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溯雪看着面前的山溪,踹了块石子进水,摸出那只乾坤月铃,拿在手里晃了一下。
叮铃铃,清脆的声音吸引滕香的注意,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陈溯雪也在此时转头,一下攫取住她的目光,滕香冷淡着脸想转回去,他抬手捧住她的脸,不许她回避自己的视线,盯着她说:“当初我送你月铃时,你说我们以前可能就认识,所以,从前你也有这么一只铃铛,只是你忘了那是陈溯雪送你的。”
铃铛是金属制成,冰凉凉的随着陈溯雪的手紧贴在滕香脸上。
滕香的脸色还寒着,抬手就去拉他手。
陈溯雪似笑非笑,凑近了滕香贴在她耳边:“你一定戴了我送你的月铃很久,否则你当时不会那样愣神,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我活着的时候,这铃铛只要一响,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听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滕香面无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呼出的热气滚烫,将她耳畔脸颊的皮肤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她有些难受,呼吸也急促起来。
陈溯雪叹息一般,声音很轻,“这意味着你摇一摇铃铛,我就来了,你看,像什么?”
他狭长的眼睛倒映着滕香雪白的脸,有些话此时心知肚明,但他偏要滕香自己说出来。
谁让她掐死他三次呢?
滕香抿了抿唇,视线没有移开,她忽然也笑了,点点碎碎的星光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潋滟着。
“你说从前的那个你是我的狗?”
陈溯雪:“……”
虽然是有这个意思,但怎么听到从滕香的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气人呢?
滕香的话还在继续,“从前我忘了。”忘了怎么收到的铃铛,又为什么会戴三百年。
但是,她的目光也轻点着陈溯雪:“现在你送我铃铛,现在的你,看来也是这么想的?”
陈溯雪:“……”
这次轮到他愣神了。
送滕香乾坤月铃的初衷是压住她的灵息,他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身上又为什么会有他给的印记,所以,他要知道她在哪里。
滕香哼笑一声,眼角末梢染上了那么点讥讽,高高在上的。
她抬手,趁着陈溯雪愣神拍开他的手。
她抬腿要往月如酒的方向走,不打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下去。
只是,她才抬脚跨出去一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回头看陈溯雪。
他还愣在那儿,俊美的脸因为巴掌印、下巴上的咬痕而显得有些狼狈。
滕香唇角勾着笑,勾出小拇指,挑过还缠绕在陈溯雪手上的乾坤月铃,眼波流转。
“这么好用的铃铛,我想我留着也不错。”
红色的鲛丝绳丝滑地从陈溯雪的掌心滑过。
他的掌心都有些发痒。
他回头去看滕香,她已经将那只铃铛拿在了手里,对着他晃了晃,又冲他笑着说:“你要不要给我戴?”
她从来不喜欢笑,这会儿却对他扬唇笑着,眉眼娇媚又恶劣。
第18章
风静止, 铃铛被她晃动着,陈溯雪的心也跟着无法静下。
他盯着滕香的笑颜,抬手去拿铃铛。
可滕香却像是故意逗弄他一样, 要收回手。
陈溯雪看着她气笑了, 强行从她手里拿过铃铛, 蹲下身,飞快地将红绳缠住滕香雪白纤细的脚踝,打了个巫族的死结。
滕香垂眼看着他,没有阻止。
陈溯雪给她系好铃铛,重新站起来, 却对上了滕香似笑非笑的脸,他动作一顿,只当不知道她这笑容是什么意思。
他轻笑下, 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头看向身后几米远的月如酒:“走了!”
月如酒一直注意着滕香和陈溯雪这边,听了这话立刻过来。
他先对着陈溯雪伸出手, 示意他给自己绘阵隐匿气息,时间其实颇为紧张。
这对巫族来说不难,只是, 云溪竹是生死境十境的修者, 又已经知道月如酒在这一片附近,不用巫族力量绘制的法阵自然效果不那么大了。
所以,陈溯雪看了一眼滕香。
滕香背过身去, 连一个眼角都不施舍给他了。
这却是双方暂时“休战”的意思了。
陈溯雪摘下了黑玉珏, 周身气息便变了, 周围草木都受到影响,生机乍现, 天地间五行之气被催生着一般欣欣向荣生长。
可滕香面色瞬间就不好了,戾气与烦躁在骨血里压制不住。
她的脸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她竭力控制着情绪,眉头紧皱,看着前方。
她是真的不舒服。
她也真是讨厌巫族。
陈溯雪一直瞥着滕香脸色,在月如酒手背上极快地以灵力给他绘下法阵,便重新将黑玉珏戴了回去。
别说滕香了,就是月如酒都大大松了口气,他收回手,恢复了稳重温和的模样,“这几日我们便藏在这山中吧,我知道几处长有圆叶洗露草的地方,不为外人道也,恰好方便了我们,不过,我想,我们暂时是不是先找一处地方好好休息,滕姑娘和溯雪兄弟看起来都要好好休息一番的模样,且北荒清州的人不知是否还在各处守着。”
这话确实有道理,所以滕香没意见。
陈溯雪当然也不会有意见。
只是两人都没吭声。
月如酒看看滕香红肿的唇,再看看陈溯雪不忍直视又红又肿还满是伤痕的脸,再看看两人谁都不说话不搭理谁的模样,自觉往前走一步,温声道:“两位跟我走吧!”
滕香没看陈溯雪,却跟上了月如酒。
陈溯雪见她跟上,便也跟了上去。
……
祈生受了不轻的伤。
心口破了一道大口子,血将红色深衣浸透成了褐色,他面色惨白,被护卫着到天字号宿院时,却是顾不上自己的伤,先派人去找云溪竹。
把云溪竹找来后,两人在屋内密谈如何围住东洲三山,将滕香和她身边的男人活捉。
对于滕香身边的男人,祈生说得很含糊,云溪竹杏眼轻颤,天真一般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样的男人竟是让大护法这般在意?好歹要让我知道对方的实力呀,否则我不知该派哪些长老前去守山。”
祈生板着脸,沉默了会儿,道:“巫族,很强。”
云溪竹眨眨眼,靠在椅背上,轻轻捏了捏袖子,忽然问道:“看来,大护法从前并不知道这么一位巫族……对了,忘记问大护法了,我师兄从离恨墟中离开,是否是当初前去离恨墟的北巫族人相助?”
祈生似乎听不明白云溪竹这话,对着她时,脸上露出些疑惑。
云溪竹语气娇俏得很:“忘了说啦,我师兄呢,先前被我在身上下了道禁制,他无法离开离恨墟,那禁制,一般人不能解除或者遮掩气息呢,我在想,那位很强的巫族,可以吗?”
这话显然是一句废话。
巫族,还是很强的巫族,那自然擅长诸多咒术与法阵,不提解除禁制,单论遮掩气息的话,当然可以。
祈生皱了眉头,招了人过来询问。
很快得到当日去离恨墟探听消息的属下确切的消息,他抬头对睁着大眼睛等着的云溪竹道:“北巫族不曾相助你师兄离开离恨墟。”
云溪竹摸了摸下巴,仿佛终于解了惑,身体放松下来。
“看来,大护法所说的那位巫族,大概率是与我师兄一道从离恨墟出来的,或许滕香当日也是躲在离恨墟,北巫族竟是没有发现,怪叫人遗憾的。”
祈生被人当面嘲讽,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云溪竹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时,忽然回头,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一般,好奇问道:“不知道那位滕香与须弥洞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祈生胸口有伤,这会儿脸色苍白,听了这话,抬眼与云溪竹对视一眼,面无表情道:“既然山主有听玉可与大巫主联系,不如直接问大巫主?”
云溪竹嘻嘻笑了两下,摇头。
“不啦,你们北荒清州的事和我东洲三山又有什么关系?就是如今我们结盟,这须弥洞的情况,也成了我们东洲三山的首要责任呀,你可是不知,近日就是东洲三山内,也有不少异怪出现伤我山内弟子呢。”
她站起来,颇为烦恼地叹了口气便往外走。
祈生却不敢放松警惕,他是知晓云溪竹这女人是有脑子的,否则也不会把她师兄拉下来,自己坐上山主之位。
等她走了之后,他立刻招来先前的下属,仔细询问在离恨墟找滕香时遇到的事,得知了离恨墟内不烦村的存在。
他沉了沉眉,启用听玉,立刻联系大巫主。
听玉是一种可以长距离联系的法器,近年来才被炼器师炼制出,需要使用者灵力灌入维持法器运转,与人联系时,用灵力将听玉上的字符排列组成再即时发送,修者至少在生死境五境之上才可用。
祈生喘着气坐下,由着下属替自己剪开衣服处理伤口,将如今最重要的三条消息送出——
一,滕香如今果真在东洲三山找圆叶洗露草,但她疑似失忆。
二,滕香身边出现一个男人,是拥有星辰之力的巫族。
三:离恨墟内或许有巫族分支。
……
灵域至北,连绵万里的山林如神官绘制而成,不属于四月的花在此处繁茂盛开,云山雾霭,神山仙境。
巍峨古老的殿宇内,风吹过,拂动着床幔飘动,躺在床上的女子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隐约之间,女子的面容有几分像滕香。
“如何了?”
男人声音清朗温柔,听在耳里如沐春风般柔和,他抬眼看向床侧替女子搭脉的医者。
他穿着纯白的宽袖大袍,无一丝绣纹缀饰,头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地半挽在脑后,眉眼如画般昳丽,肤白唇红,人也如如云一般柔软,可那医者却是低着头,神情紧张,“朱姑娘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腹中胎儿也尚好。”
男人似乎松了口气,替女人掖了掖被子,随即笑着问:“那她如何还没醒来呢?”
医者声音紧绷:“回大巫主,许是因为朱姑娘自己还不想醒来。”
“她自己不想醒来?”男人低声喃着重复了一声,笑着摇头,“不会的。”
医者似乎额头上都沁出了些汗来,他踌躇着说:“那便是朱姑娘那一日与滕姑娘打架,刺激到了她的脑袋,令她……令她或许想起了什么。”
宗铖轻轻抚弄女人头发的手一顿,垂眸若有所思,随即又笑着说:“那更要麻烦你了。”
“大巫主说笑了。”医者诚惶诚恐。
宗铖倒是没有为难医者,神色从头到尾柔和,当他腰间的听玉闪烁时,嘱咐医者看护好床上的女人,便起身出去。
打开听玉,见到传文,宗铖那张如画的脸上,神情有短暂的凝滞,随即眼眸深了几许。
“离恨墟,不烦村……”
又过一刻钟,天色暗了下来,整个北荒清州也拢上了一层夜纱,一支二十人的队伍从北荒夜行而出。
同一时间,祈生收到传文——“别伤害滕香,跟着她,杀了他。”
……
一处偏僻山崖侧缝内的山洞里。
滕香靠着山壁盘腿坐着调息,面色苍白,旁边月如酒烧着火堆,时不时忍不住往她看一眼。
因为刚恢复一点经脉就和祈生打了一架,滕香身体又有些新伤,最近又因为须弥洞的异怪魔物从地底下逃窜到各地伤人,东洲三山有宵禁大阵,所以,三人在天黑后就来到这一处藏身休息。
陈溯雪出去周围采药了。
月如酒面对明显不想搭理人的滕香有些坐不住,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只可供一人进来的缝外传来脚踩枯枝的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忙说:“溯雪果真是极擅医,在夜晚采药也这般快,与他出行真是令人心安,受伤了也不怕忽然死在路上。溯雪,你回来了,我已经把火烧旺了,只等你烤鸡了!”
滕香:“……”
她睁开眼,抬眼却是一眼先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陈溯雪。
他的大袖挽了起来用襻膊束起,原先泥湿脏污了的衣服下摆浸了水,显然是被溪水清洗过,恢复了干净。
他左手提着两只拔了毛处理过的野鸡,右手则拿了一只用草简单编成的篮子,里面除了放了些药草,还有些蘑菇。
滕香的视线轻飘飘扫过陈溯雪的脸,那脸之前还不能看,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了,剩下的那些伤口不是她弄的。
应该是他说的巫蛇印的关系。
将将要收回视线时,陈溯雪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滕香目光一顿,面无表情继续收回视线,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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