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那天阳光过于灼热,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许羽书清楚记得那一刻她脸有点烧,等不到他下面的话冒出来,她就恼羞成怒了,也顾不得在小孩面前不说脏话了:“你脑子有病吧裴知欲。”
许羽书咽了咽口水,语速飞快、近似慌张地对梁安说:“他是我同学,脑子有点问题,你不用搭理他。”
裴知欲直起身子,笑得胸腔都在震动。
之后,许羽书依稀记得,路上好像突发了什么意外,她拜托裴知欲帮忙照看了会儿梁安,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梁安和他的交集大概源自于此。
但那么短的时间,而且还是在她已经表明了同学关系的前提下,梁安能改什么观?
除非……裴知欲嘴贱主动说了点什么。
-
不知不觉间,方苏真已经开到了许羽书家楼下。
外头已经黑透了,长势杂乱的枝条随着风四处摇晃,配上隐隐呼啸的风声,以及不知哪里传来的嘎吱声,还真有那么点恐怖片的氛围。
许羽书一边裹上外套,一边推开门下车:“我到家了,真真你快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行,那我走了。”方苏真也说:“你也快点上去吧,外面这么黑,还这么大的风,就别在外面呆了。”
许羽书朝她挥了挥手,却没立马上楼,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车子离开,直到彻底没了踪影,才转身。
——许羽书对上了一张脸。
那人的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隐隐绰绰的深荫里面,看不清面貌,只能凭借高瘦的身影依稀辨清是个人。
深更半夜突逢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效果堪比遇上鬼。
我靠!!!
许羽书内心在尖叫,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本就在寒夜里呆了会儿,手脚冻得冰凉,这会儿更是触目惊心,四肢都无法动弹。
“许羽书。”鬼出声了,还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许羽书胸腔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嗓子堪堪能发出一个音节:“……谁?”
鬼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见自己被视而不见有点不满。他开始发出了动作,缓缓地朝许羽书的方向伸出了胳膊,手上似乎还拎着什么。
眼睁睁看着一条胳膊连同五根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许羽书一瞬间被深深的慌乱席卷,抖着嗓子尖叫:“啊啊啊!滚开呐!!”
他愣了下,胳膊顿在半空,不再前进。
许羽书呆滞地看了半天横出来的胳膊,空白的脑海终于揪出了一丝不对劲。
因为刚才那道声音好像有那么点熟悉。
她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
裴知欲还保持着一副递东西的姿势,像是没反应过来。
许羽书吐了口气,莫名其妙道:“裴知欲?”
“怎么?”裴知欲凉凉地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夜视力成负数了? ”
许羽书摸了摸鼻子,还有些心有余悸:“晚上那么黑,我又不是故意看不见的,而且谁让你站在那的,后面还是一整片树林,很吓人啊。”
裴知欲冷笑:“合着还是我站错位置了?”
“当然不是。”许羽书立马否定,迅速岔开话题,“你在这干嘛?”
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大半夜杵在别人家楼下,位置还站得这么隐蔽。许羽书真是百思不解。
恍然想起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她探头看了看,但裴知欲已经收回胳膊,而且乌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许羽书试探性地问:“你……来给我送东西?”
裴知欲短促地笑了声,配上一脸刻薄的表情,更显得嘲弄意味十足,脸上只差没写着“她想多了”四个大字。
许羽书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声音透着不解:“那你大老远过来干什么?”
裴知欲言简意赅:“外套。”
许羽书想起来那件在她家搁置了好几天的外套,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拿。”
“在这等着,”裴知欲缓缓道,“你屋子是藏了黄金?连进都不能进?”
许羽书假意地扬了下嘴角,回给他一个微笑:“对,就是不能进。”
许羽书安顿好裴知欲,转身匆匆上楼,刚走进电梯口,就看见两个带着安全帽的维修人员围堵在门前,手里还拎着扳手。
许羽书心里咯噔一声,快速翻出了物业群,这才发现物业上午就发了电梯维修的消息,她当时看了眼,但烦于卫慧的喋喋不休,又转眼间忘了。
许羽书心里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层层按部就班地爬着楼梯。
其实她不是信不过裴知欲的人品,尽管两人话不投机,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不让他上来,只是因为许羽书单纯地感觉哪哪都不对。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不想让房间跟上次的车一样,灌满他强势又密不透风的气息。
裴知欲这个人,无论是我行我素的性格,还是拥有的所有物,抑或自内向外散发出的气息,都极具个人风格,霸道又不容置疑。
好在外套洗过后就放到了防尘袋里,不用耗费多长时间就能找到。
许羽书捞起袋子,带上门又忙不迭地下了楼。
裴知欲穿了件挡风外套,领子拉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低着头,散漫地玩着手机,打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被风吹得零零散散,却始终没有飘远。
听见动静,他抬了下眼皮:“还真挖金子去了,这么慢?”
许羽书忍着他语气里的刻薄,出声解释:“电梯坏了,走的楼梯。”
“你的外套。”她把外套递给他,冷不丁碰到了他被寒意浸得冰凉的手背,她瑟缩了下,手迅速往回缩。
裴知欲瞥了眼她躲得飞快的手,面无表情接了过去。
出于为数不多的感激,许羽书觉得总应该说点什么,但对着他那张脸,又说不出来太过正式的场面话,最后含糊地说了一句:“谢了。”
裴知欲拎外套的动作顿了下,像是觉得她这态度很有意思:“许羽书,我好心给你提供外套,你不主动送回来,反而让我这个慈善者来取,而且不感谢就算了,还让我平白无故等这么长时间。哪有你这么不劳而获的道理?”
“哦对,”裴知欲轻笑了声,上下打量着许羽书,“刚才还说了‘滚’是吧?”
又来了,这个小气鬼。
“……”虽然最后一句话许羽书没法反驳,但前面的漏洞还是可以指出的,“我刚才没感谢吗?”
裴知欲重复了一遍感谢,意味不明道:“你指的是刚才让我等了半天,然后被你轻飘飘地扔一句‘谢了’——这样的感谢?”
许羽书继续挑刺:“我哪有让你等半天,从我上去到下来,至多不过十分钟吧?”
“十分钟?”裴知欲轻哂,“你知道我几点来的?你又知道从我站到你家门口开始直到现在——”
他语调轻飘飘地,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气音:“我等了多长时间么?”
“……”似是一种提醒,许羽书瞬间联想到刚才碰到的那只湿寒的手,气势没了大半:“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裴知欲意有所指,“就是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吧,黑心商家都知道管饭,何况我这么一个时间这么金贵的人呢。你最起码得回顿饭吧?”
请顿饭倒是没什么,不过许羽书不乐意和他单独吃,扯了个借口:“我这段时间还有点忙,等回头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裴知欲神色不明:“你最好记着点。”
许羽书:“知道。”
第17章 围巾 谢谢许同学的礼物。
路灯散发着狭长幽深的光, 两人没再说话,一瞬间万籁俱寂,耳旁只剩下了窸窣的风声和交错的呼吸。
许羽书安静半晌, 说:“挺冷的, 你赶快回去吧。”
这话听起来莫名像在赶人, 她犹豫了下,又找补道:“现在不太堵,再晚一会儿就到了回家的高峰期,路上车很多, 你快点回去吧。”
裴知欲嗯了声,拉开车门上了车。
身后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许羽书刚想转身上楼,忽然听到他喊:“许羽书。”
她不明所以地转头,车窗徐徐摇下,裴知欲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许羽书皱眉:“还有事?”
裴知欲言简意赅:“过来。”
“……”
见许羽书走到驾驶座车窗外, 一脸戒备地看着他,裴知欲笑了下,冲她勾了勾手。
许羽书弓着身子刚探进窗内,就被兜头盖了个袋子。
“……”她莫名其妙地扯下来,“什么东西?”
“送你个麻袋, 闲着没事的时候套头上练练夜视力, 免得下次还看不见人。”裴知欲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接着,“不用感谢。”
许羽书:“……”
-
许羽书窝在沙发上,研究了半天那个麻袋,黑色的包装袋轻飘飘的, 并不像是装了沉甸甸东西的样子。
如果不是眼睁睁看着它从裴知欲手中递出来,许羽书几乎要以为是他的一个恶作剧。
她三两下撕开袋子,出乎意料地,里头居然是一条白色的围巾,吊牌还没拆,顶部印着简单的logo,质地很柔软,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边料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舒适。
许羽书翻来覆去地摸了摸,实在猜不透这条围巾背后特殊的含义。
且不提裴知欲送她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弦外之意,退一万步说,现在刚刚立冬,距离深冬也就是需要带围巾的时节,至少还得一个月,谁会送这么超前的礼物。
总不可能只是单纯想送吧。
高中时候,两人互送最多的东西就是明信片,薄薄的硬卡片,上面附有字迹,当成信件一样来回传递,并不能称得上礼物。
而真正意义上的礼物,也都是在彼此生日或是大型节日时送的,像这种不带任何意义、仅仅单纯地想送对方东西的时候,几乎很少。
不知何时起,她和裴知欲的相处模式变得有点奇怪,既像死对头,又有点不像。
若说不像,他们见面从不会风平浪静,三两句就能互呛;可非要说是的话,又比惯常意义上的冤家多了层知己知彼的熟知,以及……难以言说的东西。
许羽书知道他喜欢吃薄荷味的口香糖,喜欢趴着睡觉,喜欢坐在教室靠中间的后方。
她会自作主张地坐他椅子、翻他桌洞、用他冠为自己名下的所有东西,会眼也不眨地帮他报名他觉得索然无味的运动会。
而裴知欲同样清楚她的所有喜好,会给她讲题、帮她带饮料,会旁若无人地跟她开玩笑。
两人完全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也会为彼此准备礼物。除去他第一次生日,许羽书因为不知道日期没送,其余时候一次不落。
裴知欲的那次生日也是同样。
因为他性格寡淡,对什么都物欲极低的缘故,许羽书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到底要送他什么。
直到某一天的午休。
彼时两人正在弓身埋首,奋笔疾书写着作业。
裴知欲写完一张化学卷,挺起腰背,活动了下脖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今天几号了?”
许羽书当时也愣了下,过了一会儿说:“今天星期二,具体是几号我也不知道。”
学生常年身处于学校,向来只记星期,不记日期。
除了大型的节日,比如国庆、五一,因为知道会放假的喜悦,所以大家会奔走相告,导致脑海有点概念,其余时候具体的日期都一概不知。
裴知欲当时没说什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轻皱了下眉又飞快松开,埋下身子又重新投入了题海。
但许羽书却迟迟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他刚才的迟疑不定和困惑重重,跟他平日游刃有余、对什么都了如指掌的样子截然不同,简直大相径庭。
许羽书灵光一闪,决定送他一个日历本,她货比三家,精心挑选了一个灰白配色的款式。
像对待手账那样,不仅在每一张的右下角都贴了卡通的贴纸,还附上了她绞尽脑汁写的语句。
有打鸡血式让他好好学习的励志语,也有充斥着美好愿景对他未来的祝福语,还有以生气的口吻对他所作所为的挑刺语……
而最后几张,许羽书就只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名字,简简单单的“裴知欲”三个字,齐整地镌刻在右下角。
代表着独属于裴知欲的所有物。
裴知欲生日当天,许羽书把他叫到了学校顶楼的天台。
两人相对而立,站在充斥着狂风的台阶上,那天风很大,吹得许羽书发丝凌乱,耳朵通红。
“裴知欲。”她双手背到身后,歪了歪头,神秘兮兮地说:“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让我想想啊,”裴知欲长长地嗯了一声,故作深沉地思考,“是你数学考了高分的试卷,还是排名进步了的成绩单?或者是英语得奖了的证书?”
“裴知欲!”许羽书绷着脸瞪他,“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ok。”他双手举过头顶,笑得散漫:“送我的礼物?”
明明是许羽书让他猜的,可真猜出来了,她居然又破天荒感到不好意思了。
她抿了抿唇,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算是。”
裴知欲唇角勾了下:“那怎么还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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