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翔忽然问她:“你还对别的什么过敏吗?”
“没了,只有芒果。”
“西柚喜欢吗?”
游嘉茵茫然地点点头:“……嗯。”
“那就好办了,我跟你换一下。”他从她手里抽走饮料杯,放进去自己的,同时不忘回头征求吴天佑的意见:“可以吗?我的还没喝过。”
“这种事不用问我。”
吴天佑轻描淡写地说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游嘉茵迅速瞄了一眼,来电人是俞阿姨。
是在催他们早点回去吗?
她心生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吴天佑。
隔着人群,她看见他站在树丛边的阴影里,沉默地听着电话,眉头逐渐蹙起,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复杂。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在吴天翔的身上,做了个让他过去的手势。
吴天翔一头雾水地跟上。
他们背对其他人,围着电话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正在说的话,却隐约感觉到气氛异样,心里涌现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们重新走了回来。
游嘉茵刚想发问,吴天佑便开门见山地说:“我爸住院了。”
“哎?怎么会?”众人惊讶地异口同声。
游嘉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昨天晚上才和吴伯打过照面。对方健健康康,一点也不像疾病缠身的样子。
……难道出了什么事故?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
吴天佑没有卖关子,把从电话里听到的细节娓娓道来。
这天早晨,吴伯在家里试骑新买的电动自行车,下坡时没能刹住,撞进了路边的乱石堆里。
浑身脂肪为他做了缓冲,身上只蹭破了一点皮。他没有放在心上,回家自行处理了伤口。
可到了傍晚,他逐渐感觉到腰腹疼痛,浑身乏力,心慌气短,整个人没有胃口。
多年在外闯荡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让俞阿姨开车把他送去沧南的医院。
检查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测:他在摔倒时伤到了脾脏,有少量内出血。虽然不算严重,目前状况也比较稳定,但仍需要留院观察一整晚,再确定是否要通过微创手术人工止血。
所幸就医及时,哪怕真的要做手术,两天后也能出院,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多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现在去医院看一下,顺带把我妈接回家。”
吴天佑接着说:“她夜视不好,晚上开不了山路。你们继续玩,不用着急。”
“我会送你们回去。”吴天翔朝其他人晃了晃汽车钥匙,转头对吴天佑说:“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知道了。”
兄弟俩默契地安排好一切,显然已经在商量后达成一致。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得过分。
后座的人睡倒一片,唐星宇甚至打起了呼噜。吴天翔专心开车,游嘉茵则窝在副驾驶座发呆。
朦胧的树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天空是深邃的藏蓝。偶尔能看见山下村庄里的灯光,宛如漂浮在无边黑暗中的点点火烬。
膝盖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吴天佑发来短信:『看到我爸了。一切都好,马上出发回来。』
游嘉茵松了口气,如实转告身边的人:“他们马上从医院出发了。”
“我哥说的?”
“嗯。”
“没事就好。”
吴天翔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他们顺利抵达吴伯家的民宿。
陈俐颖等人睡眼惺忪地下车,洗漱完毕后就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灯一盏盏地熄灭,整栋房子重回黑暗和寂静。
游嘉茵打算等到吴天佑回来,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闲得无聊,又走到露台上吹风。
皎月西沉,下方的泳池水面随风摇曳。月光无声地洒落,泛起一阵鱼鳞似的光芒。她慢慢走到泳池边,试着用手捞水。凉意穿过指缝,水中的月影被她搅浑,变得忽明忽暗。
距离吴天佑的上一条信息,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她控制住打电话的冲动,安慰自己,他可能正在开车回来的路上,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又等了一会儿,游嘉茵感到睡意慢慢上头,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只要闭眼就会堕入梦境。
她实在忍不住,强打精神绕着花园转圈,一边发短信问吴天翔:『你有你哥的消息吗?』
对方立刻回复:『没有。』
『你妈?』
『也没有。』他发完这句,又加了一条:『你怎么不睡?』
游嘉茵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反问:『你不也没睡?』
她从屏幕上抬起头,视线越过月光下的树林,落在地势低处拖车所在的方向,能清楚看见那里透出暖色调的灯光。
毫无疑问,他也在等他的家人们回来。
她走回厨房,用冷水洗了把脸,从冰箱里翻出一罐功能饮料,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犹豫了一下,又换上一双更轻便的鞋,沿着房子外的小路慢慢往下走。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吴天佑曾经带她走过的那段石阶。
黑暗中的石阶被浓密的树丛包围,显得鬼气森森。她不得不打开闪光灯,才有勇气踏上去。
脚底触到柔软的草皮,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空地上的布置和她的记忆相差无几:两辆并排停靠的拖车,一片郁郁葱葱的菜园,树枝上垂下的驱鸟光碟随着风止不再晃动。又因为是晚上,晾衣绳上空空荡荡,遮阳伞也已经被收起。
吴天翔坐在野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盏防水台灯,一脸惊愕地与她对视。
月亮被云层遮住,黑暗笼罩四周,山坡下的双月湾也变得模糊。被灯光照亮的他的周围,就好像整个世界的中心。
“你怎么来了?”他率先提问。
游嘉茵在他对面坐下,把另一罐冰镇的功能饮料推给他:“一个人等太无聊了,我刚才差点没睡过去。反正你也在等,一起说说话比较解困。”
“这种时候倒不怕被我哥误会了?”
“不是你让我不用躲你的吗?”她朝他扬起眉毛,逻辑清晰:“而且这一带只有你们家,能听到山下车开上来的声音,到时候我再走也不迟,不会被发现的。”
他继续试探:“下午的事你也不生气了?”
“什么事?”她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昆虫馆里的恶作剧,大度地朝他摆摆手:“你不说我都忘了。”
“……好吧。”他合上面前的习题集,单手打开饮料罐:“你想聊什么?”
游嘉茵早有准备:“你有你哥小时候的照片吗?我想看。”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要?”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问我要就好意思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去拖车里翻找了一通,把几个相框摊在桌上:“这里只有这些,别的照片都在房子里,改天让我哥带你去看。”
所有照片中,这对孪生兄弟都形影不离。他们在沙滩上堆城堡,在树林里追逐打闹,一左一右地坐在秋千上飞高高,或是对着生日蛋糕露出缺了门牙的灿烂笑容。
游嘉茵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哑然失笑:“……到底谁是谁啊!”
“是谁都无所谓。”吴天翔看着她面露疑惑,一边却忍不住给每张照片拍照:“现在能分清我们两个就行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你们两个太好认了。”
“有件事我很好奇。”他迟疑了一下,出其不意地问:“你具体喜欢我哥哪点?不要说长相。”
“……为什么不许说长相?”
她不小心抓错了重点,没有深究他的动机,也忘了用“为什么要告诉你”把这种问题堵回去。
“因为我也长这样啊,这个优点我还是清楚的。”他单手托腮,隔着桌子注视她:“来说说别的方面。”
游嘉茵根本不用思考,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了答案。
温柔,体贴,包容,总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偶尔也会露出强势的一面,让人安心。更重要的是,当她鼓足勇气,向他表明自己的期待时,他没有辜负她,愿意为她冒险,而且——
她的思绪被一阵连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吴天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游嘉茵做出“不要出声”的手势。
“是我哥。”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起身去泳池边接电话。
月亮再次从云层中露脸,在泳池里洒下了一条微微颤动的银白色光带。站在泳池边缘的他,就像走在一道连接水面与天空的光之路上。
通话很快结束。吴天翔回到桌前,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功能饮料。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还有多久……”
“我爸今晚手术,我现在去医院。”他打断了她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出差中的作者的存稿箱
年纪上去了时差好难倒,吃饭的时候差点栽倒在桌上,晚上同事们群魔乱舞我只想躺着,但一回酒店又精神抖擞地抄出电脑打字,断断续续地凑出了更新哈哈哈我都佩服我自己
最近年终+期末,祝学生党考试顺利,社畜们(比如我)早日放假呜呜呜呜呜
第57章
几分钟后, 他们开车上路。
连接小镇和公路的山道没有路灯。他们减慢车速,打开远光灯,时刻提防迎面出现上山的车辆, 双方都神经紧绷, 没有说话。
直到汽车拐过最后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角,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外婆说这里以前连护栏都没有。”游嘉茵看着窗外:“肯定发生过很多事故吧……”
山道重新隐入了夜色。车窗玻璃变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车内微弱光线下, 身边那个人专注驾驶的侧脸。
“有过几次, 但出事的都是不熟悉路况的外地人。”吴天翔直视前方,幽幽地说:“最近一次是三年前,几个大学生半夜喝完酒飙车,少数了一个弯,直接撞破护栏飞出去了,还很准地砸在底下的垃圾房上面。”
“里面的人呢?”游嘉茵惴惴不安:“该不会死了吧?”
“那倒没有,救护车来的时候,除了驾驶员卡在座位里没法动, 另外几个人都活蹦乱跳的, 送去医院检查了一遍就溜了, 听说最后租来的车钱都没有赔。”
“……好过分。”
“这种事在岛上很常见,毕竟这里离内陆那么远, 对很多外地人来说,法律规则都是摆设。以前还有一次……”
汽车行驶在笔直寂静的公路上, 无边黑暗中, 他们的前方和背后都没有别的车辆。
路途枯燥难熬, 只能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打发时间, 消除睡意。
车内电台正在播放一首旋律轻快的外国歌曲, 温柔的男声不知疲倦地重复一句话:
——“We're up all night to get lucky。”
白线的另一边, 偶尔能看见对面有车冲破黑暗、孤零零地驶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位驾驶员同时切掉远光灯,在这样的夜里仿佛无声的问候。
“这里面有糖,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吴天翔腾出右手,指了一下副驾驶座前的收纳抽屉,又补充道:“提神用的。”
抽屉里塞满杂物:文件、手套、鸭舌帽、湿纸巾。游嘉茵掏了半天,才找到那袋薄荷糖。
她倒出一粒,递给吴天翔。
“……你觉得我现在能自己剥糖纸吗?”对方迅速扫了她一眼,语气像是不满。
顺应地势,高低起伏的直路已经到了尽头,眼前又出现一个弯道。再过不久,他们就会驶进沧南城区,吴伯所在的医院则在城区另一边的山脚下。
游嘉茵剥掉糖纸,想了一下,直接把糖送到他的嘴边。
“把嘴张开。”
这下总不会再被挑刺了吧。
鼻尖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薄荷味。他没有多想,轻轻衔住糖块。却不料估错距离,连带含住了她的指尖。
薄荷糖落在舌尖,味道在口中炸开,凉意直冲头顶,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得往后一靠。
“不好意思。”
他含着糖,用口齿不清掩饰声音里的不自然。
游嘉茵也跟着抽回手,尴尬地往衣服上蹭了蹭。指尖还残留着唇舌柔软的触觉。
她感到耳根发烫,想装得若无其事,却又不由自主地朝边上瞄了一眼。
这时汽车恰好驶过几栋民宅。暖色调的光线顺着前窗渗透进来,寸寸移动到了他的脸部,让她难以分清他皮肤上呈现的是光的颜色还是血色。
目光向上一抬,又不偏不倚地撞上他那对在灯光下清澈见底的浅色瞳仁。
然后他们同时移开视线,陷入了沉默。
电台里依旧在播放外国流行榜单,节奏感十足的旋律填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充满西部风情的吉他前奏,磁性的男声,以及与心跳几乎合拍的鼓点。反复被吟唱的“so wake me up when it's all over”让她恍然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梦境里,而她不知道该怎样醒来。
吴天翔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哥告诉我,他会放弃保送。”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我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你不赞成?”
“关我什么事。”他哑然失笑:“这是他的决定,我为什么会不同意?”
“如果你们两个都考出永兴岛,你爸妈身边不就没人了?”游嘉茵认真回答:“要是再发生今晚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那按你的意思,现在我哥要考出去,我就应该留下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又会争起来,她只好换上随意的语气:“况且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考出去呢,说这些也没意义。”
吴天翔用鼻子发出冷笑的声音,没有说话。
赶到医院时,吴伯的手术仍在进行中。他们在手术室外找到了等候的俞阿姨和吴天佑。
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交谈,脸上忧心忡忡。
即使风险不大,这场午夜进行的紧急手术,对家属依然是一种考验耐心的折磨。
空旷的走廊,惨白的灯光,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消毒水气味,『手术中』的指示牌在不远处发出莹莹绿光。
吴天佑循着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了茫然又惊讶的神情。
“你们怎么来了?”
“是我硬要跟来的。”游嘉茵没听清楚他的问题,抢先回答,“我有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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