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应该不是。她满脸泪水,想说些什么,却一直都没说出口。
夏油父母的神色只带了一丝丝的惊讶,没有好奇。
我确信,他们应该只是惊讶原来我和他们儿子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没告诉他父母。
当天晚上,我们连夜赶回家,一种奇怪的默契,路上谁都没开口。
回到家后,我就被软禁在家。
父亲和母亲谈过了之后,就把我软禁在家,拒绝我外出。
父亲正常上班,母亲则是歇了业。但她没有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没有控制我外出。只一个人待在房间,我主动去敲门也没有回应。
我去找相对正常的父亲,父亲也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不说话了。
唯一跟我说话的是夏油杰。
我躺在床上跟他抱怨不公平,为什么夏油父母可以接受,为什么我父母就不行,明明之前关系那么好,明明我母亲很喜欢夏油母亲。
他安慰我:“这是很正常的吧,纪阿姨一直很爱你,怎么舍得你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旋即,他又叹了一口气:“我应该一个人解决的,要是当时你假装不知道就好了。”
我感到烦躁,忍了忍没说话。我还在想把自己软禁起来的母亲,无暇顾及他的自责。
我总觉得母亲知道的比我想象得要多。
夏油杰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就从阳台翻回他的房间。
秋季快要开学的时候,我的母亲终于回归正常了,她恢复到了从前,仿佛那件事情没有发生。
唯一变化的是我父母开始不待见夏油一家。他们不会拦着夏油杰,不会阻拦我们一起行动;夏油杰向他们问好,他们也会回应,但是没有以前那种真心把他当自家小孩的亲昵。
夏油父母的示好他们更是视而不见。
我家和夏油家的关系变得微妙。
所以阳台快变成我和夏油杰联系的“正规途径”。
佳织时常传简讯给我,偶尔会给我和夏油邮寄礼物。有时候是海边的贝壳,有时候是神奇的种子,有时候只是糖果。她还给夏油杰邮寄过一本书,好像是已经快要失传的拳法。
我们通过这些礼物,去猜测她到了什么地方。
………………
02年,我和夏油杰即将毕业的那个夏天。佳织结束了旅居的生活状态,回到东京定居,和我约在六本木见面。
定居的原因是她怀孕了。
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下巴快掉到地上,佳织的人生进度也太超前了。十八岁和恋爱三个月的人结婚,二十一岁怀孕即将生子,日本计划生育的部门应该给她颁奖。
“你这么惊讶吗?”佳织笑着坐在我对面,手撑住脑袋:“虽然本来就是想吓你一跳来着,但是你的反应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
“你怎么在简讯里不告诉我,”我皱皱眉头,不赞同她的做法:“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的。”
“就是因为你会这样想,才不提前告诉你”,佳织把菜单递给我,有些无奈:“我是想活动活动。但是一般人都不会让我跑这么远。”
她伸出手指,在我面前敲了敲:“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对一个被严加看管的孕妇来说,外面的一切都是有吸引力的。”
“那——”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眨眨眼睛,露出虎牙:“我偷偷跑出来的,但是有留纸条。而且我丈夫也未必不知道。”
我被她的笑容晃了神。虽然佳织一直都很宜室宜家,但只要露出她的那颗虎牙就会发现她其实还是小孩。
“这些都是可以吃的吗?”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菜单,满心满眼都是怀疑……这些真的都是孕妇可以吃的吗?炸鸡、冰淇淋、火鸡面……
“完全没问题,医生说过啦,可以适量摄入。不过我丈夫根本没听见,完全不允许我吃。”
“所以我只能偷偷吃。”
等分开的时候,佳织强烈拒绝了我的护送,坚持要自己回去。
她温柔地摸摸肚子,眼底是无限的温柔和期待:“现在才第6个月呢,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预产期在12月25日,是圣诞节哦”
我也伸出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揶揄道:“怪会挑时候的。”
“对了,”她又露出虎牙:“名字已经想好了。”
“是什么?”
“不告诉你。”佳织摇了摇头,和真正的少女一样俏皮:“是我丈夫取的哦~”
“等你见到了我丈夫,再配合小孩的名字,你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第006章 2003年
然而,等到我在圣诞节第二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才告诉我她的预产期提前了,小孩已经出生4天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眼睛里是愚蠢的茫然。这是我不感兴趣的领域,所以上一世从未涉及。
“医生说预产期不是百分百准确的,所以小孩没什么问题。这几天太忙了,忘记通知你了,抱歉小次。”
“那你还好吗?”
“嗯。稍微有一些忙,不过我丈夫去找帮佣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挂断电话后我回房盘算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懂,做事也不够精细,现在去拜访反而是添乱,还不如等她们轻松一些了再去。
等到三月份,天气回暖,我和佳织敲定了时间,约好次日拜访。
出发前头一晚,我把礼物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之后就收进了包里。夏油杰也托我给佳织带了礼物,是一个面包超人的手持摇铃。我父母也应我所托,准备了几本育儿书籍和两套适用的小衣服。
次日一早,我又检查了一次行囊,确认没有问题后就朝着佳织出发了。电车在城市里极速穿梭,和我心里高涨的期待一样勇猛。
佳织还是没有告诉我小孩的名字,只是告诉我是个男孩。还告诉我,小孩很能吃,比她预估的还能吃,也比她预计的还要难缠。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生育,怎么会有预估这种概念。
电话那头的佳织很傲娇:“我就是知道。而且,”
“他真的超粘我的,其他人抱他必须在胸前放一块我的衣服,不然他闻到味道不对就会开始哭鼻子。”
“真是娇气的小孩。”
我点点头揶揄她:“是啊,妈妈就很娇气,所以小孩也很娇气。”
……
……
佳织给的地址是一所公寓,门牌号是705,7楼5号。我拿着纸条在公寓门口确认了一下地址,公寓的名字被一辆警车遮挡,看不完全,但除了最后一个字,其他字都是对的。
于是我确信没有找错地方,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入电梯。出了电梯后,根据提示牌,705在右手边。701,702,703,704,再往前走,走过一个拐角,路就到了头。
尽头上的门牌号是705没错。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佳织家,也是第一次见佳织的丈夫。佳织的丈夫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个厉害的肌肉男。佳织的儿子我倒是知道一些,是一个臭屁的娇气小孩。
于是我理了理衣服和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礼貌一些,然后带着紧张按下了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但却不是佳织,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性。看起来也不像佳织的丈夫,因为这个身型和佳织描绘的差了太多。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走错了,再次抬起头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是705没错。
“你好,请问这里是佳织的家吗?”
警察拧起了眉,问我:“你认识死者?”
死者…………?
是什么意思?
警察又重复了一遍:“这里住着一位叫禅院佳织的女性,20岁,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禅院……佳织?
这是什么意思?
里面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叫嚣:“对,昨天佳织说了今天会有朋友来拜访,所以她才出门了……”
……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进屋子的,也不知道是怎样坐到沙发上的。
茶几上摆放着几张照片,有一张是佳织倒在血泊里。
我伸出手去拿那张照片,颤抖着去抚摸她的头发:“为什么,佳织是短发?她不是长发吗?为什么这张照片里是短发?”
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妇女开口,声音粗犷得像乌鸦一样:“她说照顾小孩不好打理,就剪短了……”
照片里,佳织的头发不是我熟悉的马尾,而是我另一种熟悉的海胆头。她倒在血泊里,刺挠的头发被沾湿变得顺滑,右腿缺失,不知道被撞到哪里去了。
左手还在,手上提着的是我从前跟她提过的鱼腥草。我跟她说过,我很爱吃这个,但是我很少在超市买到。但现在,这个鱼腥草沾上了她的血液,让我觉得反胃。
右手也被撞断了,但还在照片的拍摄范围内。手上也提了一个袋子,是她昨天发过给我的。她说,她逛街的时候看中一顶帽子,说很适合我。
那条简讯还躺在我手机里,帽子也躺在柏油路上,佳织也躺在柏油路上,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捏着照片从沙发上滑下,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
佳织不是我的恩惠吗?为什么要夺走她?为什么她的丈夫是禅院甚尔?为什么又要因为各种巧合让我不知道佳织的姓氏?
又为什么……她的死因是我?
如果我不上门拜访,如果我曾经没有和她提起鱼腥草,如果她不出门,会不会就不会出事?
……
我松开照片捂住了自己的脸,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她会死的。
早在我放弃惠妈这个任务时,她就已经死了。
她不是我的恩惠。她的存在不是神明对我的馈赠,不是为了证明我的存在,而是用来抹杀我的存在。抹杀我的意志,警告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无论在哪里,无论是哪个世界,我都是NPC,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的渴望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喘不上气的时候,另外一位女警给我递了一杯水,顺了顺我的后背:“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先振作一下,这件事还需要你的协助。”
我松开手望向女警,视线被泪水扰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协助?”
协助什么?协助五条悟还是夏油杰?
刚刚开门的男警敲了敲茶几:“禅院佳织,昨日16:03分遭遇车祸,16:10分送至医院抢救;16:17分,”他又拿出一张监控截图在我眼前晃了晃:“她丈夫,禅院甚尔出现在医院,16:25分禅院佳织主动放弃抢救被推出手术室;16:37分死亡,16:57分医院工作人员发现尸体被盗。”
他又敲了敲茶几,语气生硬:“约17:40分,禅院甚尔回到这里,带走了他的小孩禅院惠,至今下落不明。”
“你有没有可以提供给警方的线索?”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毫无头绪。
两个警察沉默了片刻,收起了桌上的资料,递给我和另外一个女人两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们如果想起了什么,可以联系我。”
说罢,他们不再逗留朝门外走去,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妇女也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捡起了握在手里的袜子嘴里碎碎念:“我真倒霉……”
她离开时脸上的心虚太过明显,显然是带走了佳织的私人物品。
格斗技巧写在肌肉记忆里,泼妇的骂词也刻在脑海。
但我只是跪在地上,抓紧她的裤腿:“可不可以把佳织的东西都留下……那些都是给惠的……”
“求求你,不要带走它们,工钱什么的,我都会给你的,你不要带走这些东西……”
“求求你了……”
她最终还是把那些东西放下了。然后写了一个账户给我,嘴里逞强:“算我给自己的孙子积德了,一共40万日元,早点打给我。”
……
我一个人在外面呆了两天。
那天帮佣走后,我也走了。但是我没有目的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于是我用了术式把自己隐藏起来,给自己盖了一层‘布’,虽然不稳定,但骗过监控足够了。
我走过很多地方,但一直都在城市里打转。困了那就躲在角落里睡觉,醒了就继续前进。肚子很饿,但是没有想进食的欲望,可能这样死掉也挺好。
反正我不重要。
……
夏油杰带着人找到了我。在我昏倒前一秒,夏油杰带着父母出现在我眼前。我想大概是咒力残秽,可是没有咒力我连监控都躲不了。我能逃走,依赖于不是我的东西,我被找到也因为不属于我的东西。
一切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有父母在床前。她们掩面哭泣,压抑着声音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们想知道什么,但总归是有答案的。就像我为什么毫无选择地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认识佳织,都是因为要让我履行我的使命。
等身体恢复后,我回到了家。学校早已开学,我请了病假。夏油杰会在放学后来看我,会跟我讲学校里发生的事。父母也放下了芥蒂,像从前一样对待夏油杰,还会给我们准备茶点。
那个帮佣的工钱我已经拜托父母打到她账户上了,父母也帮我去收拾了佳织的遗物,放在杂物室里。禅院甚尔一直没有出现,夏油杰打过电话问过那两个警察,这个案子已经撤案了,是禅院家提出的。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完结了,除了我。
我要的东西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但代价是每个人都对我说:“要好起来,小次。”
我不知道要怎样好起来。
一个午后,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光烤得我很暖和,但是我依旧在推算着自己想要什么。
夏油父亲在院子里朝我招招手,声音爽朗:“小次,要下来荡秋千吗?”
我摇了摇头,他却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我拖下去放在秋千上,和我一起摇晃着。
“小次你快两个月没出门了吧?夏天要来了哦。”
我没有回答,他又继续开口:“小次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看向脚下的草坪,想起被佳织打捞起的时刻:“为什么人要存在呢?”
“人不是很恶心的东西吗?”
“那个叫佳织的女孩,在你看来也是恶心的吗?”
我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来,这两个月,小次钻牛角尖了。”
夏油父亲停住了秋千,柔声道:“我曾经也这样,在外的时候总是会想如果所有人都平等地消失,那这个世界将不再有苦难。”
“以失去美好作为代价抹杀苦难,我觉得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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