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觉得言语难以描述那副场景,薛寒璧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卷。
那画卷上原本一片空白,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浮现出了一张纤毫毕现的人脸。
然而看到那张人脸的一瞬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头皮微微发麻,本能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一张原本有些肥大的人脸,如同是被人缩印了无数张人脸然后印上去的白纸,许多张有着清晰五官与轮廓,但只有指腹大小的人脸,密密麻麻地挨着,出现在那张宽大人脸上,每张小脸都带着各自的神态,就像是活着的这许多人被塞进了一具身体里,所有脸都融合成了一张脸一般。
而在这许多张小脸中,靠近下颌的一张赫然是郑阐毓缩小了许多倍,但仿佛含着说不出的怨气般,阴森可怖的面容。
这一下江载月终于明白,为什么薛寒璧说那人不是郑阐毓,只是有一张郑阐毓的脸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又用透明触手轻轻点了点祝烛星。
“他是郑阳羽吗?”
“郑阳羽?”
然后还没等祝烛星回答,薛寒璧就皱着眉问道,“那位师长也是郑家之人?郑阳羽,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薛寒璧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些许,“我记起来了。郑家百年前曾有过一位拜入尊圣宫的弟子,但因为杀戮同宗弟子,被秘密处死了。那人也叫做郑阳羽,与郑阐毓还是叔侄关系,但郑阳羽怎么会在这里?”
尊圣宫,又是十大仙门之一的宗门?
江载月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阴谋论,该不会又是修仙世家和仙门联合起来安插进观星宗偷东西的吧?可那位郑长老可都干到宗门长老的位置了,总不至于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吧?
但一想到她这样一个心心念念想要跑路的刚入门弟子,都升到了镜山巡山人的位置,江载月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决定等宗主清醒,让他好好巡查一下宗门内部,别整的到时候宗门内除了她以外全员内鬼。
祝烛星在这时开口道。“郑阳羽,在这些脸之中。他一个人,带着整个师门的弟子。”
江载月再看向那些画卷上的人脸时,陡然觉得更加不寒而栗。
他门下的弟子,难道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体里吗?
她原本觉得只靠一张人皮就能活下来的袁师兄已经足够邪异了,可当看到这位郑长老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袁师兄会如此惧怕那些修天道的修士。
不行,她得加快掌控镜山的速度了。
这位郑长老可能是因为郑阐毓,盯上了她,如果她没有同等的长老身份,这位郑长老如果想收拾她,那可就再简单不过了。
毕竟宗规里可是明文记载着,弟子必须听从长老的命令。
薛寒璧的身体倚靠着门,虚弱得仿佛都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青年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了隐藏不住的淡淡病色。
“江姑娘,我,受伤太重,可以劳烦你,再帮我看一看吗?”
江载月心里想着掌控镜山的事情,随便给薛寒璧的精神值加上两点,再随手附赠他一颗最廉价的补气丹作为正品,然后丝滑无比地接过了他递来的灵晶。
“嗯,看过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说着不走心的场面话,江载月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拿出镜灯,心神一动,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条通往镜山的道路,江载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而在门外,青年人的面色的人一下沉了下去,他身上原本就刻意暴露出来的伤口,更加在衣袍上渗出了斑斑血迹。
还是不行……
即便他已经表露出了如此无害的姿态,少女的目光也仍然没有往他身上多投注哪怕一眼。
为什么?!
他费尽千辛万苦,舍弃了之前的一切,才进入观星宗。
更换了面貌和性格,为什么,还是,讨不到她的欢心……?
不,他不信,他就不信江载月的心真的铁如磐石,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他而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
薛寒璧陡然觉得脑中传来一阵熟悉又剧烈的痛楚,他瞪大着眼,想要维持住哪怕一分的清明神志,但最后整个人还是彻底栽倒在地。
从天上垂落的一条雪白腕足,从他脑中探出,又如同提起一件垃圾般,轻巧地将他拎起,丢进稍远处的屋宅之中。
“奇怪,还是人……”
听见祝烛星的自言自语,江载月原本行走在镜山中的脚步顿时一顿,她警惕地往周围一看。
“仙人,你刚刚说什么是人?”
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臂,祝烛星温柔而缓慢道。
“一个奇怪的东西。”
保持着知道的越少的,掺和进去的事也越少的心态,江载月明智地没有问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镜山中的裂缝没有完全愈合,但江载月还是兢兢业业地巡视了一圈,至少没有在镜山外沿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异样,也没有看到什么从裂口跌落进来的人或物。
“吴师叔”写给她的那本册子上,提及了镜山分为三个部分,外山,孤景,山核。
镜山最外层的部分,就是所有人进入镜山都能看到的外山,外山的山道可以通往任意之地,然而一旦迷失,就会不知不觉深入镜山中。
孤景并不是镜山中间的部分,或者说并不占据镜山中层的大部分,它与山核,乃至外山都没有太过明显的界限,它能够倒映出镜山外界的景象,等同于是一座在海上移动着位置,而且是由无数碎片拼凑在一起的“岛屿”,可以供人暂时停歇。
但一旦踏出这岛屿,就如同一脚踏入了茫茫的深海,也就踏入了镜山的山核。
镜山的山核,是镜山中最危险之处,也是众多异魔与弟子迷失与囚困之地。
即便是已经巡视了镜山百年的吴长老,也不敢保证他进入山核中,就一定能安全地走出来。
她之前和卢容衍的争斗,就是发生在镜山的孤景处,也因此她刚好能抓住想要逃跑的卢容衍,不然卢容衍若是逃窜到山核处,可能连宗主都不一定能找到他的所在。
江载月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与镜山建立更深入的一层联系,那时的镜山在她眼中,如同一块块不和谐的色彩碎片,她甚至能通过心神联系,让镜山将卢容衍“送”到她面前。
那样的感觉让人沉迷,然而“吴师叔”在书中提醒道,决不能因此而相信镜山是安全的,甚至是可以被控制的,也绝不能与山核加深心神联系。
因为吴守山曾经尝试过掌控山核,然而随着与山核的联系越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被同化为镜山的一部分,所以他不会轻易涉足镜山深处,更不会踏错山路,落到山核之中。
看到这一点后,江载月也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是她的能力,只能到暂时掌控孤景这一部分,她或许会真的尝试去掌控镜山更深处。
“吴师叔”写下的只有这么多,江载月看完之后,决定再去找“吴师叔”要更多的心得。毕竟掌控镜山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她不能掉以轻心。
第86章 肺腑之言
来到了白竹阁中, 江载月想了想,还是先去看了关押着卢容衍的囚室。
银丝囚笼外的防护看不出破坏的迹象,江载月握着密钥, 在没有惊动防护的前提下,通过镜山的山道进入了囚笼内部。
昏黄的烛火晃动中, “卢容衍”专心致志地坐在书案边, 格外认真地写着什么。
江载月凑过去一看,发现他竟然真的在写着炼器炼丹心得。
“卢容衍”陡然停下笔, 他微微抬起脸,似乎有些无奈地笑着道。
“江小友怎么来了?不是将我交给晏安他们看管了吗?江小友莫非还放心不下我?”
江载月坦诚承认道, “是有点放心不下。梅师兄哪天告诉我, 卢阁主跑了,我也不奇怪。”
“现在小友看到了,可曾放心了?”
“看着阁主这么老实,我担心阁主要谋划一件大事,更加不放心了。”
江载月随口一说, 忍不住拿起“卢容衍”写的那些炼器炼丹心得看了看, 写的真好。如果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她甚至要忍不住夸他一句好师尊。
找不出什么破绽,江载月正准备离开前, 突然想到一件事。
“阁主可听说过郑长老?”
“郑长老?”男人想了想, 清矍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难道他邀请江小友去做他的百脸弟子?”
江载月没想到还能从“卢容衍”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意外收获。
“什么是百脸弟子?”
仿佛一位为弟子答疑解惑的师长, “卢容衍”耐心道,“江小友可知道,异魔化实的下一境界是什么?”
江载月确实没有从宗规以及周围人的口中听到过修炼的下一步,外界宗门都是什么筑基,结丹, 难道观星宗的修炼境界都是按照异魔修炼的程度来划分的?
她摇了摇头,“卢容衍”温声道,“是凝真。异魔第一步,要化出与所参悟的天魔相似的实形,第二步便是要凝出与天魔相似的那一点神魂真意。不同弟子的异魔有所殊异,凝真的条件自然也不同。”
“我曾经见过那位郑长老的异魔,空有百脸的实形,却只有十数个神魂的真意。”
江载月只觉脊背微微发寒。
“他是要取走活的弟子脸,来凝他的异魔真意?”
“卢容衍”纠正了她的这个说法,“不是取走,只是相融。他收的那些弟子异魔失控,如果不想被完全同化为邪物,只能融入他的异魔之中,起码还能保留一丝理智,甚至还能维持住一丝喜怒哀乐。有朝一日若是能压过郑长老,或许还能主宰郑长老的真身。这自然也算不得违反宗规。”
江载月忍不住看了“卢容衍”一眼。
“所以他也是跟你一样,每天就琢磨着怎么钻宗规漏子的法外狂徒是吧?”
“卢容衍”维持着毫无波澜的温和笑容,“宗规如此制定,我们只是依规而行,何来的钻漏洞一说?我只是担心那位郑长老对小友不利,便好心开口提醒罢了。江小友竟然将我当成郑阳羽那类天道修者,实在是让人伤心。”
江载月怀疑“卢容衍”是打不过宗主,所以故意拿话来恶心她。
“多谢阁主提醒。没想到您这么心胸宽阔,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卢容衍”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小友,我知道你现在信不过我,但是接下来的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卢容衍”轻声道。
“如果宗主还有出手的能力,在他飞升前,请你务必让他剪除罗仇魔,郑阳羽,甘流生三人。若放任他们中哪怕一人活下来,宗门,乃至天下都将大乱。之前我们修人道的五位长老,勉强能与他们相抗衡,也是因为倚仗着宗主与宗规之势,可一旦宗主飞升,宗内再无人能压制得住他们。”
“江小友若是不信,也可拿这番话去问庄长老或是易庙主,不过易庙主一向独善其身,除非真的杀到他的身上,不然也不会投吐露出太多实情,庄长老……他已经有些,信不过宗主,或许,他也未必乐于见到宗主出手。”
说到这里,“卢容衍”慢慢摇了摇头,仿佛心灰意冷道。
“罢了,我一个已死之人,也没有必要操心这等活人之事,江姑娘若是不信,也不必再问了。”
“卢容衍”这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姿态,难道是等着她开口求他呢?
但他应该没有想到,她早和其中的一人结下了仇怨,就算“卢容衍”什么都不说,她也不可能和那几人和平共处。
不过“卢容衍”刚刚提到的“如果宗主还有出手的能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宗主神志不清明的事情,现在在故意试探她?
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心态,江载月不发一言离开了囚笼。
在去寻找“吴师叔”前,她忍不住问道。
“仙人,宗主在神志不清明的时候,会很危险吗?”
祝烛星温和地应了一声。
“嗯。他神志不清明的时候,他身边的人会很危险。”
江载月原本心中的淡淡担忧,立刻变成了有些无语的沉默。
她陡然清醒了过来,她这么一个入门不久的普通弟子,操心什么宗主的安危?
就算宗主可能遇到危险,那肯定也是她解决不了的,类似于天塌下来这种问题。
所以没必要过多揣测“卢容衍”告诉给她的信息,说不定“卢容衍”只是单纯想让宗主和几个长老起来之后同归于尽,好报他的杀身之仇呢。
想通之后,江载月又去找了“吴守山”,“吴师叔”又写下了许多与镜山有关的心得。
其中有些心得,是没有亲身实践的情况下无法掌控的。比如“吴师叔”写下的,如何在镜山外山部分的山路变幻之中,让弟子能在没有镜灯的情况下,安全停留在某一片区域,并且不会闯入镜山内部。
吴师叔让她想象,用心神控制流水上一片不存在,却位置固定的浮叶,当真实的浮叶与它的位置相叠时,弟子才能够触及到那片真实的浮叶。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就能控制住弟子永远位于外山安全的区域。
江载月知道修炼很唯心,但唯心到这种程度,她的感觉已经和当年第一次翻开高数时候的感觉一样了。
“吴师叔”到底在讲什么?他讲的真的是人能听得懂的话吗?
或许也是觉得口头上的讲述过于抽象,老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
“小姑娘,我可以为你演示一次。但我现在的这具躯体,不能靠近异魔太久,演示完这一次后,可能不到两日就要碎裂了。”
江载月当然不舍得让吴长老这具雕像这么快报废,她可还打着万一镜山以后又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还能再请出“吴长老”来帮忙的主意,原本她甚至是连七天都不想让“吴师叔”呆满的。
“师叔,你等等,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一出门,江载月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头上的雪白腕足,祝烛星如今在她心中已经是完美而全能的随身老爷爷形象。
“仙人,你知道怎么做到这一点吗?”
祝烛星坦诚而温和道,“我不知晓镜山具体的用法。”
江载月还是没有放弃,“仙人,你再想一想。”
她可是记得,之前没有和镜灯建立起心神联系的时候,还是祝烛星教她怎么做的。
她感觉到祝烛星身上还有许多她没有挖掘出的潜力。
祝烛星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不那么具有吸引力的答案。
“载月,或许你可以试试――吞下镜灯,如果吞下镜灯不够,就再吞噬镜山,直到你感觉能够完全掌控得了镜山,那就不需要什么技法,就能做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江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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