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分别至今,他们有过零星短信联系,但谁也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好吧。”
克拉拉应了一声,神态平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很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但现在我要工作,过会儿会提早离开,今晚抽不出空,不过……。”
她从手包里抽出手机和记事本,抬头注视着游嘉茵,蓝眼睛微微眯起,笑意从唇边蔓延到眼角: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邀请你这周末来我的生日派对?我想我们彼此都有许多想从对方身上打听到的事,需要花上点时间,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出去玩所以先浅浅地更一章,弟弟表示下一章要刷足存在感
第103章
眼前是一幅视觉冲击感强烈的抽象画。
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蓝色球体上, 布满了弯弯曲曲的彩色线条。
纯白,柠檬黄,亮橙, 桃粉, 鲜绿,浅紫……
凌乱的笔触毫无规律,粗看简直像是随手甩上去的颜料, 但远观又出乎意料地和谐。
游嘉茵站在画前细细端详, 没有留意到背后靠近她的气息。
“你看到了什么?”
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阵淡淡的柑橘香调香水味。
同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遮住了展板上的作品简介。
黑色衬衫袖口下露出的金属腕表散发着幽幽蓝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不确定。”她朝边上让了一步,回头朝身后的萨沙笑了笑,“但我猜和人类有关。”
“为什么?”绿眼睛的年轻人略微抬起眉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圆是地球,上面的颜色代表了各式各样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萨沙点头表示赞同, 同时也不忘自嘲道:“但连我都能看出来, 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他松开手, 底下露出的标签上,写着作品名:《遗落之海》。
两人愣了一下, 异口同声:“猜得也不算太远!”
萨沙又问:“这幅画现在值多少钱?”
“450欧,不算很贵。”游嘉茵查了一下竞价记录:“目前只有两个人出价。”
“哈, 已经够贵了, 我果然欣赏不来这类艺术。”他耸耸肩, 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 “这个水平的画, 连我八岁的侄子都能随手捣鼓出来。”
“抽象画就是这样, ”她笑道:“喜欢的人非常痴迷,不喜欢的人觉得匪夷所思。人和人之间的爱好和审美很不一样,喜欢一样东西,有时候是没有道理的。”
“那你呢?今晚这里有你喜欢的画吗?”
“有的。”
游嘉茵带他绕过展墙,在一幅画前停下脚步,“就是它。”
那是一幅偏写实风格的油画,作者是一位旅居法国南部的北欧女性。
A3纸大小的画板上,她用刮刀描绘出从自家院子里望出去的风景:海湾,帆船,棕榈树,蜿蜒的山间小径,漫山遍野的鲜花,以及古老的红顶民居。
游嘉茵在整理活动资料时就注意到了这件作品,见到实物后更是一见倾心。
浓重油彩下的明亮色调,将地中海地区的光影展现得淋漓尽致。画面上专属于夏日的气息,也唤起了她内心深处某段浸泡在阳光和海水中的回忆。
“我同意,是很不错。”萨沙粗略扫了一眼,问她,“你不想把它买下来吗?我记得我们两边的员工也能参与竞拍。”
“我买不起。它现在值1500欧,和我一个月的房租差不多。”
萨沙笑了:“要是你真的喜欢,我可以拍下来送给你。”
漫不经心的语气,脸上却写着几分认真。
游嘉茵知道他并不是在特意讨好她,但也没有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一笑而过。
来自富裕家庭的青年,对金钱的观念十分淡薄,有时单纯只想花钱让周围的人开心。
这种情况,过去也曾经在她和陈俐颖之间上演过许多次。
可真正的朋友,不该有太多金钱上的牵扯。这是她从小到大在人际交往中的坚持。
“不用,谢谢。”她毫不迟疑地拒绝:“我不能收那么贵重的礼物。”
“那要是天翔送的呢?你会不会收?”
游嘉茵没想到萨沙会突然说出这个名字,原本平缓的心跳一下子乱了。
“为、为什么要提他?”
她有些慌张地问。
今晚她和吴天翔说过的话,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两人仅有的那次交谈,随着雨果和克拉拉等人的加入,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哄哄的群聊。
之后他被夏洛特叫走,她也暂时离开,陪克拉拉去楼下的会议室。
返回展厅后,她一直和COZAR的同事们呆在一起,喝酒聊天,交流工作,再也没有和他打过照面。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
起初无论走到哪里,她的余光总能捕捉到他:他和一些艺术家交流,听他们指着墙上的作品侃侃而谈,神情温和谦逊;他被几个网红团团围住,合照时众星拱月地站在正中间,却为了照片效果体贴地弯腰屈膝,降低自身高度……
后来,他的身影从她的视野中消失,目光再也追寻不到人群中那抹温柔的绿色。
当时刚过十一点,活动进行到后半程,现场的气氛越发轻松随意。
人们的说话声逐渐升高,潮水似地一波一波涌进鼓膜。桌上精致的迷你餐点续了几轮,吧台前等候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雨果和夏洛特等人相继告辞,她以为他也已经离开。
于是她松了口气,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下,但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居然连一声“再见”也不说?
可转念一想,率先提出保持距离的是她,即使他不辞而别,也合乎情理。
萨沙将视线投向身侧墙上的装饰镜,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他的嘴角弥漫开来。
“因为我每次和你说话,他都会用那种吓人的眼神盯着我看,想忽略他都不行。”
透过镜中倒影,能看见吴天翔独自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白色亚麻沙发上。
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凝望前方正在说笑的两个人,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等了多久。
脱掉的西装外套搭在他的膝盖上,衬衫和沙发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流淌在室内的欢快爵士乐中,他静止的姿态与周围来来往往的宾客形成了强烈反差,就好像杵在彩色画面里的一道黑白的影子,时间和空气都是凝固的。
“……”
游嘉茵陷入沉默,不知道该对萨沙的话做出怎样的反应,也不敢转头与沙发上的人对视。
“还等什么?快过去找他吧。”
萨沙绕到她背后,按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沙发方向推。
“不然我的小男孩又要和我闹别扭了。上次趁他不在请你来生日的事,他到现在都没放过我。”
“……什么?”
她诧异地回头看他。
“别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你懂我在说什么。”
萨沙狡黠地眨眨眼,加大了手指上的力度,“我不清楚你们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刨根问到底。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只想提醒你,天翔可不是那种会等在原地不动的人。他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再见。”
萨沙撇下最后那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背后。
吴天翔目睹了这一切,神态和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坐姿。
直到游嘉茵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陪我喝一杯吧。”
他把西装挽在胳膊上,向她发出邀约,“现在已经是午夜了。”
……
金酒,猕猴桃,青柠,薰衣草糖浆……一番操作后,透着暗紫色的特调鸡尾酒被酒保推了过来。
“……你确定你要喝这个?”
吴天翔略微皱眉,带着一脸怀疑的表情问道。
“为什么不?”
“总觉得这个颜色让人很没胃口。”
她斜睨他手中的酒杯,很不服气:“你的不也是?”
同样以金酒打底,配以枫糖,金桔,生姜和辣椒粉的黄褐色饮料,从颜色到气味都令人不安。
“但雨果说很好喝。”
“那又怎么样?”游嘉茵轻轻搅动杯子里的吸管,忍不住笑了,“他可是每天午饭雷打不动吃色拉或帕尼尼的人,味觉一点都不可信!”
“我以为你和他关系不错,没想到你居然在背后说他坏话。”
“这叫事实,不是坏话。”
“哈哈……”
或许是被吧台附近热闹的气氛感染,也或许是因为熟悉他们的同事们多数已经离开,两人间的独处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尴尬。
内心深处的紧张感很快在酒精催化下一扫而空。旁人听不懂的母语,也为他们竖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跟我来。”
吴天翔悄悄将口感诡异的鸡尾酒换成了普通的白葡萄酒,对游嘉茵说:“那里现在没有人。”
所谓的“那里”,指的是之前那个画简笔肖像画的摊位。
原先的长龙早已消失不见。画家悠闲地窝在扶手椅中,翘起二郎腿,指间夹着一杯红酒,遥望远处正在收拾器材的爵士乐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不好意思,您还画吗?”
吴天翔走上前,礼貌地用敬语问道。
“……当然。画谁?”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猛地从放空的状态中惊醒,将酒杯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抓起垫在腰后的数字绘图板,目光在眼前的两位年轻人之间徘徊了一下。
游嘉茵先发制人:“他!”
“……”
吴天翔看了她一眼,没有提出异议,很爽快地坐了下来。
展厅内的音响开始播放一些耳熟能详的法语老歌,填补乐队离开后的空白。
画家边哼边画,音乐和酒精让他心情愉快,创作欲爆棚,很快回入到了工作状态中。
游嘉茵站画家背后,饶有兴致地抱起双手,低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打底,描线,换笔刷,上色……
她不擅长画画,更不会使用绘图软件,因此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屏幕上的几根线条已经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人像。
“别看她,看着我。”
正在修改细节的画家突然中气十足地说道。
游嘉茵循声抬起头,刚好撞上了吴天翔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迅速朝右下角一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露出了少有的腼腆笑容。
“小姐,你呢?你也要画吗?”
画家将最终成品通过邮件发给吴天翔,转头看向另一个人,语气试探地问:“如果你不画,我就可以下班回家了。今晚我的合同只到12点。”
“不用了,谢谢。”
游嘉茵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你还是那么体贴啊。”
吴天翔望着画家远去的背影,不咸不淡地感叹了一句。
“我是真的无所谓。”
“有什么是你有所谓的?”
“那太多了。”她轻啜鸡尾酒,薰衣草和猕猴桃混合的香气在唇间扩散,“家人,朋友,工作……还有我的猫。”
“豆豆?”
游嘉茵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忘了吗?我跟你回过你在上海的家,那时你给我看了它的照片。”
“哈。”她这才反应过来,扯了一下嘴角,“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
“我记性一直很好。”吴天翔若无其事地自夸,又将话题扯回猫身上:“它今年几岁了?”
“下个月满十五岁。”
“这在猫里算高龄了吧?”
“没错,相当于人的七十多岁。它现在就是个胖胖的老头子,但胃口和精力依旧很好。每次我和我妈视频,它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会飞快地跑到镜头前来,我叫它的名字它也会有反应。我妈说豆豆应该能听懂我们说的多数话,只是懒得理……”
游嘉茵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爱猫的事,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正在被身边的人引导。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和他一起站在了露台上。
凌晨时分的露台十分冷清,只有几个人聚在角落里抽烟,他们的身边是灯火通明的展厅,像一个盛大而精致的玻璃球。
大街上的车流断断续续,仰头望去,藏蓝色的夜空中飘着稀疏的云,依旧看不到星星。
“我刚才单独和你老板聊了一会儿。”
吴天翔背靠栏杆,目光落在展厅内正在和几位艺术家举杯庆祝拍卖成交的瓦莱莉身上,慢悠悠地说:“她就项目上线向我特别道谢。”
“那是应该的。你做了很多。”
“你不也是?你甚至做了超出职责范围的部分。”他收回视线,认真地看着她,“你应该把跟我去里尔的事告诉你老板,你也应该被特别感谢。”
“都说了不用。”
“是因为我的关系?”
“并不是针对你。”她也跟着扶住栏杆,凉意在手掌接触皮肤的地方扩散,“单独跟合作方的异性去外地仓库,用这种事邀功很容易弄巧成拙,被人传闲话,我这样说不难理解吧?”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回到了这晚最初的话题,但这一次,吴天翔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就算被传闲话又怎么样?”他冷静地反驳,“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
“……啊?”
“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我们的关系?”
“……”
游嘉茵对后面那句话毫无防备,一下子被他说愣了。
明明可以表现得很从容,明明有无数种可以敷衍他的借口,但这一刻,她却感觉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通往展厅的玻璃门阻隔了室内喧嚣,但还是有音乐声源源不断地漏出来。
动人的旋律,充满磁性的男士唱腔。
游嘉茵知道那首歌。
Johnny Hallyday的《Je te promets》
几年前这位国宝级的摇滚歌手去世时,全法上下陷入悲痛。她曾经在商店、电视和法国人的聚会中被迫听了无数次Johnny的金曲精选,到最后旋律和歌词都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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