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
“如此甚好。”
黎穗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可别,我们关山月这包庇青瑶的罪名可还没洗清呢。”
有事就让关山月上,对关山月、关山月弟子的排挤也是半点不提啊。
此事孰真孰假,对关山月都没半点好处。
该信的、该着急的、仇视的、包庇的会在瞬间如疯狗一样涌上来。
圣子突然开口:“方谷主怎么看?”
方玉徽笑了下,抿了口酒壶里的水,不甚在意道:“在下能怎么看,圣子修为也十分精进,我看不如就由圣子搜魂?”
“不必如此。”圣女身旁的神侍招了招手,欠身:“圣女说她有一天品法宝,可辩真假。”
“神殿原来还有圣女吗?”沈清霖纳闷。
一旁越清渡压低了声音简单解释:“神殿分为左右两殿,一般主事的都是左殿,神殿默认就是左殿,也就是圣子一脉,右殿是左殿的附庸,圣女你可以理解为是圣子继承人。等她摈弃性别之分,就与圣子无异了。”
听遥他们被传送出来时,正逢秦玉襄的记忆被当众展现之际。
隔着泱泱人群,她再次与那双金色竖瞳对上了视线。
她在那双淡漠的金色瞳仁里看到了诧异。听遥黛眉轻挑,很快洞悉了原因。
祂没能在她眼中窥探到任何极端的负面情绪,即使历经误解、背叛、仇视,她的眼中依旧是清明一片的干净。
在那一片干净中,一道亮白的身影愈发清晰,似乎要从她的瞳孔中走出来,少女扬唇轻哼,绵延的千山雪似乎都被她敛于眸中:“就算如此,我也会是修真界最后一片净土。师妹,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秦玉襄身旁多了一个人影。
纯白色的长袍及至脚踝,来人以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无欲无求的半金瞳仁,细白腕间银白色的十字架随她施咒间轻轻晃动,更衬得那肌肤细腻胜羊脂。
眼神触及那细小低调的十字架时,沈惊棠眼皮不可遏制地颤动了几下,很快又恢复如常,看向圣女的眼神与众人无异。
面纱微动:“现。”
所有关注着这边的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许多段、分属不同人的记忆。
殷都百姓、难民、妖族、魔族、修士,在这之中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药堂谷的药人。
被当做药人炼妖时的五感被清晰地共感到每一个人身上。
刚被天机榜清除负面影响,才舒服不到一会的听遥脸色又白了白:“......”早知道就晚点出来了。
至此,药堂谷活人炼药已成事实。
方明姝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方玉徽,语无伦次:“师傅,这不是真的,对不对?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我都在记忆里里看见了...我看见...大大长老才是主使,是不是?”
把她从小带到大,教她明是非、辨人心,识读医者箴言的长辈是如此草菅人命的一个人,你叫她如何相信?
“师傅...你说话啊...师傅...”
玉酒壶在他手中炸开,酒水四溅,将他眉眼都染上水色,如玉的面容透露出一种与以往不同的自嘲,有同代修士摇摇头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当初那名纸笔尽芳华,纵情山水诗意的小公子。
有人叹息,“当年之事,他还是没放下。”
“放下?药堂谷包括令妹在内一百三十二条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在我眼前消逝,你要我怎么放下?大战在即,百年前的历史即将重演,我想让医者有自保能力,不再受制于人,有错吗?”
“弱肉强食,便是修真界的生存法则,这可是你们当初跟我说的。怎么如今反而不认了?若不是你们执意夺取魔珠,又怎会有仙魔大战?他们又怎会死?”
方玉徽的话落在殿内,人群中,除了魔族,其他修士再难维持镇定。
方才入青云中关于魔珠,他们都只当时天机榜为听遥小队完成任务而编纂的合理剧情,如今看来竟然是真实的历史?他们自以为正义的守卫战,其实也只是一场资源掠夺战?
一时间,之前被忽视的东西,在这一刻自成线索,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故事链。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她上一世就是被这件事引到神殿,然后撞破了圣子的事,被栽赃身死。
“一派胡言。”对峙中,有人呵斥这上前挥出一掌,想拿下方玉徽。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还没来得及闪身,一道纤瘦的身影举剑,挡在了他身前。
竹剑坚韧而锋利,即使是在修为高出自己一整个境界的修士面前也未曾露怯。
再次抬眼时,听遥看向方玉徽的目光,不免夹杂了几分复杂。
听遥闪身轻巧卸下谢知鸢的剑与前面人的力,笑眯眯开口:“宗门有宗门的规矩,修真界自然也有修真界的规矩,前辈是想越过仙盟行事吗?”
如此,药堂谷涉及的便只有活人炼药这一件事。
他们这些老狐狸半天没人动,估计也是在等仙盟查清一锅端。
而这先动的自然就是藏不住的尾巴。
“神殿结界已经启动,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此时涉及颇广,在仙盟查清之前,还请诸位稍安勿躁,百年前关山月青瑶夜访神殿的画面即将被圣子提取。”
听遥看向说话的神侍:“?”她是什么小丑吗?这个注意力转移的话术,差评。
有听遥在前面,谢知鸢自然是收起了剑,转身间没错开方玉徽的眼。
细看便会发现,这二人眉宇间着实有些相似,若是谢知鸢能压下头上的那簇呆毛,冷脸笑,便是十成十的像了。
上一个这么像的听遥和殷都帝王已经认亲成功,属实存在血脉关系。
可方玉徽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阵很强额魔气,后又很快消失。
随着魔气逐渐消失的还有方玉徽的生命体征。
看着少女与陈云裳相似的面容,这一生,懊悔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然后无意间,伤害了许多人。
谢明烛的灵气在顷刻间涌入,最终也只是被发弹了回来:“他的心魔从未被剔除,七魂八魄早被心魔腐蚀干净,如今心魔已散......”
谁都懂谢明烛未尽的话中之意,看着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方玉徽落得如今这般模样也免不了一阵唏嘘。
功是功过是过,方玉徽这个人实在是算不得完全意义上的恶人,只能说功过参半。
谢知鸢离得最近,方玉徽的血落在她腕间,是一种粘稠的烫。
她像是想起什么,顾不得擦拭,手指慌乱地在芥子袋中掏来掏去。
此刻她只恨自己平时不太注意收拾,若是用小瓶子装,那颗仙品聚灵丹肯定能一下子找到,谢知鸢眨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掉下来了。
方明姝的状态也有了明显的不对劲,池瑶在那边哄她。
听遥握住谢知鸢颤抖的手腕,将她眼睛捂住:“没事了,没事了。他只是去找你妈妈了。”
少女呜咽声细弱,“我才刚找到他...刚找到他...”
方玉徽少时作为药堂谷谷主,那可是个金枝玉叶的败家主。作为长子自然是被寄予厚望,不希望他感情用事,对他的感情也就很淡,只是后来发现,他志不在此,作为药堂谷的下任谷主培养,属实是有点烂泥扶不上墙了。
方玉徽每天累死累活还避免不了一阵数落,那时,他最羡慕的就是方玉栀了。受尽了千娇百宠还不用像他一样修炼。
不过方玉栀确实是很讨喜的一个小姑娘,在他被数落时,方玉栀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小姑娘身体小小的,杏眼倒也瞪得大大的。挡在你身前时,好笑又暖心。
他从没想过那样一个娇气怕疼的人,会在最后一刻以自刎的方式替他扛起药堂谷的未来。
如果他当初没有赌气出走,那只留一串的该是他的名字,方玉栀该或者才是。
方玉栀挥剑自刎的画面成了他此后用一生都无法化解的心魔。
那天,他因修炼的事与父亲赌气,跑去凡界散心,无意间撞破了魔族攻打修真界的计划,被追杀了一路。
后又失忆在王家村中同凡界少女陈云裳相知相识相恋。
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属于方想容的日子,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他只需要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少女就好了。
但好久并不长,他在婚后的某一天突然恢复了记忆,恰逢药堂谷来信,老谷主病重,母亲战死,方玉栀被俘,漏屋偏逢连夜雨,药堂谷的重担一下子便落到了他身上。
他来不及告别、也不知如何告别,在村外留下隐匿气息的符纸,保其不受仙魔大战侵扰,便只乘着云鹤匆匆离去。
没想到这一走竟也是永别。村子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便起了火,什么也没留下。
战争结束时,青年敛眸看向凡界青洲的方向。
那是他遇见陈云裳的方向,也是方玉栀挥剑自刎的方向。
松针落在他肩头,被他伸手拂去。
这场大战带走了他的亲人、爱人,最终只留下他孑然一身。
想到圣子关于修真界大陆覆灭论的预言,他知道修真界还有异常不可避免的大战。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费劲心力,中域在上古残卷中找到了可以改变治疗系修者体质的丹方,让他们可以辅修音修,拥有最起码的自保能力。
残缺的卷轴,不全的丹方。最开始还是自发的身染重病、药石无医的凡人为了感念药堂谷,自愿成为药人。
可随着大战的时间越来越近,此事却毫无进展。自发的慢慢变成了强迫的,体弱的慢慢变成了健硕的,最后他们发现找来找去,都不如有灵根的修士,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这些修士。
离成果越近,便越无法收手。
他就这样从天上的月亮变成了深渊里的恶鬼,就像当初陈云裳没抓住的玉簪子,在她指尖打了几个转后终是被污泥染了满身。
殷都,太庙。
香烟与烛光间,一道如鹤如松的身影逐渐清晰。
听遥不确定:“国师?”
沈听鹤疏淡的眉目向上聚拢,嗓音谦和:“公主。”
这次的沈听鹤与之前在王家村给她的感觉又不一样,那种看透世俗的沉淀感在他身上变得更重了。
“你怎么会在这?”
“这就要问公主了。”
本来在神殿与众人一同温习自己百年前死亡的经历,随后圣子在殿外自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于青天白日里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把她推向这里就够她茫然了。
沈听鹤这发言让她更疑惑了:“问我?”
“是。”沈听鹤说,“最上面的牌位下是你留给自己的答案。”
听遥依言抬眼,最上面是无字碑。她少时也曾疑惑过、询问过,届时父皇只是说那是第一任殷都帝王的牌位,便再无其他。
听遥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一个大胆又离奇的猜测脱口而出:“殷都的第一任帝王是我?”
在听遥紧锁的目光中,沈听鹤点了下头。
她为什么会对幕后黑手生不出反感之意如果推动着她一直向前走的那双手是属于她自己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她到底要做什么?
听遥沉默地从下往上仰视那个高高的、漂亮的无字碑,像是在透过它看向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究竟是怎样的?
这一刻,她竟罕见地升起了退缩的心思。
眼前又突然闪过之前中域论道时在交叠时空里遇见的帝王,郁闷被扫轻些许。
...好复杂的父女关系...
她垫脚去够最上面的无字碑。
“公主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比如,你为何会在王家村看见我?又比如你身边那位一直跟着你的少年。”
沈听鹤依旧是笑着的,这一刻听遥竟有些读不懂他,相较于她已经猜的大差不差的前者,显然她更关心谢逢臣,她轻抿下唇,右手已经摸到无字碑却没有着急把它拿下来。
嗓子忽然间有些干涩:“什么意思?谢逢臣不是我的机缘吗?不是你算好的了吗?”
意料之中的摇头,却让她心下一沉。
所以从殷都到关山月到中域论道再到如今的入青云,这一路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谢逢臣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不会有什么机缘未尽的命数。
听遥突然感到一阵的后怕。
这一路都是他在用自己的命数为她搏前路。
沈听鹤轻声打断她的沉思:“你留给自己的机缘是灵山剑的炼器师即将消散的灵魂,而非那个少年。”
直到拿下牌位,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沈惊棠的这句话依旧还在她耳边徘徊。
另一边神殿,因为真相的揭开、听遥的离开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居然是这样的,那圣子...唔...骗我们也太惨了吧?”
回住处的路上有人愤慨开口,话说到一半被同行人捂住了嘴。
与他们这行人擦肩而过的是很大一群人,有关山月的、有听遥队里的几个,还有中域、妖域、南域......放眼望去都是刚刚在殿上为听遥说过话的天骄,或是年轻一代或是青瑶那一代。
有光透过云层照在他们的背影上,他们热热闹闹向前,也将那叽喳的谈论声带着向前。
“乔汀,你从一开始就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师妹的样子?你是不是提前知道点什么内情?速速交代。”
“也没有。”乔汀磨蹭着被黎穗糊了一巴掌才老实交代:“我无意间听到过仙人和马长老谈话。如果你们也知道师妹修的什么道,也一定会觉得她不会有事。”
“别卖关子了。”
“那我猜猜啊,看她这一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舍苍生受苦的样,难道和明师弟一样是苍生道?”
“错了,再猜。”
这个话题争论了良久才有答案。
“大道无情,难道她和沧浪的小师妹一样修的是无情道?”
“不,她修的是天道。”
第87章 唯自救
周围都是虚无一片的黑,听遥捏了张御火符,摸索着向前,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来了。”是她自己的声音。
隐藏起来的聚灵阵似乎嗅到了熟悉的灵力气息,骤然启动。
霁青色的光晕在瞬间将这片空间照得透亮,长达数尺的雕塑拔地而起,无数影像画面从听遥眼前快速闪过。
听遥收起掌心的火种,伸手试图抓住什么,最终也只是从中穿过。
咔嚓。
尖锐的破碎声自听遥转身回望的刹那清晰传入,那些虚无的影像最终化作了无数冰晶落在她的睫毛、肩颈,经久不化。
她复又转身,将目光放在雕塑上。
57/61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