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肯定了佳织是个好人,不再担心,但依旧充满疑惑。这种情绪在平安夜时达到了高峰。
平安夜是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会留宿在外面,不会回家。夏油母亲也知道,所以派了夏油杰来叫我去他家过节。
夏油杰按响门铃的时候,我正在整理自己的冲锋衣。
佳织的丈夫去外地出差了,所以两个落单的人一拍即合决定在平安夜这天一起去夜爬,一起去迎接圣诞节第一缕阳光。
每一个词语的发音都很标准,表达的意思夜准确无误:我不去,我正在整理东西,不要打断我的思绪。
但夏油杰好像抓错了重点,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扶住了墙壁,声音听起来挺难以启齿的:“小次你……”
“是同性恋吗?”
“……”
平安夜约会的就一定是情侣吗?世上的感情就只有爱情吗?
而且,被夏油杰怀疑性取向这种事情,真的很……令人绝望,绝望到我想一头撞死,又想诅咒他说“你去死”。但这句话不太吉利,所以我滚了滚还是咽下去了。
最后深深呼吸了一口平安夜平安的空气压抑自己的情绪:“首先,我不是同性恋;其次,佳织是已婚人士。”
夏油杰点点头,一脸讳莫如深:“嗯……原来是单方面吗?”
“……”
合着‘首先’那句你是一点没听见。所以我出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绝不手下留情。
然后继续收拾行李。
夏油杰不在意被我攻击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声音坚定:“我也要去。”
“不要。”
“我要去。”
“不行。”
“我是弟弟,你要让着我。”
“听不见。”
下一秒,夏油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打断了我的动作,语气强硬:“我说了,我要去。”
夏油杰的握力很大,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没有对我动过真格,所以现在我才知道,到底有多痛。
会让我想要求饶的那种程度,手上的电筒也脱落掉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撞上桌脚,最后停在墙边。
我甩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眉头紧锁:“我都和佳织约好了。”
“而且你要去,这次我们谁都去不了。被你妈妈,被我父母知道了怎么可能还可以去。”
我捡起电筒,叹了一口气认命道:“下次,下次提前告诉你。”
“不,我说了,我这次就要去。”说着,他转身离去,无视我杂乱的呼喊。
电筒又被我摔在地上。
……
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并催促我赶紧收拾东西,一副我才是临时加入的模样。
他坐在沙发上:“我已经和我妈说好了。”
“…………你怎么说的?”
“我们要在你家玩露营游戏。”
“……”我站起身,在沙发前抓狂,朝夏油杰咆哮:“谁会信你这种鬼话啊!!!!夏油杰你是不是智障!!!!!”
“对,”夏油杰紧绷着身子点点头:“她不信,但不会怀疑我是智障。只知道这是我的请求,所以没有阻拦。”
“而且她相信我。”
夏油杰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谴责。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家伙,三句话有两句话都在讽刺我。讽刺我拒绝他,讽刺我怀疑他,讽刺我不相信他。
真是够够了。
明明我的决定是很正确的。
因为真到登山的时候,夏油杰明显是在强撑,那根有些多余的登山杖是他的救命稻草。
我和佳织的计划是自驾前往,所以佳织租了车。为此,佳织提前倒了时差补眠,所以爬山的时候炯炯有神;我没有提前补觉,但是在车上的时候有休息,所以登山杖对我和佳织都不是必须品。
出发前,我劝夏油杰休息一下,但他很倔强,似乎是怕我偷跑,死活不肯小憩。这也就算了,刚刚在车上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睡觉,所以现在他的身体快到了极限。
透支精力的情况下还要爬山,所以登山杖被他死死地抓在手里。
……
我们登上山顶之后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夏油杰靠在树边,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他的疲惫,但他还绷着表情向我们展示他很轻松。
时机很凑巧。
我们登上山顶后半个小时,圣诞节的第一缕阳光就刺破了黑暗,穿过朦胧的云层出现在我们眼前。寒意被驱赶,夜色也被褪下,带给人蓬勃的希望。
明明是极其温暖的颜色,却又存在丝丝缕缕的寒意。带着露珠的太阳,这大概就是日出特有的混沌美感。
绝望与希望交织,但未来就在前方。
我转过身看向夏油杰,想告诉他我很快乐。能和他一起看日出,我很快乐;能和他们两个人一起看日出,我很快乐。我想告诉他,他是对的,他今天应该来的。这个世界第一次看的日出,的确应该和他一起。
但是夏油杰睡着了。
他靠在树上,松松垮垮地握着登山杖,耷拉着脑袋,身上还残留着登山途中遇到过的杂草和被折断的树枝。
我不止看到一个初升的太阳。
朝霞洒在他身上,他也是带着露珠的太阳。
第005章 风满楼
2000年,正式进入21世纪,春天还没来临的时候,佳织离开了新宿。
和她仓促的离开一样,我的告别也很仓促。她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她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我很抱歉,但必须马上离开。”
第二句是“我已经在离开新宿的车上了,抱歉。”
第三句话是“我会联系你的。”
我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很无奈。各种各样的巧合会拼凑出各种各样不得不的场面,逼迫着人走上最坏的道路。甚至我和佳织的相遇也是巧合,只不过是很美好的巧合而已。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难过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想待在密闭的空间,于是换好衣服出了门。还没有走多远,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我以为是佳织,打开才发现是父母的。他们说今晚有应酬,不会回家吃饭,让我自己解决晚饭。
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们这一条,下一条简讯又传来,说他们会很晚回家,如果害怕就找夏油。
回复了之后我就收起了手机在街上闲逛。
路过一个娃娃机的时候,一只小小的熊猫抓住了我。它呆在机器内,漆黑的眸子看着我,明明没有表情,明明周围的那些玩偶才是它的同类。
我却觉得我才是它的同类,给它安上了一个‘远渡重洋,为了促进和平来到这里’的使命。
周围的玩偶花花绿绿,只有它是黑白的。熊猫是很受欢迎的,但它被剩下的原因大概是它鼻子歪了,是个不被爱的残次品。
或许,它属于我。
可我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它抓起来,所以它也不属于我。
于是我松开摇杆,继续前行,走着走着,走到了我和佳织相约的那家小食店。店员看见我还有些惊讶,今天是星期三,我和佳织不会来这里。除了星期一和星期四,我们也不会来这家店。
我没用存钱罐里的钱,单独拿钱买了一杯桃子饮料,坐在老位置,趴着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只玩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摇头晃脑。
是我刚刚想要抓住的那只。
我坐直了身子,然后看见了倒影在橱窗上的夏油杰。
他把玩偶塞给我,走到佳织的位置坐下,一副哥哥的模样:“怎么不开心了?和佳织姐姐吵架了吗?”
明明就是刚刚那只歪鼻熊猫,可我现在觉得它活灵活现,一点都不异类。我戳了戳它的鼻子,看向夏油杰:“你怎么也在那里?”
“佐藤他们组织了一个试胆大会,就在你刚刚抓娃娃背后的那栋废弃住宅里,所以刚好看见你两手空空地离开。”
“不过,”夏油杰伸出手像是发泄一般拍了拍熊猫的脑袋:“也太难抓了,我花了好些功夫。”
他握住熊猫的后脑勺,带着玩偶在桌子上蹦跶了几下:“喜欢吗?”
我点点头,趴在桌子上没说话。
夏油杰松开熊猫,揉了揉我的头发,叹息着开口:“看在它的面子上,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佳织走了,离开新宿了。”
我捏了捏熊猫的耳朵,不满地嘟囔:“还没有跟我好好说再见。”
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失去了心灵的依靠。
我抬起头,凶巴巴地看向惊讶的夏油杰,威胁道:“夏油,你不准离开我。”
还不到一秒,我就泄了气,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算了,你开心就好。”
夏油杰敲了敲我的脑袋,轻轻地笑了两声,带着点无奈:“你说什么啊?我们当然会一直都在一起,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随便,反正你开心就好。”
“你开心我也会开心啊。”
……
……
情绪好了一些后,我就和夏油杰一起前往他原本要去的那栋废弃住宅。我们俩都知道,那种场所最容易出现咒灵。赶到的时候,佐藤他们已经昏过去了,咒灵正准备吞噬他们的身体。
是几只力量很弱的低级咒灵,所以祓除后不久,他们就醒过来了。好像没有什么影响,他们也没有看到过咒灵,只是好奇我和夏油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01年春季开学的前一天,夏油家变得很热闹。
因为夏油父亲回来了。那个英雄,终于回来了。夏油母亲的春天终于来了。
他退役了,不用再驻扎在国外。那是第一次,夏油父亲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不再是冷冰冰的照片。他站在院子里,和我想象的一样吸人眼球,惹得平时不太凑热闹的邻居都来祝贺。
他似乎想像每一个父亲会做的那样,把夏油杰抱在怀里。
可是他缺失的岁月是真实存在的,本应该在幼儿时期做的事情显然不适合已经有些成熟的夏油杰了。
夏油杰过了十一岁生日,他本身就比同龄人成熟,和拳击馆那些成人混在一起也觉醒了他的偶像包袱。
夏油父亲看出了他隐隐的抗拒,所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转过身把我抱起:“这就是小次吧,夏油叔叔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乖的小女孩。”
骗人。
如果没有夏油一家在这里,这句话可能还有些说服力。可是他们在。
不过……倒也没错。乖也不仅只指长相。
……
礼物自然是有的,给我的一只抱着蜂蜜罐头的小熊,制作精良,还有精致的包装。给夏油杰的,是他获得的“和平勋章”。
不在夏油杰和夏油母亲的这些年,他的一切都可以用这枚“和平勋章”来概括。他也用用这枚象征着和平的勋章来弥补这么年对夏油杰的缺失。
我不太高兴,但夏油杰高兴得要死。
他紧抿着嘴唇,想要维持自己得形象,可是他的耳朵早就已经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有多高兴。
夏油杰将那枚勋章摆在房间里最显然的位置。旁边衬托般摆着他从前获得的比赛奖章。这些奖章仰望着那枚和平勋章,就像他在仰望他的父亲。
百分百的遗传再加上百分百的熏陶。
所以保护别人是夏油杰的‘大义’,所以甘愿为自己的理想献祭。
夏油爸爸送我的那只小熊很可爱,但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坐在窗边看日落的夏油杰,所以我干脆把它收了起来。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不再去那家小食店后我在格斗馆里训练的机会变多,教练也忘了曾经教过的夏油杰,一个劲地夸我是个好苗子。
七月份的雨季过后,夏油父亲牵头,组织了一次户外露营活动,地点是好几百公里外的小山村。
为此,他们还专门租了一辆保姆车。还为了更加贴合“户外”的主题,放弃了宽阔的主路,选择了有些泥泞的山间小路。
雨季刚过,饶是准备充足也有些打滑。我父母的工作都和体力相关,我和夏油杰也一直都在锻炼,唯一有些跟不上的是夏油母亲。但夏油父亲是军人,还有夏油杰在,所以我们前进的速度并没有很慢。
但时间尚早,一切都很从容。
变故出现在我们走错路之后。和地图上的指示不一样,地图上只有一条路,但我们看到的有三条路。父母商量后选择了中间的那条。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后,十几米开外的咒灵气息扑面而来。咒灵隐藏在山洞里,看不清形态。我和夏油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肯定了对方的猜想:山洞里面有“妖怪”,并且不是可以随便祓除的对象。
夏油杰皱起眉准备开口劝返,夏油父亲先拦住大家,带着我们原路返回。我和夏油杰是基于咒灵的感知,但夏油父亲……
我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夏油父亲,身姿挺拔,一身正气。
大概是基于士兵的直觉。
……
我们回到之前的岔路口,最后选择了最左边的那条。幸运的,我们选对了,回到了主路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观景台。
父母欢呼雀跃,掏出行李开始安营扎寨。夜幕降下来后,气温也有些下降。他们生起炉子,开始准备晚饭。还分了一小框炭火给我们取暖。
父母负责烤肉,我们负责等待。
变故又出现了。
这次不是因为我们走错地方,这里是观景台没错。但是我们刚刚在洞口前方片刻的停留还是引起了那只咒灵的注意。
我和夏油杰双双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缓慢蠕动的咒灵。又像蜗牛,但体型庞大得多,移动也像蜗牛一样缓慢。所以过了这么久才追上我们,在我和夏油杰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出现。
来不及多想,我迅速捏了几张‘墙壁’把父母围起来,然后朝那只咒灵赶过去。
夏油杰退到我身边,指了指咒灵身上密密麻麻的口腔:“它唯一的攻击方式就是从那里喷射出来的黏液,黏液有腐蚀性。”
我点点头,给那些部位都盖上了一层‘布’,它无法再喷射黏液,所以只需要夏油杰一个人就能降服。
等咒灵变成咒灵球后,我松开结印的手,阻拦父母的‘墙壁’也消失。他们都快步赶过来检查我和夏油杰有没有问题。
母亲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陷进肉里,有些刺痛。我低下头才发现不对,刺痛得不是被母亲握住的地方,而是不小心溅到了黏液,手臂上有一小块皮肤被轻度腐蚀。
看我父亲的满脸困惑,他们应该是没有看到咒灵的。这个时候的母亲,情绪极其高涨。如果是咒术师的话,如果她能看见咒灵,她的咒力应该会被我观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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