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近墙角,屋内寂寥无声。
一股浓郁的檀香从门缝溢出来,仿若听到梵音响起,又似置身于寺庙中,耳边满是诵经声。
莫非,这是段府礼佛的地方,怪僻静的。
叶楚悦状着胆,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吱呀――”
不想刚开门,却先嗅到一阵浓郁的不知名药味,与檀香缭绕混合,闻着叫人有些头晕。
她微微蹙眉捂鼻,继续往里走去。
昏暗晃动的光线下,一道浅蓝色消瘦的身影静静跪在一尊玉佛前,双手合十,身前点上三柱细香。
他墨发披散落地,手带佛珠,手腕干瘦见骨,指尖枯树枝般转动珠头,冷光为他整个人渡上一层薄雾般的蓝光。
浑身飘渺如纱,不似凡人。
这幕看得叶楚悦眼皮直跳。
原来,这地图标注的地方,里面藏的,不是什么宝物……
而是人?
呼吸一紧,她小心挪动步子,却听到一声轻笑。
“姑娘不必紧张,我瞧不清。”
此声好似从天外飘来,只能听到虚弱地吐息。
她怀疑再眨眼,眼前之人会随风轻轻飞走。
既发现,躲在此处倒多此一举。
她僵硬地搭腔,“公子怎知,我并非男子。”
“若是男子,行事不会如此小心,况且……段府鲜少有男眷来。”
他放下佛珠,回眸望她,露出惊艳俊朗的侧颜。
似不能视物,白如霜雪的面庞上,系了层薄薄的白纱,隐约可以窥见掩住的眼,灰蒙蒙一片。
再定睛一看,叶楚悦差点没站稳,后退几步。
老天奶,这、这像过头了吧。
除去被薄纱挡住的双眸,鼻梁挺直的角度,不厚不薄的唇,还有下颚扬起的弧度。
很难不怀疑,此人是段南萧孪生兄弟。
孪生兄弟,双生子……
他、他难道就是那段南星。
心惊之余,她忽地记起,方季青给她这张图纸时的神情。戏谑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原来在那时,他就想到这般情形。
细细琢磨,段南星确不该出现在段府。
双子生得相像,但站在一块对比,一眼便能将两人分出。
好啊,原来那方季青打的是这主意。
瞧见自家夫郎被偷梁换柱,依照原身冲动的性子,怕早就同段家闹得个天翻地覆。届时段叶两家接下梁子,再闹到朝堂之上。
最终受益的,唯有只手遮天的方家。
好一招坐山观虎斗。
空气凝滞半晌,段南星轻咳一声,淡淡道。
“可是吓到姑娘了?”
如檀木燃尽,碎香满地。
思绪回笼,叶楚悦连连摆手。
“非也,公子仙人之姿,岂会可怖。”
想着此地不宜久留,她匆忙转身,道了句。
“多有叨扰,我先行告退。”
言罢,她紧着步子踏出门槛,将木门合拢,耳边突地响起一声轻唤。
“姑娘。”
她微怔,冷风卷起他一身衣袍,夹带着丝丝缕缕的药味,从鼻尖钻过,脑内冲上一道极艳的画面。
一少年躺在雪地之中,浑身冻得发红,蜷缩成一团,他颤抖掀起沉重的眼皮。
那双眼眸宛如黑曜石般清亮,清澈地倒影出一张小脸。
站在他跟前的,是个小女娃。
生的粉粉糯糯,眨着小鹿般的眼眸,好奇地蹲下瞧他,戳了戳脸颊。
“咦,你怎么冰冰地,是雪人嘛?”
想要再看清那女娃的样貌时,画面突然一转,便再也看不见,黑乎乎的。
叶楚悦凝神,缓缓睁开双眼。
一阵风穿过胸膛,掀起玉佛前半透明的帷幕,薄纱扯得松动,一路向上盘旋飞舞,轻巧落在他身前。
他嘴唇轻启,一抹苦笑挂上眼角。
“忆昔相逢负霜寒,梅花笑语映粉鸾。”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她胸膛一热。
扑通扑通……
这声心跳,不是她的。
叶楚悦从段府出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洗漱后便躺在床上,连兵书都未碰。
原身究竟与段南星是何关系,为何一想到他方才破碎不堪的模样,胸口便疼得慌,好似被一块巨石压着。
一夜未眠。
翌日。
花窗半开,朝阳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窗沿,梧桐叶影照进屋内,一阵风扬起湛蓝蓝色袍边。
林洋见叶楚悦的马车匆忙离去,便翻身入院,推门进入一间小房,段南萧正起身开窗。
他抱拳,“都督。”
段南萧手一顿,缓缓回头,面色比平日还要苍白几分,嘴唇毫无血色。
他眼下一点淤青,捂着头。
不知昨晚具体发生何事,许是喝多了酒,总觉头晕目眩。
今早见叶楚悦时,她的眼神十分怪异,闪躲中带着几分怯意,就连平日的颔首问候都未有,便急着回房收拾。
见林洋上前要扶,他摆摆手。
“我无事,说吧。”
林洋顿了顿,眉头越拧越紧,“沛洲来信,轩国已开战数日,铸造局的兵器提前送达,只是……边城那边兵微将寡。”
“怕是顶不过半月。”
眼下这战打得正紧,朝廷派出的武将不过五人,且都是新任职位,还未有实战经验。
如何抵得过对方十万精兵精将。
尤是那轩国摄政王时玄,骁勇善战,从小便在军营中长大,手中沾的人命更是不计其数,只是鲜少出征。
他本次亲征战场,听闻是要寻回被歹人劫走的二皇子时钰,而那歹徒竟是翼国人。
“真是荒唐,若非有人故意为之,一个要即将被立为储君的皇子,怎会被一群山贼强盗掳走,还未有半点下落。”
这些,不过是他轩国攻打翼国的借口罢了。
彼时,窗外的光线霎时昏暗,一阵凉风刮过树梢,沙沙作响,好似野兽咆哮。
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思付片刻后,段南萧起身,眸子瞬间冷了下去,反复敲打桌面。
“十日,十日内我一定要到沛洲,等不到下月了。”
不过,得想法子从这公主府脱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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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试探
◎ 马车走得急,车轮碾过青石板,泛起点点水花,溅落四周,碎了满◎
马车走得急,车轮碾过青石板,泛起点点水花,溅落四周,碎了满地泥土。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行至朱雀街。
一路上,许多紧闭破旧的铁铺,竟开始张罗起来,时不时传来几声啷当打铁声。
叶楚悦拂去衣角沾染的灰尘,抬眼见牌匾上纂刻的四个大字“乔氏铁铺”,前些日子生意红火,这旧牌匾便也花钱添办了新的。
台前聚集许多门客。
其中一妇人听完卖价,翻了个白眼,“大伙儿快来看看,就这铁剑卖五两?还只能佩戴当个饰品,怎么不去抢啊。”
另一人立马附和,“我看隔壁张家铁铺就不错,那个菜刀也打得好,只花了咱五十文。”
后边排着的大伙一听,道了声晦气,转身屁颠屁颠朝对家跑去。
霎时门庭冷落。
叶楚悦眉头轻蹙,缄默不语,缓步绕过台前。
刚走进后院,乔丰是个眼尖的,一下便瞧见她,笑呵呵迎上来。
“楚公子,多亏你送了些来人过来,老朽这才教了五日,他们几个都能独自锻打了。”
放眼望去,几人累得面红耳赤,卖力地抡起铁锤敲打,霎时火花四溅,时不时伸手擦拭额上的汗珠。
见她来了,笑容满面,一个个迎上前。
叶楚悦也是莞尔一笑,朝他们微微弓腰,行如流水,好似林中野鹤。
“诸位愿相信楚某,是我之幸事。”
见她为人如此谦卑,其中一壮汉不好意思,挠头笑呵呵,“多亏公子照拂,能把俺们救出来,都是应该的。”
“是啊,这些粗活咱来锦城前都干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楚悦点点头,随口一说,“你们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大可同我说。”
此话掷出,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
就在此时,一人突地跪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公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然俺也不会拉下脸皮,求您救救慧娘!”
说罢又朝她嗑了几个响头,声声入耳。
谁知此言一出,周围一众高大身影纷纷以头抢地,连地板都跟着震颤几分,哭喊得震耳欲聋。
“我也求您救我家婆娘,她身子骨弱又受了点风寒,如何能在那阴冷之地久待!”
“我也是!我有个五岁的娃娃在牢里受苦!您菩萨心肠,求您发发善心吧!”
何事竟到这般地步。
叶楚悦询问才知,不止他们,所有到锦城避难的流民都是如此。
他们拖家带口闯这方天地,以当会有一线生机,不想要受朝廷反倒以此要挟,让他们为翼国征战,不死不休。
这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一想到在牢中见过的那对母女,她鼻尖便觉发酸,她们无罪无过,本就生存艰苦,眼下又要受这无妄之灾。
她如今身份尴尬,虽为公主,却手无实权,搅不得朝堂之事,正是要避风头之时。
若贸然行事,怕引得众人怀疑。
万事先稳住心态。
“诸位的苦衷我都明白,只是,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无从置喙官府之事,”叶楚悦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倒是可以向都督探一探,看能否送些吃食衣物进去。”
见他们面容有所缓和,叶楚悦劝道。
“不妨想想,若妻儿有朝一日能救出,你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在何处,锦城如今正是需要贤才之时。”
“今朝学得一门好手艺,来日何愁吃穿。”
众人听罢,觉得此言有理。
身为流民,他们本就为挣钱养家才来锦城闯荡,现在虽无法与亲人团聚,但好歹能饭吃有地方可去。
总比眼巴巴在外边等着好。
到时有钱花,又有本事可施展,是一举两得。
“方才是我莽撞,谨遵公子教诲!”
“公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叶楚悦虚扶他们一把,忽想起方才见到的场景,一同在此说了。
乔丰心中也有疑虑,“近日铸造局收购兵器,所以周边的铺子也开始开凿打铁,以低价上缴,还能挣点赏钱。”
“我担心――”
“担心生意会被别人夺了去?”
见他点头,叶楚悦却笑道,“适才所见,都不过是唬人的罢了。”
无论哪国,剑本身耗费不低,一把普通剑,算上成本也得三四两,懂剑之人自不会对此芥蒂,反倒是那群惹是非之人。
本就想买把菜刀,结果非得往这卖武器的地方闯。
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叶楚悦转念一想,心下有了主意。
“你们可知一个词,叫拓展业务。”
众人皆摇头。
她道,“我们这铁铺虽价贵,可终究需求少,若运用于锦城百姓的生活,是否可扩大销售市场。”
听她说得一阵又一阵,乔丰犯了愁,“可咱们这些铁器,寻常人家根本用不着,高门贵府又瞧不上,如何出售。”
叶楚悦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铁盆,往地上砸去,“砰”地一声响。
那盆底凹出个巨大的窟窿,几近洞破。
还未等众人反应,她指向地面。
“这铁性脆不耐用,若长期受水浸泡,还会腐蚀,生出锈斑。”
“曾有官家子弟误食大量铁锈,吐血吐得半月下不了床,寻遍锦城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若能缓解这问题,不但能节省百姓开支,还能用于军中。”
“这、这怎么可能?”
锻造数十载,都知道这铁生锈乃常事,怎还有法子能解决。
众人不知道的是,叶楚悦早在前往练武场时,便想好下步如何走。
那时,她在系统架台上,一眼便锁定一物――不锈钢。
不锈钢耐腐耐摔,就是要加入两种原料,铬和镍,这两者一个可更好隔绝空气,一个使得钢体更加耐热。
只是这铬提取不易,且有毒性。
就剩下个镍,需要找些镍矿石提炼。
叶楚悦拿出一张图纸,“乔老可见过此物?”
乔丰定睛瞧去,这石头长得棱角分明,方方正正,呈块状结构,与寻常铁矿并无不同。
叶楚悦见他犯难,又补充道,“此石色泽呈点灰绿色,光照下熠熠生辉,无磁性。”
听这般描述,脑中忽地画面一闪,乔丰嘶了声,“你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印象,不过那地方偏僻……”
话未说完,外头突地传来一阵闹声,只听得几声马鸣嘶啼。
“官府查案,闲杂人等退避!”
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破开,来者虎臂鼠目,生得凶神恶煞。
正是高朔。
“有人告你们私铸兵器,超出朝廷规定数量。”他横扫在场之人,手一扬,“来人,把这铁铺给爷封了!”
彼时,他身后冲出十几个官兵,来势凶猛。
手持长矛,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一个眼神示意,那官兵便冲上前,挑起桌上摆件。
劈哩叭啦一阵响,周遭的打铁用具,眨眼被拂了个干净。
身旁之人一怒,抬步要上前阻止,叶楚悦拦住他,小声道。
“别轻举妄动,他们不会真毁。”
经过几番折腾,台前桌面被翻了个遍,搜查的官兵未找出可疑之物。
高朔不悦,既然来了,怎能空手而归。
视线穿梭于几人之间,很快便锁定那一身白衣,鹰眸闪过寒芒,扬鞭一甩。
叶楚悦侧身躲过,本想着将这鞭子摁脚下。
“咻!”
突地,耳边破空一声烈响。
一支铁箭飞速擦过,朝高朔头颅射去,他双目瞪得骇然,连连后退。
箭穿发髻,几缕发丝缓缓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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