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可越不能越是想,人不都这样吗?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好几次,我跟严掌门说,我已经养好了经脉,我想继续嵩山弟子的课程,可你却全对驳了回来,你说难得思思开心,让我再陪陪她。”
“所以我决定离开嵩山派,临走前我告诉了她,我要下山了,不会再来找她,与她说话,我也不会再上嵩山朝露峰,这一回就是我与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陈嘉平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洛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严思思的愿望是,让陈嘉平一辈子不要忘了自己。她自知自己体弱,没办法陪伴在他身边,也没办法捆住他一生一世,所以要他记得自己,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在他的生命中来过。
洛颜感叹:“她一定很想和你好,但她也为你想。你这么说,太无情了。”
陈嘉平看着洛颜,嗤笑道:“什么‘和我好’?对,她是想‘和我好’,所以我下山的时候,把她一起带下了山。”
“啊——!!!”严掌门像是一头失控的猛兽:“她在哪儿?思思在哪儿?你不是带着她下山的吗?她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陈嘉平拢了拢衣袖,笑着说道:“我们走到洛河附近,她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病了一场,她说不想连累我,让我先走。我就走了。”
洛颜怒斥:“你!你怎能不管她?”
陈嘉平一脸平静:“是她说的,我发现一件事,有些事,你觉得为她好,她不一定觉得好,反而那些她亲口说出来的,才是她觉得最好的。她想要一个成全,我成全她。”
“不过我也没全然不管她,我后来又去看了看她。”陈嘉平双眼一转,落在严松时身上,又落在洛颜身上。
洛颜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阵恐惧,她看着陈嘉平身边的土丘,一个念头摄住了她:这里面,不会是。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陈嘉平飞快地挥起宝剑,挥得泥土四溅,渐渐地,露出一片裙角,又露出一双鞋,接着露出一块白骨。
陈嘉平抓着那块白骨,把整个尸体拉了出来,抬手一扬,落到严松时脚边。
咚——
所有人都被这行为震惊了,看着落在严松时脚边那物......人。
洛颜最先认出来,她认得这条裙子,白色带一点水蓝花纹,那天严思思来神女观祈愿穿的就是这条。那一日的场景太过深刻,严思思祈愿,是整件故事的开端。
“是严思思!”她太过激动,直接就叫了出来,叫完之后心道不好,严思思的尸体已经腐烂,许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却有这么多人盯着,相当于让她曝尸当场,实在太不好了。
可捂嘴也来不及了。
严松时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朝着陈嘉平大吼:“畜生!畜生!!”他抱着头,面色扭曲。忽然,他朝陈嘉平冲了过去。
陈嘉平提剑去挡,二人交手发出,爆发一阵强光。
这两个人,一个阻碍了另一个修行,一个骗得另一个女儿丧命。偏生还是一个门派,一个掌门,一个代掌门。两人之间恩怨纠葛谁也说不清,插手都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相斗。
看了一阵发现不对,严松时只用一只手出招,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头部,眼睛不住地往上翻,像是承受很大的痛苦。
一药宗弟子道:“严掌门有头疾,我们给严掌门诊治时发现的。受到严重刺激的时候就会发作。”
陈尧道:“所以刚才陈嘉平是在故意刺激他?”
那弟子:“很有可能。陈嘉平这样子像是也受伤不轻,一个伤一个病,两人半斤八两。”
陈尧道:“不,如果只能打个平手,陈嘉平没必要刺激严松时,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洛颜神色紧绷:“他要做什么?”
刚说完,就见陈嘉平双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圆弧,绕得严松时发晕,突然,一只手扣在了严松时头颅上,一股灵力波动顺着严松时头顶传入陈嘉平体内。
魏丹大叫:“是黎姝拿招!”
枯木林中,黎姝最后不敌,便用这招吸走外海弟子的灵力,供自己所用。
这一吸,卷起狂风阵阵,带起土石树叶乱飞。魏丹举起衣袖挡脸:“这是外海的招数?陈嘉平跟那些外海人学了这一招?我懂了,这才是外海的‘人相食’,不仅食用对方的身体,更要食用对方的灵力。”
“这一招可狠啊!吃掉了对方的灵力会怎样呢?神女,你知道这一招不?”
洛阳摇头:“对不住,我不会这个。”
魏丹啐那说话的人:“神女又不吃人,当然不会外海这些瞎招。”
严松时被吸得不能动弹,五官全都移了位,四肢胸腹迅速瘪下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这人显然已经没了命。
曾经执掌仙门一大门派嵩山派的严掌门,曾经有能力与尧山老祖争抢飞升第一人的严掌门,曾经得到洛秋螟的倾慕并和洛秋螟孕育一女的严松时,死的时候竟然这样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让人心生恍惚,好像在梦里。
但这人作恶多端,落得这个结局,也没人替他惋惜。
众人将目光投向陈嘉平。他刚吸了严松时的灵力,这会儿浑身发着亮光,像是充满了力量。他把手伸向天空,大叫一声:“我修为突破啦!我突破元婴啦!!我要进入化神啦!!!”
他神色一愣:“怎么只有化神?还不够、还不够!我要飞升,我还要更多。”
他脸上出现了和严松时一模一样的神色,扭转头来,看见了这边站着一群人。他眼中射.出兴奋的光:“嘿嘿嘿,我要,我都要。”
他张开五指,洛颜立刻冲到众人前方,结起一片水膜,将所有弟子牢牢护住。
可这水膜不像先前那样牢固,缓缓朝着陈嘉平移动。洛颜往回拉,可她自己竟也被陈嘉平吸得往前移。
尧山弟子惊道:“这什么妖术?外海妖术这么强吗?神女法力不够抗衡,咱们继续给神女传法力。”
“不行。”陈尧喝止:“传法力太过频繁,对接受法力的人损伤更大。”
“等等!我的手!”一萧山派弟子捏着手腕,只见他指间发紫,最靠前的一块指节已经凹了下去,灵力顺着指尖往外涌。
萧山派掌门道:“后退!全都后退!”
陈鸢陵道:“土木属性弟子上前,其余弟子全部退后!”
弟子们照做,但即便退后,他们身上的灵力仍旧不断流逝。尤其是五行属水和属火的弟子。最严重一弟子,整只手都凹陷下去。
魏丹大喝:“结法阵!”可他法阵一亮起,就见上面的灵光朝陈嘉平飘了过去。
众弟子都朝自家门派掌门呼救,求掌门想办法。
可这招数太过邪门,能直接穿过洛河神女的结界,认准一个人,无论这人逃多远都不会松手。从没见过这样的招数。
萧山和崂山两派掌门看向尧山掌门陈鸢陵,陈鸢陵看向虞栗楠,虞栗楠偷偷看陈尧。
忽然,洛颜将结界收了回来:“不用麻烦,我去!”她从众人头顶跃过,落在陈嘉平面前。
陈嘉平一见她,眼神顿时一亮:“思思,啊不,洛河神女,我倾慕于你,我愿意与你结为道侣!”
众人瞪大眼睛:“这是疯了吗?”
陈尧道:“吸走了严松时的灵力,顺带吸走了严松时的脑子。”
陈嘉平上前一步:“你把灵力给我,我与你一同飞升。尧山老祖是飞升第一人,我就是飞升第二人。”
洛颜道:“你想灵力,看你接得住不。”她一掌挥出,与陈嘉平相对,陈嘉平变抓为吸,把洛颜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身体里吸。灵力涌动,带起的风将周围的树木纷纷折断。
一片天地昏暗中,众人紧盯着洛颜。有人担忧地叫:“那人在吸神女灵力啊!神女灵力要被吸走了!”
“神女是自己跑过去让陈嘉平吸的,难道!神女是想用那一招,她想用自己的灵力撑爆陈嘉平?”
“但这样的话,需要神女比陈嘉平灵力强许多,境界也要至少高上一层。陈嘉平刚说自己是化神期了,那神女就要……”
陈尧:“嗯,她是大乘后期。”
众人:“……”
陈嘉平越吸越兴奋,他仰天大叫:“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的力量!洛河神女,你真好,我好喜欢你!给我力量!!再给我力量!!!”
他吸得撒了欢,砰地一声,外衣竟被撑爆。
洛颜身体晃动了一下,众人惊呼。都想去给洛颜帮忙,可一靠近就被弹了出来。
陈尧拍了下魏丹肩膀:“建一个引雷法阵来。”
魏丹摇头:“没用的,那二人爆出的灵力太强了,雷根本劈不进去。”
“不必劈进去,只叫陈嘉平以为自己引来了天雷,让他欢喜欢喜。”
魏丹沉思片刻,豁然拍手:“我懂了!快快!起雷阵!”
陈嘉平兀自高兴,忽然耳边传来了惊雷之声。他怔了怔,忽然流下了两行泪水。他边哭边喊:“天劫!天劫来了!八十一道!我一定能撑过去,我现在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我就要飞升了!!等我飞升了,我看谁还总瞧不起我,说我的不是。”
但他一欢喜,灵力忽然行岔,刚吸过来的又流回到洛颜体内。
洛颜稳住身形,手掌一用力,一股强劲霸道的灵力直冲进陈嘉平体内。
轰!陈嘉平的一条胳膊被炸飞。
陈嘉平双目瞪圆,盯着自己断裂的手臂,不敢相信。紧接着身下一轻,两条腿也跟身体分了家。
他顿时散倒在地,洛颜弯腰,抓住他的手心不放。
“停、停下……”陈嘉平涨得满脸通红,皮肤下的血管都看得清楚,有些血管已经涨破爆裂,血迹从双眼、双耳、鼻孔和嘴巴里流出。
洛颜俯下身,大声质问:“还记得严思思是谁吗?”
陈嘉平双眼涣散:“严思思?”
洛颜声音更大:“她是嵩山派掌门的女儿,是你的小师妹。她身体不好,但一直想和你好,她有个愿望,就是教你这辈子都记得她。”
“记得她?对、对!我记得,因为她,我不得修行,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洛颜顿了顿,她觉得陈嘉平好像不是因为想和她好才记得她,而是因为恨。但严思思也没说因为什么,总之是忘不了她。
也算是完成了严思思的祈愿。有始有终。
洛颜灌注浑身灵力往陈嘉平身体里送。陈嘉平头颅亮了几亮,随后骤然乍成一团血花。
这时,天边传来一阵滚滚的雷声。
第103章
洛颜听见雷声,第一反应是去看陈尧。
陈尧没吐血,脸色比其他人白了些,但也还好,没添新的伤。但他一直看着自己,自己的目光望过去,与他撞了个满怀。洛颜眨巴两下眼睛,垂眸,移开目光。
陈嘉平整颗头都被涨破,显然已经没了命。先前吸走的灵力又回到了洛颜体内,只有他自己未散的一点神魂从身体里溢出来,化作点点星光。
忽然,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从众人身前闪过,速度之快,像是一道残影划过,袖袍一卷,卷走了陈嘉平这一点残存的神魂,又迅速离开。
洛颜心道,是洛笙!她立刻去追,可她跑了两步,就见洛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再也找不见了。
陈尧道:“顺着通路跑了,算了。”
其他人也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洛颜抿唇笑了笑,摇头。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关心,有点不适应。她往人群边上退。
忽然被旁边小土丘绊了一下,她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伸手按在腰间红绫上。
弟子们看见她这动作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以为有危险发生,立刻向四周围观。
可四周安安静静,大家又把目光转回来。
洛颜已经把红绫整个解了下来,攥在手里。这红绫既是个法器,也能当腰带使。平时不用就系在腰上,是个挺漂亮的装饰。但使用的时候就要抽出来,为了不让衣服散开,红绫里面还有一条真正的腰带。
洛颜把这条腰带也解开。
众弟子:“?”神女这是打架打热了?
腰带解开后,攥在另一只手里,紧跟着,她把外裙也脱了下来。
夏衫单薄,脱了外裙就只剩里衣。清清凉凉,风一吹,贴在身上,把身材勾勒得清清楚楚。但她一身正气凛然,没人敢用目光去亵渎她。
她径直走向严思思。
说来也怪,刚才那样激烈的打斗,树木都折断好几棵。可严思思的尸体竟没受到任何损伤,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保护她。
洛颜把外裙盖在了她身上,将她紧紧包裹住。
她抱着膝盖坐在严思思身边,轻声道:“陈嘉平答应了记得你,一辈子。可我觉得,被这个人记住,没什么值得。你受了许多苦,愿你下辈子能下山,找到一个好的人。”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黎明的山风格外凉爽惬意。
众人恍然。一时间都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严思思曝尸山野,只有她想到,让严思思体面一些。
又想起从前骂她的话,很多都是猜测,却将这罪名安在她头上。有些甚至是传闻,却听着有趣,又把这话传给了更多的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骂神女,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骂神女,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发泄愤怒的工具。易位思考,这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受不了。
那又为何让神女承受?她做错了什么?没有吧。身份不是自己能选的,只能接受,即便这样,神女也没放弃自己,反而一直在对别人付出善意。
最该挨骂的人是谁?
有人上前,效仿神女,为严思思盖衣,其他人看见,也纷纷上前。
有人朝神女鞠躬道歉:“神女,对不住,从前是我见识浅薄,又没主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长个脑子。我说了你许多坏话,我向你道歉,盼望你能原谅我。我以后说话一点会慎重思考,决不再冤枉好人了。”
洛颜声音绵绵软弱:“嗯,那太好啦。以前的事就当都过去了吧。”
这时,一轮红日从山顶上升起,喷薄的日光洒在洛颜皮肤上,将她照得莹白,仿佛在发光。
崂山派掌门问:“洛河神女,你叫什么名字啊?”神女救了他们这么多次,他们却连恩人的名字还不知道。
“我叫洛颜。”
崂山派掌门眉毛一跳:“严?哪个严?”该不会是严松时的严。
洛颜一怔,神思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花有湖,湖水煮沸了把花瓣泡在里面,是一口很清甜的茶。
她的声音轻轻:“是颜色的颜。”
目光飘到人群里,一眼看见那个高挑的黑色身影。可一瞬间,这人影竟变成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朝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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