私藏,鞭刑伺候!”
这声令下,门外的官差也傻了眼,府尹在暗地告诫他们万不能开这城门,开了便是死罪一条。
谁知突然蹦出个公主,命他们开这门,着实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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