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他会发火。
不料,他却坦然一笑,早有预料。
“是让你帮他取名字吧?”
沈长乐微有讶异。
“你不生气?”
“嗯,既然是王小自己要求的,改就改了…而且,他能坦然面对他爹的死,放下过去往前看,这也算好事。”
他这样说着,神色却有些许寂寥。
沈长乐看出他的低迷,轻轻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辞安?在想王二吗?”
江辞安无奈笑笑。
“我想他做什么!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神色晦暗。
对他而言,谈及过往,还是有些艰难。
不过…
他想告诉她。
愿意和她一起面对真实的自己。
“我只是想起,我以前也不叫这个名字。”
“嗯?那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他难得主动提起过去。
沈长乐格外重视,将茶杯还给他,窝进了他的怀里。
香软在怀,从前的种种,貌似也没那么不堪回首了。
江辞安淡淡说道:“准确的说,在离开安国前,我没有固定的名字。”
沈长乐这才知道他不是齐国人。
“你…你是安国人?”
江辞安无奈又宠溺地笑笑,瞥了眼她手上的玉镯,贴了贴她的额发。
“嗯,我是安国人。”
“所以,你是因为离开了安国,才取名‘辞安’?”
“嗯。”
竟然是这样…
那,皇叔和皇兄这么排斥他,可是也有这方面原因?
忌惮他不是齐国人?
她眨了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窝在他怀里抬眸看他。
“可是,你为何会离开安国?因为战乱吗?”
犹豫半晌,再三纠结。
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从安国牢狱逃出来的。”
什…什么?
第107章 “弄死我吧,长乐。”
江辞安以为沈长乐会嫌弃他。
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活在底层的人…
低着脑袋看着茶杯里漂泊的茶沫,喉结滚动。
每沉默多一刻,他的自卑和忐忑就重上一分。
压得他,抬不起头。
却不想…
突然间,她抱了上来!
环着他的脖子,抚摸他背后的长发,声音哽咽。
“辞安…你受苦了。”
她说…
你受苦了…
江辞安的瞳孔在颤动。
张开的手臂悬在空中。
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又松,直至指尖泛白…
用了许久,他才真的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嫌弃他,她还…心疼他。
心尖一阵抽痛,随之暖意涌动,将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紧紧包裹。
这就是,家人吗?
会无条件,不记对错的偏袒和包容…
不在乎他身上的脏污泥泞,只心疼他的苦痛挣扎。
会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他…
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偏爱!
是他的长乐给他的,只有长乐能给他的偏爱…
他放下茶杯。
缓缓抬起手,轻轻拍她单薄的脊背,安抚着:“都过去了。”
沈长乐摇摇头,她是真的心疼他。
“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她贴着他的侧脸,满心遗憾。
她多想与他共同面对曾经的苦难啊…
想早一点将他从泥潭之中解救出来。
江辞安却低笑一声。
托着她的背,亲吻她的侧脸。
“我已经很知足了。”
若前半生的苦难,是与她相遇的必经之路…
他心甘情愿。
非如此,他承受不起。
也怕自己不够珍惜,辜负了她的满腔爱意…
“傻瓜…”
沈长乐靠在他肩上,像个柔顺又粘人的小猫。
轻轻蹭着他的脸。
“那,你是几岁来的齐国?”
“嗯…十三岁离开安国,在岳国飘泊了两年,后才流落到了齐国。”
“流落?你不是自己想来的?”
沈长乐小刷子一样的眼睫,轻轻刮着他的肌肤。
让他整个人都痒痒的。
他支起腿,撑着她的身体,让她有所倚靠。
嘴角带着浅笑,轻飘飘地说着酸涩的往事。
“嗯,那时齐岳交战,岳国败北,签署条约赔款白银五十万两。
我就是在运送赔偿款时遭劫,流落到了威虎山。”
啊?
沈长乐眨了眨眼睛,更加困惑了。
且不问他是怎么变成岳国和平使的,单说那次大战!
齐岳交战那一年,她虽然只有十岁。
但是那一战中陆老将军战亡,陆明朝第一次上阵,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齐国大胜,陆明朝却孤身一人扶棺归京。
皇兄震怒。
扬言,若不叫岳国赔到割地让城,绝不善罢甘休!
故而提出了赔款一百万两的停战条件。
岳国三次来使请求,最后才商定…
岳国割让城池十二座,并赔偿齐国白银五十万两。
而且,她清晰记得…
齐国大军是在岳国兑现了所有条款后,才退回齐国边界的!
“我记得,那批银子如期运到京城了呀!怎么会遭劫了呢?”
江辞安低眸笑笑。
眼底隐约浮现嘲讽之意。
“岳国主将与我有仇,又不愿将银两奉上,便派我运送赔偿款,却只给我五十人。”
沈长乐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若银两在齐国境内失事,便与岳国无关,又能叫齐国难堪,也能…”
她抬眸看向江辞安。
江辞安点了点头,不屑轻笑。
“嗯,也能除掉我。”
“好歹毒的心思!”
难怪能阴死陆老将军。
“可既然你都遭劫了,那赔偿款是怎么送到的呢?”
江辞安轻叹了一声,歪了歪脑袋。
“我不想拿战争开玩笑,便兵分两路:
我带三十人运送石头走官道;剩下二十人隐匿踪迹,扮作商贩走水路。”
“所以,你被劫掠了,银子却安然抵达了京城?”
“嗯,从齐国边境到齐国都城,我记得…一路上遭遇了十几次截杀。
走到威虎山时,我的人也从开始的三十人,只剩下了十余人。
为了掩护他们逃走,也为了从岳国监视下脱身,我佯装被俘,留在了威虎山。”
难怪…
难怪他武艺高强,又会用兵,却只甘心为匪。
“可是,你没想过回安国吗?”
听到沈长乐这般问他,他笑着托起她戴着玉镯的手,轻轻揉捏。
“没想过,从监牢里逃出来时,我就发过誓,此生再不回安国。”
监牢…
“可是你那时候才十三岁,到底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呢?”
江辞安轻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时的我在一家镖局习武打杂,那家镖局小姐大我两岁,整日缠着我。
我厌恶至极说了几句难听话,她就设计把我送进了监牢…”
“这么坏!”
沈长乐惊诧地直起上半身。
大眼睛眨了眨,又眯起来靠上他的胸膛。
饶有深意地笑笑,醋意盎然。
“所以,你十三岁的时候,就是个被人追捧的小郎君了?”
“哼,又在胡说。”
江辞安轻笑佯嗔。
借力后仰,躺在了床上。
被沈长乐骑坐在腰上,压着胸膛逼问。
“那你说说,在我之前,你还接触过哪些女子?从实招来,不然…重刑伺候!”
“哪有什么女子…”
他说着,眼神却故意凝滞一瞬,看上去好像想起了什么。
沈长乐果然如愿上钩。
她伸出细腻白皙的小手,穿过他粗糙的大掌。
十指相扣,将他的两只手按过头顶。
长发散落,形成柔软的牢笼。
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内。
芬香扑鼻,她小意地蹭着他的鼻尖。
“你都犹豫了,肯定有!再不说,我可要动刑了!”
“呵…”
江辞安低笑,他喜欢看她吃醋的模样。
目光在她小巧的鼻尖和唇珠之间流连。
想亲,却又不敢乱动,生怕伤到她柔软的胳膊。
便只能任她压着。
近距离地看着她精雕细琢的五官。
他的笑愈加深刻。
眼神里也沾染了欲望,心跳加快,全身都变得火热。
喉结滚动,身体硬如钢铁。
气血直冲头顶。
他突然变得躁动又叛逆,想知道她的“刑罚”是什么!
忍不住出言挑衅:“弄死我吧,长乐。”
第108章 几番重刑之下,沈长乐再支撑不住…
沈长乐本想对江辞安施以重刑。
可看他意犹未尽的模样…
她又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被大刑伺候的那一个!
嘟着嘴巴捶他胸口。
“还不从实招来?”
江辞安坏笑。
“不说,还上刑吗?”
沈长乐气得白了他一眼。
扭过了身子,不再理他。
江辞安见她恼了,急忙将人揽进怀里。
小心翼翼地转过她的肩膀,柔声哄着:“真没有别的女子,你是我唯一的姑娘。”
那怎么行!
什么也没有,她岂不是白上刑了?
“不行!编也得编一个!”
“呵…”
江辞安轻笑。
他的长乐,真是太可爱了。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他故意停顿,吊她胃口。
见她好奇又忐忑的样子,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给她无限的安全感,回忆旧事。
“初到岳国时,我因为没有户籍,被当做逃奴卖进了竞斗场。
因为不想死,所以每一次对战我都会拼尽全力。
一共三百五十二场与死囚的对决,整整两年的厮杀,我终于夺得了魁首,被太师之女看中,带回了太师府。”
他说的轻而易举。
沈长乐却听的眉头紧锁。
不是因为那个什么太师之女,而是…
“整整两年的,厮杀…?”
她不敢想,那时的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满目疼惜。
江辞安本没想说这个的。
见她丹唇紧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急忙把她的小脸按进怀里。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沈长乐吸着鼻子,不语。
他分散着她的注意。
“长乐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嗯…发生了什么?”
沈长乐嗓音沙沙的,鼻音很重,轻轻抓着他的衣襟。
还是心下酸涩。
江辞安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讲下去。
“我才被带到太师府,眼布都没摘,太师之女的未婚夫,也是岳国主将梁毅,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二人感情本就不好,经此一事,梁毅更是将所有问题都归咎在了我身上,觉得她就是因为我才会常去混乱的竞斗场。
不由分说将我带回了军营,拿我练兵!”
沈长乐抬起湿哒哒的长睫,略有惊诧。
“所以…后来派你来齐国押送赔偿款,也是因为此事?”
“是啊!”
江辞安见她眼角湿濡,托起她的小脸,轻轻擦拭。
学着她的语气,故意夸张地说话,逗她失笑。
“要不是我武艺尚可,在军中声望不错,怕是根本活不到见你这一日。”
“不许胡说!快…呸呸呸!”
沈长乐紧张地抬起纤细的手指,捂住他的嘴巴。
江辞安凌厉的眉眼瞬时变得柔和,眼睛弯弯的。
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呸了一声。
沈长乐这才松了一口气,懈了紧绷的肩膀。
缩在他怀里,狐疑问道:“可是…这么说来,你都没见过那太师之女的样貌?”
“嗯,我被蒙着眼睛。”
沈长乐轻松了许多,却又觉得不甘心。
“那这个不能算!”
“那就没有别的了。”
沈长乐嘟着嘴巴,不依不饶。
“骗子!”
顺着睫毛,拧了把他胸前的点点。
叫他倒吸一口凉气,想躲又不敢。
只得抓住她嚣张作恶的小手,求问:“怎么就是骗子了?”
沈长乐这才抬起气哼哼的小脸,质问他:“那杨晓翠呢?”
谁?
啊,威虎山的杨晓翠。
“她也算吗?”
要是这都算的话…
那人可老多了!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嘀咕。
“怎么不算?太师之女你都没见过!杨晓翠好歹还朝夕相处了五年呢…”
“不一样,若无太师之女和岳国主将推波助澜,我不会押送赔银来到齐国…也就不会遇见你…”
因为与她相遇,这一切才有意义,才值得他铭记!
至于杨晓翠,可有可无。
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沈长乐没想到,人前向来寡言少语的江辞安,竟然这么会哄人。
原本还驽着小脸呢,听见这话也被哄成了翘嘴。
羞羞答答地拍了他胸脯一下,轻轻咬住了嘴唇。
“就你会说!”
“字字肺腑,绝无半字虚假。”
“哼…”
沈长乐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江辞安拍着她。
“好了,不早了,该睡了。”
“不能睡!你还没给王小取名字呢!”
江辞安这才想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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