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月原本抱着和宗门大佬汇报异常的郑重心情,然而祝烛星仿佛没有听到她刚刚说的那桩骇人听闻之事,还有心思慢吞吞帮她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汗。
“我不知道。”
祝烛星的声音温柔平和地问道,“你想让我出手吗?现在还不能有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一出手,必须杀掉所有见过我的人。只要毁了血兰谷,这件事就可以平息了吧?”
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之前她对祝烛星没有在旁人面前现身这一点有过猜测,所以倒没有太多惊讶。
只是祝烛星这种轻描淡写提出斩草除根的态度,让她有种明明在认真分析杀人凶手,结果顶头大佬轻描淡写地提议,要不把案件涉及的所有有关人员都一起干掉,这样也算是顺利结案的吐血感。
“仙人,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
祝烛星的声音温柔缓慢,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茫然无辜道。
“我也没有骗你。我出手之后,周围很少有活物能活下来。”
“如果是长老的异魔失控,那么他手下的弟子都已经沦为被异魔操纵的爪牙,他们大多都是与异魔同生共死。而如果失控的异魔先死掉,剩下的弟子如果还拥有理智,我也可以把他们带到落星城内。”
或许是出于一丝与那些被牵连的弟子兔死狐悲的感伤,也或许是在祝烛星的纵容之中,她已经慢慢忘却掉了快要融入本能的演技和面具,江载月少见地问出了一句真心话。
“带去落星城里喂海怪吗?”
察觉到了江载月低落的情绪,祝烛星用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了贴少女此刻微微发热的柔软雪白面颊。
“进入观星宗的弟子,终有一天会彻底显现出异魔。如果没有宗门关住他们,他们失控的异魔会杀死许多更加无辜的凡人。而落星城内的邪祟,只会杀死真正失控的异魔。”
“这是宗主创立观星宗的初心,他想要将世间的所有妖魔都关在观星宗里,还这个世间一个太平安宁。”
在祝烛星平缓温和的讲述声中,江载月咬了咬唇瓣,她小声说道,“仙人,我……我不是怀疑您,我只是……”
她只是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自己在某一天也毫无理由地成为卷入这些诡异事件中的冤魂一员。
“不用道歉,这是宗主自己的一厢情愿。”
雪白腕足轻轻勾住她无意识掐住自己手心的指尖,祝烛星温柔道。
“在一开始的百年,那些愿意与宗主一起留在宗里的长老,或许还能坚持这个初心。可是现在――”
“大部分人已经在盼望着他尽早死去,或者是早日飞升,将他们本应该能肆无忌惮镇压享乐的世界,还给他们。”
江载月额头上再次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是,她就一个刚灵气入体的弟子,就没必要知道这种宗门高层的秘闻了吧?
祝烛星平淡缓慢道,“其实,我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江载月吞了口唾沫,她突然有种自己听到了反派揭露面目前的独白,很快就要被杀人灭口的即视感。
“仙,仙人……您……您千万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啊,您救下过我,还带我亲自去见宗主……”
然而越想,江载月的脊背冒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祝烛星疑似关押看管着神志不清醒的宗主,他刚刚还好像把逃出来的宗主关押了回去……
等等,该不会祝烛星才是观星宗内真正的幕后反派boss吧?!!
在她已经开始脑补自己的死法时,祝烛星终于开口道。
“我希望宗主能完全飞升,早日回到原初之地。”
“所以在这之前,我会好好看管观星宗,不让任何异魔冲出宗门这道牢笼。”
“这是我原本诞生时就刻印下的念头。但是,在遇到你之后,”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少女头顶柔软的发丝,祝烛星的声音温柔沉缓得仿佛一道无声的叹息。
“我想铲除宗内所有不安稳,濒临失控的异魔。”
“载月,我想留给你一个安稳平和的,庇护你百年,让你能顺利飞升的观星宗。”
第35章 金粉
江载月微微张了张口, 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什么。
为了留给她一个安稳的宗门,祝烛星想要杀死宗内所有濒临失控的异魔?
这听起来有点像一句天方夜谭的疯话,以至于她现在都快要怀疑, 说出这番话的祝仙人神志是否还维持清醒。
“仙人,”江载月忧心忡忡地含蓄问道, “您现在, 感觉还好吗?”
雪白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如同长辈的叮嘱般轻描淡写道。
“我的神智很清醒。睡一觉吧, 明日醒来,血兰谷就会恢复真正的宁静了。”
看着从窗边缓缓退出的雪白腕足, 江载月脑中第一反应是:不是, 祝烛星玩真的啊?!!说铲平异魔就现在动手,他就不带再多考虑一会儿的吗?
“仙人,仙人!”
江载月连忙抱住雪白腕足,“其实我刚刚仔细想了想,觉得姚谷主和异魔之间的争夺, 也没有真到要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们先再观察几日,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再请您出手,好不好?”
为了吸引祝烛星的注意力, 她急中生智问道。
“对了, 从出来到现在, 我还没有时间给您准备礼物呢,您要是现在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去摘几片我用来编织的草叶回来?”
祝烛星终于应下,“好。”
而等雪白腕足带着满满一篓草叶回来,江载月也突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之事。
“仙人, 您帮我看看这个金镯,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在里面?”
雪白腕足接过了金镯,只见那镯子软得如同不成形一般,被祝烛星的腕足被随意拉长揉捏,碾压磨碎,最后化为一地金灿灿的粉末。
虽然金银对修真者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宝物,但看着空气中都弥漫开的金色粉末,江载月还是有一种连呼吸都在抽痛的感觉。
“仙人,所以这镯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没有的话,现在他能不能全部捡起来,给她重新融回去?
祝烛星似乎不太确定道,“这个镯子,由人的骨粉与虫末熔铸而成。”
不是,谁家拿骨灰做镯子啊?
江载月顿时对那些散落的粉末既不心痛,也不惋惜了。
然而当她再度低下头的时候,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散落在地的金粉,如同陡然拥有了意识一般,慢慢从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长着一张与姚长老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面容中隐约透出些许骨骼硬朗的男相,全身金灿灿的小人努力仰起头,努力仰望他面前的“庞然大物”,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妹妹!”
江载月以着完全不符合她与那个小人体型对比差距的敏锐远远跳开,同时不忘将雪白腕足从头顶拉到自己身前。
“你是谁?”
那个不到一指高的金灿灿小人呆呆地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不是……妹妹……”
小人似乎有些沮丧,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焦急地朝江载月走去。
“你见过我的妹妹吗?她这么小,这么瘦,她还在等我回去……”
看着小人那张几乎与姚谷主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江载月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的妹妹,难道是……姚谷主?”
“姚谷主?”小人用力地摇了摇头,“我妹妹叫姚小血,你认识她吗?”
江载月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听方石投说过,姚谷主叫姚血兰,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血兰谷。
但这个人是姚谷主送给她的金镯碎落的金沙里蹦出来的,又和姚谷主长得这么像,江载月几乎敢肯定这人与姚谷主有很大的关联。
而见她摇头,小人更加焦急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的妹妹了。”
小人转过身子一看,快速朝房门所在的方向跑去。
江载月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探听情报的机会。
“喂,你等等!你能不能说说和你妹妹有关的事情?也许我能想起在哪里见过她呢。”
然而她这么一说,小人陡然跑得更快了。
“我没时间再和你说下去了,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饿了,我要赶紧回家,我要……”
然而当金色小人接近门槛的那一刻,他的手脚就如同陡然不听他使唤了一般,整个人硬邦邦地摔了下去,重新碎裂为一地金灿灿的粉末。
江载月有点茫然,她低头看了看那粉末,又看了看雪白腕足,终于想起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仙人,刚刚那是什么东西?这些粉末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能说能动的人了?”
祝烛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这是一个后天而成的异魔。”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是异魔?难道这是姚谷主制造出来的?”
祝烛星再度给出了一个她有些无法理解的回答。
“这是一个失败品。我往里面注入了一点灵性,他才短暂地活了过来。当那点灵性彻底消失,它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
江载月脑洞大开,一瞬间有了许多种阴谋论。
“姚谷主为什么要送一个异魔的失败品给我?难道她想让我的异魔也被感染失控?”
祝烛星一时似乎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屋外这时陡然传来了几道轻轻的敲门声。
江载月微微推开一条门缝,一个身穿红衣,半蹲在门口,散落的黑发看上去格外眼熟的少年人,似乎趴在门口,察觉到门被推开的力道,少年陡然抬头,那张与姚谷主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要年轻许多的面容上,陡然向她露出一个有些拘谨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你有捡到……”少年人似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我的骨头吗?”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片才会出现的情景对话?
江载月一把关上房门,她连忙抓住雪白腕足认真问道。
“仙人,门外的那个到底是人还是鬼?”
雪白腕足恍若无物般穿透了门扉,门外陡然响起重物倒下的一道声响,雪白腕足重新回到她的头顶,温柔平和道。
“他是人。”
知道这是一个人,江载月就不害怕了。
她勇敢地打开门,本来想要厉声斥责少年人为何要编这么可笑的谎,然而一打开门,少年就倒在了地上。
不好,万一有人路过她门口,不就要怀疑她做了什么杀人灭口的大案吗?
“仙人,他是你打晕的吗?是不是和薛寒璧一样,过几天才能醒?”
祝烛星温和缓慢地应了一声,“我刚刚以为他不是人,出手试探了一下,没想到他也是人。我这次控制了力道,他应该只会昏迷几个时辰。”
江载月最终还是决定将晕倒的少年人拖进屋中,等他醒来再好好审问。
然而没想到这么一等,到了大半夜,少年人才勉强清醒了过来。
“我,我这是在哪里?”
江载月猛然从床上一起身,祝烛星刚刚该不会是直接把人敲傻了吧?
而看到走近的江载月,少年人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榻上坐起,焦急地走近,想要抓住少女的手腕。
“我的骨头呢?你快把我的骨头还给我!”
江载月隐约猜到少年人指的骨头到底是什么,她冷静地拿出了装着金粉的木盒。
“这就是你想要的骨头吗?”
少年的眼睛猛然亮起,“给我,快给我……”
江载月的手一躲,那人就像是肢体不协调一样,连带着床被仿佛一个被裹得密不透风的虫茧,滚下了床榻。
听到了被子里隐约传出来的哽咽似的哭声,还有趴着一动不动的少年人,江载月陡然有一种自己真的欺负了一个小傻子的实感。
“如果你愿意乖乖说出你知道的事,我就把这个盒子还你。”
少年这才从趴着勉强坐起,却不急着解开缠住他腰腿的床被,反而像个被搁浅的美人鱼一般,努力用手臂撑着地板,仰起一张瞳眸弥漫着水雾,眼角还带着微红泪痕的脸看向她。
“你,你不骗我?”
江载月耐心道,“我不骗你。”
然后她就从这人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少年人自称姚小谷,有一个病弱的妹妹。他的父母早亡,六岁的他就需要出门采摘能入口的野果与野菜,喂养自己和妹妹。
可是妹妹和他的胃口越来越大,无论吃多少东西也难以得到满足。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个好心的仙人,仙人不仅将他和妹妹带入了仙门,每天还给他和妹妹喂很多很多食物,他们兄妹两个终于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只是某一天他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不见了,一个年纪看着有些大,却和他长得很像的女人将他带入了血兰谷,不允许他到处乱跑,也不允许他结识任何人。
他很害怕,女人却许诺他,如果他能好好待在血兰谷,等他变聪明了以后,就带他去找他的妹妹。
姚小谷等啊等啊,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己变聪明的那一天。
他其实能听见谷里的弟子,背地里会偷偷骂他是小傻子,而谷主又很多天不会出现,即便出现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有时一天下来都不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姚小谷一直在忍,他很多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和血肉像是被挖空磨碎了,丢到很多个地方,就像现在的他自己只是众多碎片里微不足道的一片一样。
他也想过偷偷溜出去,找回自己丢失的骨头,找回自己的妹妹。
可每一次他偷偷溜走,似乎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会忘掉一部分属于自身的记忆,等到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被锁在了房间里,只能一复一日地忍受着疼痛与思念亲人的折磨。
说到最后,姚小谷的眼泪已经如同雨水般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他哭的样子并不好看,却连抽泣都几乎无声,像是一个还没见过太多世事,却已经敏锐地学会了憋住哭声的孩子。
“骨头,我的骨头,”他祈求般抽噎着看向她,“能不能还给我?”
江载月心中已经大致确定,姚小谷口中的那个看管他,也长得很和他很像的女人,就是姚谷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姚谷主应该也就是姚小谷口中那个病弱而且突然消失的妹妹。
既然如此,姚谷主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的兄长?又为什么将这个里面含着骨粉的金镯子送给她呢?
等等,骨粉?
江载月脊背上陡然涌现出一层寒意,她紧紧盯着埋头擦眼泪的姚小谷,近乎无声地开口,问向祝烛星。
25/166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