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酌瞧着叶鸢认真欣赏眼前的花样子, 面上不由得浮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我刚刚从宫中接走你的时候,你就这么点大。”白明酌手上比划了一个小臂长的大小, “那时候皇贵妃哭得伤心,皇上心中也犹豫,不舍得让我带走你。只是那时候时局动荡, 我们谁也无法料到第二天京城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所做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如果我们都不在了, 你还能平平安安自在地活一辈子。”
叶鸢手上摩挲着衣裳样子,仔细地听着白明酌的话。
“正巧那时候,”白明酌想到这有些唏嘘,“你师叔在战场上捡到了小乐安。那时候大家便想着,将这孩子留在四皇子府上。若是这孩子运气够好,便能够平平安安的作为皇室宗女活着长大,若是运气不好,也总比无人照拂,孤零零地死在战场上好上百倍。”
“想来乐安的运气是极好的,我们的运气也是。”
“后来皇上登基,各方势力动荡,晋西王虎视眈眈。皇贵妃的母家,也就是你的外祖家,没落已久。皇后是太傅嫡女,素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是以,皇贵妃的日子倒也好过。”
“平日里大臣们在朝中催皇上早立太子,以正国本。可皇上一直以来只有你这么个亲生女儿,哪怕他有心想将乐安立为太女——你也知晓,乐安的相貌与皇上没有丝毫相像之处,若是立了乐安,哪怕朝臣还没起什么风波,怕是后宫中,贵妃便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晋西王蠢蠢欲动。若是无人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那他作为皇上的宗弟,便仍有机会。”
叶鸢笑了笑,“师父五年前告知我身世,不就正是要我回到宫中打消了他的念头。若是父皇一直无所出,我便要接下太女的责任。”叶鸢浅笑中带着些许认真,“我都知晓的。”
“是啊,虽说你从小未在皇宫中长大,可该学习的东西,无论是作为皇子还是皇女,都未曾落下过。”白明酌伸手拿起一张服饰样子,瞧着上面华贵的少女衣着,感慨道,“如今你也已经长大了,虽说未能在宫中生活,在父母膝头尽孝,可也算是平安顺遂。当年我应下的责任,如今也算是了了。”
“师父做得很好。”叶鸢俏皮的笑了笑,对着白明酌眨了眨眼,“如今我有自己的酒楼,武艺傍身,有军功,有官职,身为女儿身,师父将我养得不能再好了。”
“我们阿鸢惯会说一些好听的来哄我。” 白明酌面上多出了几分欣慰,“只是这些年的确是苦了我们小阿鸢,未曾享受过宫中的荣华富贵,还要陪我这时不时消失的人苦守在孤山中。”
“哪里就苦了呢?”叶鸢摇了摇头,“虽说山中条件比不上宫中,可我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恐怕相较宫中的公主也差不上许多。”
“虽说师父事务繁忙,可从小到大,山中有嬷嬷陪伴我,暗卫们也向来不少,我从那些死士哥哥姐姐们身上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些经历是自小长在宫中所不可能拥有的。”
“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有着皇女不该有的自由,有师父,朋友,这便已经是我能想到的生活中最好的样子。”
白明酌笑得欣慰,“我们阿鸢真的很优秀。我也知道你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小的时候羡慕山下的孩子们有爹有娘,长大了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份,要把一些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扛在自己身上,这五年,从创建居安楼,上战场,再到回京城,阿鸢过得也很辛苦。”
“我已经是站在你们给我铺好的路上前行,哪里算得上有多辛苦呢?”除了刚知道身世的时候的挣扎,叶鸢从未觉得苦过。
虽然这一路很累,但是不苦。自己在做的事,带兵打仗,守护百姓,保卫京城,这些事未必不是自己热爱的,似乎出于本心自己也愿意为天下百姓付出些什么。
至于肩头的责任,即便自己不是皇女,也有其他的命运等待着自己。若是托生在普通人家,或许会平安长大,再一辈子偏安一隅,身不由己,过着相夫教子的一生。
自己正是因为皇女的身份,有人守护,才能有着快意江湖的少年时代。每个人生来就有不同的责任,走自己的路算不算苦?
“阿鸢活得比我通透。”白明酌摇了摇头轻轻叹息,摆正了神色道,“只是阿鸢,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叶鸢瞧着白明酌的神情严肃,不免有些紧张。
“皇后前日诞下一子。”
叶鸢睁圆了眼睛,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皇上在位这么多年,别说皇子,连皇女都没能再有一位。皇后有孕这么大的事,她竟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过。
“皇宫里将这件事隐瞒得极好,就连我也是前日皇后生产,才被叫去皇宫内待命,以防万一。至于皇后孕期内,一应安胎事宜,我一概不知。”
叶鸢沉默了半晌,“白家与皇贵妃的母家关系密切,出于避嫌和安全考虑,皇后应当有自己的人选。“
白明酌有些担忧地看着叶鸢,“阿鸢,这些年你付出的努力,师父都看在眼里。如果你想要那个位置,师父愿意陪你争,帮你争。”
“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是为了大殷,为了殷朝的黎民百姓,不是为了让你把路蹚平,最后再把所有的一切都拱手让给别人。“
叶鸢淡淡地笑了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忽,“我有点乱,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白明酌点点头,“我明白,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皇上那边的意思是,在百官家宴上宣布认回公主这件事,同时公布皇子降生。等过完了年,就为你举办归朝礼。”
叶鸢点点头,“一切都听从宫里的安排便是。”
白明酌有些担忧地看着叶鸢,“你还好吗?”
叶鸢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好像心中突然就少了什么东西,有点……空落落的。”
“似乎是我肩膀上的责任变轻了,可是仔细想想,我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仍是要努力扳倒何甘平,晋西王依然要防,京城布防的一应事物依然要去办。”
“就好像要走的路终究还是要走下去,只是最终的归途似乎变得飘忽不定,突然就失去了目标。”
白明酌没说话,只是敛起面前的衣裳样子递给叶鸢,起身拍了拍她。
“没关系的,”叶鸢温声道,“我只是要好好想想。”
叶鸢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回了宅子里,整个人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水三问叶鸢选了什么衣裳样子,选了什么样式的头面,叶鸢都有些晃了心神。明明是刚刚才用心挑过的服饰,只是转身回了家就变得记忆模糊。第二日上职也有些心神不宁,平日里一个时辰能做好的事,如今多费些心神也要两三个时辰。
晚饭前术七偷偷怼了怼水三:“主子这是怎么了?”
水三摇摇头:“打从将军府回来就变成这样了,瞧着主子似是特别累的模样。不会是跟伯爷打起来了吧?”
术七“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你当伯爷和主子是你啊,切磋起来没轻没重的。不会是归朝礼出了什么纰漏吧?”
水三接茬,“那也是……”
“我没事。”叶鸢走过来适时打断了两个人的猜测,“就是有点累了。”
术七与水三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鸢坐下拍了拍桌子,“吃饭。”水三和术七见状也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插科打诨,活跃着家中气氛。只是这饭食尚未用完,三个人竟突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互相对视着。叶鸢点了点头,术七便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有人闯进了院子。
叶鸢跟在后面,想不出会有什么人竟敢夜探自己的宅院。刚走到门边便听到术七诧异的声音,“白少将军?”
叶鸢顺着术七让开的路走了出去。
只见那个许久未见的人,站立在自家的院子里,乘着夜色静静地看着她。即使只是简单的对视,也让她不禁心中一颤。
最近两日扰乱心神的事情繁多复杂,反而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想这个思念已久的人。如今白卿淮突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却生不出什么额外的思绪来。脑海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应该为他平安归来而高兴。
落在心中,只剩下简简单单的一句,阿岁回来了啊。
第58章 叶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同何大哥成亲?
白卿淮静静地站在墙边, 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容,却也将他的双眸折射得熠熠生辉。
叶鸢和他对视着,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寂静。
术七和水三站在门边的侧首,眼观鼻鼻观心, 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水三轻轻戳了戳术七的腰, 对着术七投过疑惑的目光, 术七肯定地点点头,水三心中便已了然。水三虽然没见过白少将军,却也知晓白卿淮对于自己的主子来讲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存在。
想来也只有这位白少将军才能让自己主子露出些旁人难以得见的情绪来。
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正在水三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时,叶鸢突然什么都没说,转身就朝着屋里走去。
“叶姐姐!”白卿淮见到叶鸢不愿意理睬自己,急迫地喊住了叶鸢。
叶鸢转过头来, 深吸了一口气, 张嘴说出口的话语气淡淡:“不知道白少将军回京, 不率先进宫复命,却夜闯同僚的家是何意?”
水三心头一跳,这场面是自己能看的吗?主子的私事,自己这做属下的,还是知情识趣些, 躲得远点比较好。于是趁着叶鸢转过身来留下的与门之间的空隙,带着术七一溜烟地钻进了屋里, 留下白卿淮和叶鸢在庭院中。
白卿淮听着叶鸢口中疏离的“白少将军”“同僚”“夜闯”,这般冷漠的词语,从叶姐姐口中刻意地说出, 开刃利剑般,出鞘便注定要见些血色, 誓要将他心上剜下一块才罢休。
在西境的那些日子,自己紧赶慢赶地带着李泱在晋西王的封地穿梭,在宁明涧后的山崖后找到了晋西王所囤的私兵。
白卿淮与李泱俯身趴在在涧后的山石上,俯瞰晋西王建在山崖下的校场,头皮难以抑制地阵阵发麻。便是两人肉眼可见的规模,便已经能够同京中明面上可见的军队规模相较,白卿淮不敢想,在自己不可见的地方,晋西王的兵力到底该是多少?
收集晋西王所设立的私兵信息便用去了许多时日,更何况还要找寻些能与晋西王公堂对簿的证据。白卿淮本就因着想要早些回到京城见到叶姐姐而心焦,在收到贺子石发来的消息时,内心的焦躁更是达到了顶峰。叶姐姐同何大哥一同出游的消息已是让他难以接受,更遑论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即使白卿淮没日没夜地往前赶着,然而他完成公务也已是三月后了。还好这时快马加鞭赶回到京城,还能赶得上过年。入城门时已近宵禁,白卿淮竭力克制住了想要马上见到叶鸢的欲望,先行回到将军府。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自然是不适合出现在叶姐姐面前的。于是沐浴更衣后又偷偷躲避着城中宵禁,在夜色中溜进了叶鸢的宅院。
他太想念她了。思念就像是自家书阁上堆叠的书籍,平日里一册一册的罗列上去,只觉得意义厚重。尚未翻开时,只瞧着书名与扉页,难知其中深意。可再见到叶鸢的一刹那,过往的思念,像是瞬间被揭开,从四肢百骸流入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一切都搞砸了。明明以为回到京城任职,能够离开心中那个人越来越近。可明明回到京城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却与叶姐姐渐行渐远了。
庭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叶鸢站在房门前的石阶上,白卿淮与她的视线相对,需要微微仰起头。白卿淮眨了眨眼,像是要在这眨眼间,将内心的所有情绪都压入心底:“叶姐姐……我没有……”
“没有什么呢?”叶鸢看上去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却有些冷漠,“您未曾受邀,却在夜里,探访我的宅院,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白卿淮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叶姐姐在生自己的气。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了叶姐姐不快,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姐姐将要同何大哥成亲,对自己更是多了些烦厌。他不知道多说些什么才能让叶姐姐消了火气,却也不敢在这时候,什么都不说,生怕叶鸢真的转头进了屋中,不再见他,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叶姐姐,你在生我的气吗?”
叶鸢瞧着白卿淮谨小慎微,却仍努力回应她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该不该带着这份火气。说到底,她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因为白卿淮没给自己写信这件事,这般小家子气的说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从前的自己好似从来没有对人这般刻薄过,是自己没有克制住脾气,即便是他的错,也不该这般说。
叶鸢叹了口气,把自己本要说出口的难听地话咽了下去,压低声音:“你离京之前,可是同我说要与我写信的。可这三个月来,我未曾收到过你的只言片语,你是否安全,事情办得还顺不顺利,我一概不知。”
“我……”白卿淮的眼中变得慌乱起来,“我以为……我以为叶姐姐不会再愿意收我的信了。”白卿淮的心中多了些难言的愧疚,他知晓等待别人的信的滋味。他以为在他告白却又被拒绝之后,还作出醉醺醺地在夜里赖在叶姐姐的家中不走这样的事,已经让叶鸢烦透了自己,不会再愿意收到他的信了。他想不到叶姐姐居然也会等待着他的来信,于是心中的愧疚里又生出些隐秘的欢喜来。
起码叶姐姐仍是担心着自己的安危的!自己在叶姐姐心中,或许……总该是还拥有着些怜爱的吧。
叶鸢也一时无言。白卿淮的话一出口,叶鸢便也想通了些其中的关窍。在白卿淮醉酒那日,自己照顾了他一夜,只有自己知晓那时瞧着他那般依赖自己的时候,心中有多欢喜。到了清晨自己上职时,白卿淮尚未苏醒,自己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来。想来那一日早上,他醒来发现自己宿在叶鸢家一整夜的时候,该是慌乱至极的。或许是怕在自己这里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说了什么让人为难的话,再者说,一个男子在夜里闯进女子的闺阁,本就是一种冒犯。
自己从未站在白卿淮的角度想过,更不知在他心中,是不是觉得自己那时对他已是满心的怨怼。就别怪他了吧,叶鸢心想,他已经事事尽可能地迁就自己了,甚至怕自己生气,连封信都不敢寄回来,自己还如何舍得怪他呢。
白卿淮瞧见叶渊沉默,心中却越发慌乱了,他也顾不得向叶渊解释许多,本能地道着歉:“叶姐姐对不起,若是我知道你在等我的信,我定是会如约定那般,常常写信回来的。”
在放下心中关于白卿淮没有给自己寄信的那点赌气后,叶鸢才得以放松下来,认真去端详许久未见的少年。她细细瞧着着白卿淮的面庞,不知是月色映照得不真切,还是白卿淮的肤色真的黑了些,似乎白卿淮在短短三个月内又变得成熟了些。冬日里也会晒黑的吗?叶鸢在心中胡思乱想着。
叶鸢叹了口气,声音却明显柔和了许多:“不是的阿岁,也是怪我那天没能去给你送行。那日我以为能在用午食时赶去将军府,却没成想那日盛大人来寻我与我讲了些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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