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月连连摇头,试图转移话题道。
“庄师叔,我就是一个灵气刚刚入体的弟子,怎么能担得起巡山长老呢?我现在只是帮吴长老暂时保管镜灯,等吴长老从山里出来了,或者是我找到了还能提起镜灯的其他弟子,就把这个巡山的重任再交出去。”
听完她这么诚恳的话语,庄长老无动于衷,或者说他木头似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属于活人的神情与波动。
“现在镜山是你管事,你要记得去更改宗规。”
“更改,宗规?”
江载月艰难问出这几个字,她实在难以想象,更改宗规这种事,竟然会落到她的头上?
庄长老慢下脚步,他似乎不太想让镜山外的卢阁主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
“吴长老现在不在镜山,那么镜山以后就是你的地域。不管你是修人道还是修天道的,以后你准备让谁来接管镜山,你现在都不能让太多异魔没有失控的弟子,死在你的地盘上,否则天魔降临,就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天魔……
江载月忍住想要抽动的嘴角,这个天魔,她其实有点熟……现在别说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了,天魔自己估计都有点自身难保……
似乎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庄长老都有些不太适应,但他还是耐下性子认真道。
“好好熟悉你的镜山,找到正常弟子不会违反,也不会影响你做事的规矩,然后去找易无事,把那些规矩都告诉他。他会说很多让你仔细思量,或者再更改之类的废话,你都不用听他的。只要你的态度强硬,他很快就会把你更改的规矩,全部换到宗规上。”
“易无事――是无事庙的易庙主吗?”
“是他,”庄长老平淡地继续说道,“他就是一个神神叨叨,又胆小怕事的人。他的话你都不用仔细听,听了也是浪费时间。”
紧接着庄长老甚至已经开始给她分享作为一个长老,招募牛马……哦不,应该说招募弟子干活的心得。
“如果你的地盘缺干杂活的人手,就招一点神智清明的弟子,最好是新入门的,这样异魔失控的概率比较低,干活也会用点心。不要招那些戴着面具,胆子都被吓破的弟子,他们经常出工不出力。有时候不仅一点活都不干,异魔失控了也死死瞒着,就怕我们把他们丢进镜山,或者是那些修天道的长老的地盘。”
“但那些老一点的弟子,至少都谨小慎微,除非异魔完全失控,才会做出违反宗规的事情。对那些异魔完全失控的弟子,你就可以抓住他们,把他们永远留下来当灵仆。比起不知名的异魔突然失控,长老的异魔至少不容易失控,也能找到控制的方法。但对灵仆的手段不要太过残忍,也不能吃人炼人。以前这么做过的长老,都被天魔给杀了。”
听着庄长老平淡如水的发言,江载月感觉她心目中长老们神秘恐怖的面纱,终于被一层层揭开。
合着宗规是长老们按照自己的心意改的?招收弟子做任务是为了招到合心意的工具人?长老们也会看不惯弟子摸鱼,但更加看不惯他们违反自己订立的规则?长老们也会权衡利弊,太过残暴的长老都被杀了,剩下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将异魔失控的弟子变为自己异魔控制的奴仆?
当了解了这一切后,江载月突然就没那么害怕――那些存在着多处矛盾,又隐隐透露出恐怖意味的宗规了。
因为她竟然也可以去改变宗规,而且她比庄长老更清楚,那位所谓的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天魔,如今就会躲在他自己的巢穴里挖贝壳,连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她的属性邪恶一点,她说不定可以狐假虎威,把镜山真的变成她随心所欲的,简直如同太上皇一般驱使弟子的乐园……
抛开过于飘远的想法,在这个看似美好的强大诱惑前,江载月再度坚定了她的初心。
她是要跑路的!
就算她阴差阳错地进了观星宗,认识了堪比随身老爷爷一样全能的仙人,还有看似恐怖实则憨憨的宗主,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镜山暂时的巡山人,这种疑似和庄长老他们平起平坐的存在,可她不能就因为这一时的运气,就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精神病院大宗门里安然地继续生活下来啊!
不说别的,光是看似守规矩的修天道长老们,根本不知道宗主已经变傻了这件事,就像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哑炮,万一事情真的暴露了,那些修天道的,已经没有人类的情感的长老或许在短时间内还不敢对宗主直接动手,但对于她这么一个抱着镜山这座“聚宝盆”,又没有太多实力的新入门弟子,那可就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江载月的神志陡然恢复一片清明。
她认真向庄长老咨询道,“师叔,我可以暂时不告诉其他人,吴师叔已经进入镜山这件事,然后在宗规上写上我是吴师叔的弟子,所有进入镜山的弟子都必须听我指挥吗?”
庄曲霄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可以,宗规只是约束你不得伤害那些灵台清明的弟子,至于你想怎么写,只要不是弟子都无法做到的无理要求,就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你。”
江载月紧接着又问了几个与易庙主还有宗规相关的问题,庄长老都耐心地回答了她。
“多谢师叔,我明白了。如果接下来我还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还可以再来问您吗?”
庄长老应了下来,江载月也长松了一口气。
但陡然间,庄长老再度问道,“你知道天魔是谁吗?”
冰冰凉凉的触手仍安静搭在她的脖颈上,此时渗透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江载月几乎以为庄长老是看出了什么,她仰起脸,诚恳问道。
“师叔,您说的天魔,不就是我们所见的异魔吗?”
庄长老的死人脸看不出多少神情的变化,但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沉重许多。
“既然你接管了吴长老的镜山,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在天上看到的每一个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
“那些天魔至少还在天上,没有真正落入人间。可我说的天魔,已经落入人间――
他就是,观星宗如今的宗主。”
第50章 竹车
宗主是天魔这件事, 江载月已经知道了。
可是“每一颗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这件事,比起玄幻, 在她看来已经接近于神话了,还是那种让人觉得没有半点生存希望可言的恐怖神话。
如果庄长老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她就算跑离观星宗再远, 不是迟早也会被天魔杀死吗?
“师叔,我们应该怎么应对天魔呢?”
庄曲霄陡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低沉道。
“不要打探与宗主有关之事, 不要靠近, 注视,触碰宗主,更不要与他交谈。”
……您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呢?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说道,历数自己过往与宗主的接触,她悲哀地发现, 好像每条禁忌, 她都做了一遍。
但凡庄长老能早点说,她都不带这么精准踩雷的。
庄曲霄继续道,“天魔, 终有一日会全部降世。但在那之前, 我们要不择手段, 才能活下来。”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庄长老却已经一步踏出了山道,他毫不客气地对卢阁主道。
“两个月后,灵庄里还需要三池阴阳虫尸水。”
卢阁主的指节慢悠悠地敲了敲竹杖,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白色小蛇钻入灵虫骨巢中, 不过一会儿又回到他的手中。
“两个月太急,最少要半年,这窝灵虫才能稍微恢复些元气……”
“那就半年。”
一线白光陡然从遥远的天际飞过,庄长老抓入手中,江载月眼尖地发现那是类似于袁常足送给她的白色纸鹤的法宝,只是这个灵鹤显然比袁常足送给她的要高级许多。
看清楚灵鹤上的内容后,庄长老的眉头皱紧了几分,卢阁主询问他是否有什么急事,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接了当道。
“带她去密库。”
紧接着庄曲霄转过头,对江载月道。
“我现在要回灵庄,卢容衍的密库里有很多灵丹法宝,你有什么看中的就尽管拿,不用想着手下留情。这窝灵虫骨巢,已经抵得上他大半密库的宝贝了。”
盲眼男人苦笑了一声道,“曲霄,我的密库也是能值几个灵虫骨巢的,你真把密库搬空了,我也养不起这些吃活物如饕餮的祖宗。”
庄长老充耳不闻,踏上灵舟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江载月一眼,一道声音如同被挤压到极致般在少女耳边响起。
“不要在卢容衍面前暴露出你的弱点和渴望。”
“只有永远不信任他,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才是可以被信任的。”
庄长老第二句话看似有些绕,不过提炼一下这两句叮嘱的中心主旨,江载月很快就明白过来庄长老真正的意思就是――不管卢阁主做什么,都不要相信他是个好人就对了。
巨大的灵虫骨巢此刻漂浮在卢格组的头顶,盲眼男人“看”着庄长老离开的方向,慢慢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无奈意味地低声道。
“我当年不过是闭关的时间长了些,那时宗内又出现了些动荡,老庄一时疏忽看管,灵庄中的成熟灵植跑了大半,抓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奄奄一息了,最后炼出的丹药成品也低了些。他就因为这件小事就记恨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向他赔过错道过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因为这件事,有些迁怒于我。”
江载月当自己是个只能听得见话的哑巴,没有半点接过卢阁主的话语的意思。
卢阁主往地上轻轻敲了敲竹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轻笑叹道。
“我就知道,老庄肯定又说了与我有关的恶言。罢了,小友,若是你不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话,等会儿竹车来接我们,你若是觉得无聊,路上就和我的弟子们说会话吧。你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应该有很多话能聊到一起。”
卢阁主的态度实在太过和蔼,江载月也不好一直这么装哑巴下去,毕竟等会儿她可真要到人家密库里拿东西,现在的态度就太过恶劣,等会儿卢阁主把毒丸说成灵丹给她怎么办?
江载月装作不敢多言地小声道,“多谢阁主。”
盲眼男人朝着她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真的就不发一言,安静等着竹车到来。
江载月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的卢阁主,虽然看不清男人白布下蒙着的眼睛,但是在她认识的四位修人道长老中,这位卢阁主给她的感觉最为神秘。
如果说修人道的长老都是因为心中有着一份无法放下的牵挂,才选择了修人道,那么在目前她认识的修人道的长老中,这位看上去最正常温和的卢阁主,心中到底存着怎样放不下的过往呢?
或许是这一天里吃到的瓜实在太多,看着夜幕降临,江载月的思绪忍不住放飞着,想到了姚谷主和吴长老那些让人唏嘘的过往。
雪白腕足突然从她头顶慢慢垂落下来,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他?”
江载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盯着卢阁主的动作,似乎不太礼貌。
不过质问她的是祝烛星,又不是被她一直盯着的当事人,江载月敷衍地写道。
――卢阁主也是风韵……总之挺好看的。
雪白腕足似乎有些迷茫,它微微曲起晃荡的样子,像是一个倒着的问号。
“你,喜欢他的样子?”
江载月快要被祝烛星的这个问题逗笑。
――我都看不见他眼睛长什么样,怎么可能喜欢他?
然而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难题,都格外平和从容的祝烛星,在这个问题上显现出了让她难以理解的执拗,他的声音少见地有些低沉。
“你看见了他的眼睛,就会喜欢他了吗?”
江载月:……这到底是什么胡搅蛮缠的问题?
不对,问题是怎么从她盯着卢阁主,变到她喜欢卢阁主的?
――卢阁主这个岁数都可以当我爹了,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然而她这个回答,似乎也不足以让祝烛星感到满意。
“你不喜欢,年纪比你大的……人吗?”
祝烛星像是斟酌着,一字一句谨慎问道,“那年纪比你大的……不是人可以吗?”
江载月:???
在她无比困惑时,卢阁主说的“竹车”,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竹车,是竹子搭建起来的马车,可是她发现――贫穷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那是一栋比血兰谷的竹宫更加高大壮阔的竹楼,而这栋竹楼,搭建在一条巨大得遮天蔽日,宽度比灵虫骨巢更大的白色巨蟒上。
如果不是那条巨蟒的头上没有长出小角,江载月简直怀疑那是一条活着的巨龙。
而当那条巨蟒稳稳落在她面前时,她看着眼睛都有好几个她这么高的巨蟒眼眸,心中再度浮现出一种这不科学的震撼。
不是,这么大的蟒蛇,每天到底得吃多少?整座竹山上的竹子也不够它吃上一顿吧!
然而竹车上的弟子跳了下来,看着江载月不敢置信的样子,笑着向她解释道。
“这不是活蛇,是师尊以阁内白竹炼制的通行竹车!厉害吗?”
江载月看着巨蟒灵活的扭动姿态,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用竹子炼制而出的死物。
她发自真心地赞叹道,“厉害。”
得到了她的认同,那位白竹阁弟子的脸上也显现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
竹车完全停下,竹楼里的弟子们接二连三地跳下了竹车,他们聚拢在卢阁主身边,朝气蓬勃的笑声与话音带着让人仿佛也跟着年轻起来的活力。
“师尊,您这次怎么出来了这么久?”
“对啊,我们都想您了,没有您的指点,我刚刚又练坏了一炉药……”
“师尊师尊,您先看下我炼制灵器的手法吧……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在弟子们没有太多距离感的热闹问候声中,卢阁主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耐心地一一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就像是一个受弟子爱戴,再正常不过的师长。
如果没有庄长老先前的叮嘱,还有方石投之前告诉给她的信息,江载月简直觉得这一幕就是她理想中拜入师门中最美好情形。
但在知道了白竹阁和卢阁主身上有些许不对劲之处后,江载月只是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想要混在这些弟子中的末尾。
然而被弟子们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卢阁主,陡然转过头,朝她的方向再精准不过地“望”了一眼。
“这位江姑娘,是帮了我大忙的一位小友,别轻慢了人家。”
卢长老的话音刚落,所有白竹阁的弟子都向她投来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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