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会儿还有工作,”许羽书迟疑道:“那我走了?”
裴知欲眉眼动了动。
高池表示理解:“行行,路上慢点。”
许羽书点点头,临走前,鬼使神差地扫了眼角落中的裴知欲,他弹了弹烟灰,神色与往常无差,照旧没说什么。
-
华灯初上。
街道成片的车辆如织流,擦肩而过后又飞速驶离。
许羽书坐在后座,莫名有些犯困,脑袋下意识寻找支撑,不知不觉间抵到了窗边。
不知道哪辆车的车主在抽烟,薄薄的烟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出来,又渐渐和漫无边际的黑夜融为一体。
许羽书思绪也跟着光速飘远,莫名想到了刚才那个垂眸抽烟、姿势娴熟的裴知欲。
她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但记得十分清楚,裴知欲高中并不抽烟。
……
自结下梁子后,两人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相看相厌、水火不容的局面,以至于许羽书一旦出了什么倒霉的破事儿,就会第一个想到裴知欲。
那次同样。
高二的某个课间,许羽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和前桌的同学聊天。
这时一个带着四方眼镜,笑得有些腼腆的男生,毫无预兆地站在她桌前,突兀地朝她伸出了手,指尖还夹着一张纸条。
尽管男生一句话没说,但他脸上的无措,还有保持递给她纸条的动作,都彰显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周围安静一秒,然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和口哨声,围观的人群神色多多少少带着些八卦的意味。
许羽书愣了愣。
她看向面前的男生,他脸色涨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额头都冒出了汗,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嘴里抱歉的话咽了回去,镇定自若地从男生手中接下纸条。
男生瞬间如释重负,许羽书朝他笑了笑,旁若无人地继续和朋友聊天,众人见当事人这么淡定,也不好意思再起哄了,纷纷作鸟兽散。
信里不是密密麻麻的情书,而是时间和地点,外加一句询问的话,许羽书掐着点前去赴约了。
男生可能没料到她真的会来,看见她的那瞬间,激动到手足无措。
为了不造成误解,许羽书刚想直奔主题,把早就准备好的拒绝台词脱口而出,万万想不到这时管纪律的风纪委员出现了。
风纪委员拿着个本子,眉头一皱厉声道:“哪个班的,快点回去,要不然就记名通报了。”
两人都被训懵了,情急之下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风纪神出鬼没,无时无刻都可能出现,许羽书原本从没多想过其他可能,不料某一天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居然听到了举报两个字。
许羽书气得咬牙,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裴知欲的杰作。
这个歹毒的小人,既见不惯别人比他魅力大,又专门跟她作对,不让她好受。
许羽书就没见过比他还小气的人,带着怨气,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寻找裴知欲的破绽,妄图一击必中。
但凡被她找到,她必定会在第一时间义正言辞地举报,让对方损失惨重。
或许是她的念头太过强烈,还真被她逮到了一天。
那时候的学校没管这么严,午休既可以回宿舍,也可以选择留在教室。
因为今天作业太多,许羽书索性就没回宿舍,直接留班写作业。
午饭有点油,惹得她满手都是粘腻,许羽书想去洗个手,刚走出教室,上课铃就响起来了。
而裴知欲就踩着这道铃声,两手空空地从1班出来,大步朝楼梯走去。
楼道口有间没监控的废旧教室,靠近走廊的窗边堆砌着杂物,能够阻挡所有往里窥探的视线,是男生们扎堆抽烟、聚众办坏事的圣地。
许羽书心头一动,果断转换了路线,小心翼翼地跟在裴知欲的后头。
她想趁人反应不过来,搞一波突击,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许羽书悄无声息地跟着他来到了一间教室,用力挥了挥门前的灰尘,她一边幻想着裴知欲的痛心疾首,一边在剧烈的心跳中推开了门,得逞的笑容却在看清教室的瞬间僵在了脸上。
裴知欲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单手支着下巴,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正好整以暇看着推门进来的许羽书。
他这一副闲适又懒散的模样,无一不透露出早已对她动机了然于心。
也早就清楚她在跟着他。
换言之,就是裴知欲在把她当傻子愚弄,许羽书反应过来后,气得几乎要跳脚,这怒火里夹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以及弄巧成拙的窘迫。
“你看你,”裴知欲微抬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她,“我只是找个地方上自习,前脚刚进来,你后脚就跟了上来,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
许羽书胸腔起伏,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捞起裴知欲桌前的书本,作势要劈头砸过去。
裴知欲单手撑在桌上,另只手轻而易举地箍住她的手腕。
许羽书不停挣扎,被对方以更大的力道摁住。
男生的掌心干燥粗粝,带着浅浅的余温卡在她的腕骨处,却始终掌控着力道,不至于真的让她感到疼痛。
裴知欲唇角弧度勾得更大:“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不抽烟的。”
……
高中时,虽然裴知欲寡言少语,尖酸又刻薄,但他这个人某种程度上又出奇的简单,旁人惯有的抽烟、逃课等恶习统统没有。
许羽书偏头看着窗外,想起之前同学聚会时,他也是这样轻车熟路地咬着烟。
所以他是到了国外才开始抽的。
第14章 回家 你俩这什么缘分啊,怎么哪里都能……
清晨。
许羽书摁掉尽职尽责准时响起的闹钟,一边哈欠连天地爬下床,一边熟门熟路踩着拖鞋走进阳台。
她今天不用去工作室,在家处理这两天拍过的片子就行。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斑驳晕染得整个阳台都暖融一片,连挂在晾衣架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柔和的气息。
许羽书有条不紊地收着衣服,堆积成患的晾衣架渐渐变得空旷,反衬得角落处的深色外套更是格格不入,仿佛色彩分明的油盘添了一笔浓稠且违和的墨水。
注意到那件外套,她尚未清醒的意识回笼几分。
尽管追尾那天,对和裴知欲沾边的所有东西都感到心烦意乱,晚上洗衣服时,许羽书还是一并洗了那件外套。
洗的时候没多大感觉,只是在晾的时候,她猛然间摸到了一件布料偏硬的外套,触感明显和刚才不同。
许羽书像是被麦芒扎了下,浑身变得不自在,手忙脚乱地抬高胳膊,囫囵挂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
男人宽大简约的外套,和女人款式多样、布料细腻的织衫挂在一起,随风摇摆时散发着同种洗衣粉的味道,意外透出诡异的和谐。
许羽书单手抱着一堆衣服,另只手里拎了件格格不入的冲锋衣外套。
她毫不客气地把外套扔到床尾,然后把怀里的衣服一件件抚顺,仔仔细细地叠好,又整齐划一放到衣柜里。
最后才拎起那件外套,许羽书盯着看了两秒,三两下叠起来装在了一个防尘袋里,随手搁在了衣柜的最角落。
在这放着吧,反正她是不会主动送的。
正胡思乱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许羽书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她妈梁茹女士。
许羽书接起电话,温声喊:“妈。”
“书书啊,最近怎么样,忙不忙?”梁茹透着关心的声音从听筒响起。
许羽书弯了下唇:“不是很忙,您最近没腰疼了吧?”
“不疼了,上次你带回家的那个膏药挺有效的。”梁茹迟疑了下,犹豫问:“不忙的话,那周末要回家吃饭吗,正好小安这周放假,你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趁着周末一块吃顿饭。”
许羽书挑了下眉:“梁安这么早就放寒假了?”
“当然不是。”梁茹笑着否认:“小安这周调休,高中学业繁重,寒假起码得临近年底才放。”
梁安是她舅舅家的儿子,目前上高二,从小就在她家住,性格跳脱直来直去,许羽书对他还挺有好感。
这周工作排得不满,加上确实挺长时间没见这个表弟了,许羽书爽快答应下来:“行,我明天回去。”
“好好,回来就好,妈都多久没见你了。”梁茹心情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轻快:“你舅妈也念叨你挺久了,一直盼着你回来。”
“……”许羽书一顿,唇线抿得平直。
听到那头沉默下来,梁茹无奈地揉了下眉心:“你舅妈就是嘴碎了点,但其实心不坏,也是为你着想,别破坏了一家人的和气。”
许羽书扯了扯唇:“嗯,我知道。”
梁茹和她舅舅梁束两人从小无父无母,互相拉扯着长大。梁茹结婚后,梁束怕她夫家嫌弃自己跟着,也火速成了家,还找了个开出租的工作,结果一次途中,因疲劳驾驶出了车祸意外去世,梁茹整天以泪洗面。
而梁束一家没了顶梁柱的支撑,生活难以维持,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作为姐姐的梁茹当然看不下去,主动把许羽书舅妈和她一双儿女三人都接来了,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
这也就导致许羽书每次回家,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他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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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羽书泡了杯咖啡,赶着将手头当先的片子解决后,又处理了下堆积的文件,才关了电脑,然后拿出手机一看,消息成堆。
她以为工作室出了什么急事,慌乱点开微信,发现全是方苏真发来的,聊天框上刷了几十个愤怒的表情包。
许羽书满脸问号:【怎么了,真真。】
方苏真秒回:【许羽书你能耐了!追尾了都不告诉我是吧?】
许羽书了然。她早就料到方苏真会知道,此时也不算意外,不过微信上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她主动回了个电话:“高池告诉你的?”
裴知欲嘴向来比谁都严实,只要别人不主动问,就不可能说多余的话,只有高池那个大喇叭,才会抖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来。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就说啥时候的事!”方苏真气势汹汹地问。
“就前两天,没多大事,”许羽书不想让她担心,避重就轻道,“我都没受伤,车身上擦痕也很小,就反光镜严重点。”
她又补了句:“真没啥事,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的。”
“先饶你这一回,下次遇见事不能不告诉我了。“方苏真佯装不满。
“好的,我保证。”许羽书从善如流,迅速岔开话题,“你和高池怎么碰上的。”
“他这周末准备组一个局,四处摇人呢。”方苏真说,“他来问我的时候我一提到你,就多说了两句,对了,我听高池说裴知欲送你回去的?”
许羽书顿了下:“算是。”
“我操,你俩这什么缘分啊,怎么哪里都能撞上。”方苏真声音变得激动起来,觉得真够妙不可言的,“快快,过程告诉我。”
许羽书扯了扯嘴角:“孽缘。”
鉴于刚犯了友情中守口如瓶的大忌,许羽书适当地讲了两句过程,不过略过了在车内和萧化的交谈,以及那场不可名状的对视。
方苏真笑了半天,说:“高池问我这周要不要去玩,我同意了,还说要把你带过去,到时候我去接你?”
“你们去吧,明天我得回家。”许羽书说。
“回家?”方苏真嘶了一声,“怪我嘴快,我还跟他说不用给你发微信了呢,早知道不说了。”
许羽书开玩笑:“你俩够熟的。”
“可不嘛,毕竟是互通有无的朋友,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还得从他口中得知呢,”方苏真也声音忽然压低,“那什么,梁悦不回去吧?”
许羽书顿了顿:“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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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追尾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加上开车技术比较业余,以防回家路上再出事故,许羽书直接打车回了家。
她站在楼道里,一手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一手提着要带回家的补品,用胳膊夹着钥匙,腾出一只手按了门铃。
梁安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门铃声按捺不住地跑到门边:“姐!你回来了!”
许羽书把拎了一路的东西递给他,弓身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书,回来了。”梁茹身上套着围裙,满脸笑容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样子已经忙活一段时间了,“渴不渴,用不用帮你倒杯水?”
“刚回来,妈。”许羽书说,“你不用操心我,渴的话我自己会倒。”
梁安举着手里的东西探头探脑:“姑,这是我姐带来的,放哪儿啊?”
“回自己家一趟,还带什么东西啊,”梁茹不满道,“小安你堆那个墙角就行。”
“专门给你们带的补品,养养身体。”许羽书环视一圈:“梁悦姐没来?”
这时从厨房里传来卫慧的声音:“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有新公司挖你姐吗,正纠结要不要换呢,悦悦说她手头上这个干着挺满意的。”
“但要我说,人总不能一直呆在固定的环境里头,这样多不利于成长啊,还是得换个环境发展发展。”卫慧一边脚不挪地在厨房忙活,一边跟讲大道理似的高谈阔论。
“还是这样的铁饭碗靠谱,你说是不是啊,书书,像你那摆弄相机的,说的好听点是自由职业,但要是真说白了,给人拍照赚钱,不就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才干的么,要真那么有出息,不早进公司当白领去了。”
许羽书来之前就努力劝自己,到家之后一定一定不要吵架,尽量好好沟通,以防万一,她还想了各种各样用于回答刁钻问题的话术。
没想到刚来几分钟而已,做好的准备就消失殆尽,想说的话也悉数烂在了肚子里。
许羽书一句话都懒得再说了。
她刚开始玩相机的时候,爸妈都没发表不支持的意见,只有卫慧对此颇有微词,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巴掌大的破玩意儿,凭什么能卖这么贵,谁买谁就是冤大头,败家子。
加上许羽书当时成绩一般,卫慧觉得她整天摆弄镜头,不务正业,可那时候,即便再怎么不愿意,起码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直到高二某一天,许羽书因为相机的问题和梁悦吵得不可开交,卫慧堆积的不满像是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负面情绪不再掩饰,全都放到了台面上。
以至于许羽书每次回家,都得先遭受一番冷嘲热讽。
尖细的嗓音接二连三传来,明明没什么粗鲁的词,但往人耳膜里钻时,还是扎得脑袋都泛起了细密的疼意。
许羽书眼里没什么情绪,指尖一下下转着钥匙,金属清脆的磕碰声清晰响起,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梁茹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思很明显,让她态度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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