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修立刻乐了,鸡这东西可是他们寻常上桌的饭菜,吃过的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立刻招来佩剑对其他两人道:“三位道友且休息一会儿,待我将这鸡妖斩杀,再报给郡马不迟。”
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妖兽了,他没有郡主的顾虑,提剑便砍。
黑影却纹丝不动。
剑修这一剑用了八成功力,却仿佛一杯水倒进大海里,没激起半点儿波澜。他好生诧异,于是又砍了一剑,砍了不下百回,那黑影就是一动不动,毛都不带掉一根。
剑修气成了个皮球,他甚至没注意到湖面上泛起了雾气。
两个药宗弟子赶紧帮他,另一个去通报郡马。
等到郡马得知消息,再派人报给郡主时,湖边已经乱作一团。
那剑修弟子倒在湖边,半边身子湿透,像是刚从湖里捞上来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很深,几乎将他的头割下来。
郡马摇头,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更加诡异的是,那道致命的伤痕和他佩剑的纹路一模一样。
洛颜问:“难道他自.杀?”
夏小余道:“也可能是那个黑影诱导他做的。这次的黑影和郡主所见是不是同一个?”
灵思点头:“是,湖边那三人将情况跟郡主一对,便确定是同一只妖兽。”
洛颜心想,鸡妖,真是不常见。剑刺不中,多半是个幻影。能制造出幻影的妖兽不少,这种妖兽多半是用幻影来迷惑对方心智,趁机夺取对方性命。
想要迷惑对方心智,要知道对方心中惧怕什么、喜欢什么、对什么恋恋不舍。比如对自己,如果幻化作尧山老祖,作用不大,但也合情合理。但化作一只鸡,就让人摸不到头脑。除非郡主是只黄鼠狼。
灵思不知道洛颜心中所想,继续道:“郡主命人查看湖边留下的印记,来推测这只妖兽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人找了找,发现湖边空地上有几块彩色的贝壳。”
洛颜惊讶:“贝壳?”那不是一只鸡吗?最多留下几个鸡蛋就可以了吧,留下贝壳算是怎么回事?
灵思叹气:“若是只有贝壳也就好了。”
洛颜问:“还有什么?”
这些贝壳旁边的空地上,出现了几条长四五尺,深一寸的鞭痕。
郡主望着交叠的鞭痕愣住了。
“那个痕迹郡主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和聂水兰死时候留下的鞭痕一模一样。”灵思道。
洛颜好奇:“聂水兰是谁?”
“她是……”灵思尚未说完,一抬头发现几人已经到了郡女观大门口。
先前传过消息,此时郡主的弟子纷纷跑到门口,远远看见一身材娇小,穿着一身白衣裙,编了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走来。她生得面容可爱,像个邻家妹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亮亮地充满光彩。
她们窃窃私语:“这就是洛河神女啊,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听说她是个小三啊,是不是很喜欢装?”
夏小余瞪了那女弟子一样,女弟子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
洛颜看向灵思,似乎没想到灵思会把她的身份说出来。灵思却像无事发生,左右看了一眼,问:“郡主呢?”
一弟子道:“还在湖边呢。郡主和郡马打了个赌,郡主说当年害死聂道友的一定是那三人之一,如若不是,她就自沉洛河。”
洛颜:“……”
时下有这样一个说法,若是谁遭了冤枉,就会说“我跳进洛河也洗不清啦”。一是因为洛河神女名声败坏,连带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二是因为天裂之时,洛河一带死了很多人。河水表面虽清澈,河底却不知藏了多少冤魂。相传有人在雨夜靠近河边,忽然看见河上有人泛舟,舟上先是传来笑语,随后渐渐变成凄厉的哭声。
由此,洛河也被列为四大凶地之一,民间有“坠入洛河,永不超生”的说法,沉河而死是一种酷刑。
“为什么要打这个赌?”洛颜问。
几个弟子沉默不语,这时,一女子大步流星走来,声音洪亮:“因为我不愿意被人冤枉!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赖在我头上?”
她身穿紫色束口道袍,外套一件同色毛领大氅,腰间挂了个香囊,此外装饰全无,整个人干脆利落,像一阵风。弟子纷纷回头向那女子行礼,夏小余提醒洛颜:“这是伊阙郡主。”
郡主神色冷淡:“洛河神女,久仰大名。”
洛颜一双眼睛望着郡主。洛河神女和伊阙郡主,二人虽然都住在黑熊岭,但一人成天在外很少回家,一人成天在家很少外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头一次见面。
洛颜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她先对郡主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随后想到一句安全的招呼:“伊阙郡主,我从前也没见过你。”
郡主:“......神女跟我来。”
她边往湖边走边道:“有些事我也在怀疑是不是我的幻觉。起先我并不知道柳子峤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后来为了促成我二人结契,有人杀死了他心爱之人。他心爱之人的名字就叫做聂水兰。”
洛颜看向郡主。
郡主和郡马第一次相识就在黑熊岭锁妖塔上。
天裂之前,已经有不少妖兽现世,为祸人间。洛河一带的妖兽格外多。尧山老祖就在这里建了一座锁妖塔,附近抓来的妖兽统统往里扔。
有一次,洛河附近出现了一个会制造幻觉的妖,村民常常刚从家出门,没走多久就看见那个本该坐在家里的人出现在眼前。村民自然会上前询问,询问了就会被带着去一个地方,去了的人再也没回过村子。
郡主听闻后立即前往,好巧不巧,当时好几个药宗弟子来黑熊岭寻找一味炼制丹药的药引,其中就有郡马。担心郡主一人应付不来,便相约同去。
去是去了,全中了幻觉,看谁都像真的,又看谁都是假的。最后还是靠郡主识破幻觉把这些人救了出来。
但在打斗之时,郡马重伤濒死,其他人昏迷过去。郡主当时也没好到哪里去,便带着这一群伤患找到了当时药宗门派之首——白梅圣手。
白梅圣手也是大渊国王室之人,和郡主沾亲带故。郡主叮嘱圣手一定要把人救回来,可她却忘了叫圣手告诉他们,是她把人带来的。
她摸着手臂上的伤口,忽然想起来那个药宗的弟子,明明不会使剑,却护着自己往前冲。
从前在大渊国,她是尊贵无比的郡主。后来在修真界,她是尧山老祖堂妹。她要什么有什么,只要她说一声,就会有无数人为她冲锋陷阵。
挡个剑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大概是他并没有为伊阙郡主挡剑,那一刻在他身后的人是陈持盈。若是换成张持盈、李持盈,遇到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他心怀侠义,待人真心。
他对自己有没有一点喜欢呢?或许有吧,在最后自己说出妖兽真身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是有赞许的。
他给自己挡剑的时候,眼中满是关心担忧。
说问就问,郡主立刻去白梅院客房。可白梅圣手艺术太过高超,半日功夫就把濒死的人医得活蹦乱跳。他们道过谢后离开了。
郡主有些失落,但也觉得无妨。写了封信送到郡马的门派,跟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当时在锁妖塔里经历之事,自己对他有好感,想约他一同出来游玩。
没几日就收到了回信。
郡主欢天喜地拆开,看见内容的一瞬,像是寒冬腊月被人泼了盆冷水,冻住了。
信上说,郡主莫要胡言,当时救了大家的是水兰蕙君。
第6章
洛颜问:“明明是你救了他,其他人没看见吗?”
郡主道:“他们当时都中了妖怪的幻觉,那幻觉就擅长幻化成人形,到最后大家都不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了。所以才会伤得那么重。”
洛颜问:“那白......白梅圣手看见了是你送他们来的呀。”
郡主摇头:“世人皆知我和他关系,我说什么他就认什么,不足取信别人。”
洛颜的神情小心翼翼:“那,水兰蕙君也这么说吗?”
郡主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他们对我说什么吗?他们说,没关系,当时大家都中了妖兽的幻觉,记错了也是难免,不能全怪郡主。”
“既然记错了难免,为什么他们认定了错的是你,而不是他们自己?”夏小余一直跟在洛颜身后,此时忽然开口询问。
终于有人问到了关键,郡主沉默了一瞬,道:“因为一条兰花手帕,柳子峤受伤时,我随手抓了一条手帕给他包扎伤口。那条手帕上绣着一朵兰花,是聂水兰的。”
若问哪一类道友最不修边幅,十个人中有十个会指剑修。这也不能算一种刻板印象,因为大多数剑修都有一副仗剑天涯四海为家的流浪沧桑感。他们那双被剑磨砺得长满老茧的手是用来降妖除魔,不是用来拈花熏香。
但尧山老祖除外。
所以郡主没有手帕这种东西,她当时没撕一块衣服给人包扎,已经很文静了。
这条兰花手帕就成了二人互认身份的信物。
那女子在锁妖塔中救下她,聂水兰正好当时进了锁妖塔。救他那女子五行属水,聂水兰属水。那女子给了她一条兰花手帕,手帕是聂水兰的。种种细节全都吻合,那人不是聂水兰还能是谁?
但郡主不服,她自己做的事凭什么一转眼就变成别人的了。她找跑到聂水兰门派与她约战了几次,但聂水兰是个药宗弟子,结果可想而知。
不仅没拆穿聂水兰的谎言,还教柳子峤对她更加怜惜。
后来就是天裂了,各大门派都谋划着联姻,郡主也想趁此机会为自己的爱情努力一把。
柳子峤成天跟那小妖精腻在一起,当然没空听她说话。要是让柳子峤能成天呆在自己身边,看到自己一言一行,不就能察觉到,当时在塔里救他的人是自己了么?
说干就干,她向柳子峤所在门派提出结契。
郡主何等身份?谁不想求尧山老祖庇佑?谁不想求白梅圣手救命?
但柳子峤不愿意,他像一碗八宝饭,内心糊满了猪油。
担心这事黄了会被尧山打压,柳子峤的师尊想到一招。既然症结在聂水兰身上,把聂水兰暂时支开不就好啦?长久不见面,感情自然就淡了。
于是聂水兰得了个前往东南之地寻药草的任务。
谁也没想到,她在路上会被拦下;谁也没想到,拦下她的人起了杀心。战了几个回合,聂水兰被擒,她挣扎反抗,可最终被绑了大石,推下湖里,香消玉殒。
谁也没想到,柳子峤悄悄躲开门派,前去寻找聂水兰,刚好看见她沉湖的一幕,刚好看见杀害她的凶手的背影——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女子——和郡女观弟子打扮一模一样。
“我当时盘问过所有人,可当天观中集会,所有人都在场。我解释了,他不信,我拿他没办法。他想逃,门派不允,他拿我没办法。”
到了最后双方都成了没办法,这场结契伤了心,死了人,变得没滋没味。两人穿着大红喜袍,隔着老远,左右一站,像一幅对联,横批:琴瑟不和。
郡马从不给郡主好脸色,他心里只有聂水兰。他悄悄给聂水兰立了排位,又收集了聂水兰的旧物,珍藏起来,时不时抚摸,就好像那个人还在身边。他常年素服,给亡妻守孝,在衣服上绣兰花、屏风上绘兰花,屋子外种兰花。
郡主哪能忍?她忍不了就骂柳子峤,骂完了就跑去聂水兰当年出事的地点。她去过好几次,总想找到凶手杀人的痕迹。不愿被人冤枉,也觉得聂水兰有点可怜。
“那片湖边有好几条横七竖八的痕迹,四五尺长,一寸深,和这痕迹一模一样。我看过许多次,又亲手量过,绝不会出错。”
没几步就走到湖边,洛颜伸手抚摸那些痕迹,湿漉漉的,带着湖冰氤氲的寒气,她白皙的手指在泥土里扣了两下:“像是鞭痕。”
“是,但那三个人,包括死了的剑修,没一人是用鞭子的。”郡主道。
洛颜问:“他们的手段都如何?”
郡主朝她招手:“你跟我来。”
洛颜把手上的泥土随意拍了拍,这时,夏小余递给她一条白净的手帕。洛颜接过道谢。
郡主把那三人关在了湖边厢房——这么做其实不讲道理。其一,这三人只是有嫌疑而非真定罪;其二,三人是郡马的宾客,摆明是不给郡马面子。
但郡马也没给过她面子。
推开第一间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暖意。里面是个身穿药宗墨绿色道袍的男子。他抱着暖炉,在榻上闭目打坐,听见声音,睁开眼睛。
郡主介绍道:“这位道友姓裴,重楼门弟子。重楼门就是聂水兰的门派,这人和聂水兰是师兄妹,但据说从前关系很不好。”
洛颜警惕,关系很不好就很有动机。
裴道君并不起身,叹了口气道:“郡主,即便是我与聂师妹有不愉快,也绝没有害她性命之举。”
洛颜问:“什么不愉快的事?”
裴道君道:“都是些门派内部的事,说来各位见笑。聂师妹和我们门主原先是同乡,聂师妹先入门,后来带了门主入门。门主天资聪慧,天裂之时立了大功,被白梅圣手提为门主,聂师妹心里就有些不痛快。经常在外面说门主的坏话,想逼迫门主让位。”
“那你们门主一定很讨厌她,想除之后快。”夏小余道。
裴道君立即摆手:“门主才不会如此,门主在天裂时失去了双腿,如今一心炼丹,不愿过问俗世,也叫我们多善待聂师妹,聂师妹带她入门,门主心中很感激。”
洛颜道:“这位门主真是善良。”
夏小余跟着点头:“心善之人,才看谁都觉得善良。”
洛颜却摇头:“可我笨,也没用。”她最怕这种事,要是让她杀一百只妖兽,她可高兴。可让她猜谁杀了谁这种事,堪比要了命。
不是不愿意动脑筋,只是很讨厌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事。
见洛颜冥思苦想,夏小余又问了他那晚起雾后的事。起雾后,裴道君便拿出了药葫芦,在周身洒下迷香,防止有妖物突袭。可等了一阵也没动静,不熟悉地形,不敢往前走。等到雾气散去就见那剑修弟子已经死了。
因为那雾气把三人直接隔开了,谁也没看见别人在做什么,只能全凭自己说。
问不出更多,郡主提议去看下一个。
这间关的也是个墨绿衣袍的弟子,但花纹与先前那人有所差别,不是同一门。他半面脸上都爬满了烧伤后留下的疤痕。门一打开,他立刻跳了起来,把暖炉一扔,扑向郡主。
郡主随手一指,地上法阵忽然亮起,将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这位道友姓景,和柳子峤同门,都是长卿门弟子。”
洛颜听见“长卿门”三个字往后躲了躲,这人刚好也没注意到她,只对郡主叫骂:“陈持盈,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对,我是恨聂水兰,她为了干掉重楼门门主自己上位,勾引柳师弟,偷走了长卿门的门法,还骗走了柳师弟保管的守门灵石。她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但我没有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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