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晓接过名片,轻声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方晓晓跑遍了市里所有的宠物医院,但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猫没有生病。
真是奇怪,如果真的健康的话,怎么会整天都这样萎靡昏睡呢?
猫近乎跟死掉没有区别了,终日睡眠,眼睛重重地阖着,极少睁开,方晓晓只能给它喂点水。
然后猫开始掉毛,越掉越多,一大把一大把,方晓晓不再摸它。
后来的某个下午,猫死了。
方晓晓回家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凉了,她触摸着已经发僵的皮毛,有些微微的失神。
下午她没去上课,而是抱着猫去了公园。
那是个很远的地方,但方晓晓不想坐车,只是步行,猫的体重大概三千克,对比成年猫来说,很轻。
她怀里死亡的重量是三千克。
公园里有湖,湖周围绿树环绕,由于还没完全建成,并没有所谓的看管人员,方晓晓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拿出准备好的铁铲,挖出一个小坑,把猫放了进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安葬一只曾经珍贵的死物,而是在做公式化的试题。
猫躺在土坑里,眼睛紧紧闭着。
午后的凉风刮过耳畔,方晓晓把头发扎起来,最后摸了摸猫的脑袋,填上了土。
最后一坯土盖上的时候,方晓晓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猫叫声。
她有些惊异,想把土堆翻开,看看是不是猫在呼唤,但迟疑很久,还是没有这么做。
很像幻觉。
应该是幻觉。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回到家的时候,猫已经是一具死物。
就在她惊讶之际,那微弱的猫叫声并没有停止,而是由远及近,凄厉地再次响起。
方晓晓连忙转头环顾周围,附近空无一人,更没有什么猫。
她感觉头晕,那微弱近死的哀叫声刺激着她的耳膜,这声音听上去可怖至极,仿佛生者嚎啕苦痛,死者哀叹命运。
方晓晓这才想起来,她曾经在某个地方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
2008年10月15日。
方晓晓站在东楼下,神情惶恐,她惊恐万状地捂住嘴巴,压抑着喉咙中惊惧的声音。
刘宸蕊躺在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嘴里痛苦地呻吟着。
“谁来救救我……”
残阳如血,校园里空寂一片,方晓晓强压惊恐,走了过去,颤抖着蹲下,问刘宸蕊道:“你,你没事吧?”
“方,方晓晓?怎么是你这个小瘪三……这肯定是你搞的……”
方晓晓看着她,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非常古怪的神色,她愣了一下,说:“刘宸蕊,你是不是要死了?”
“……那你他妈还不给我报警,快救我……我的头好晕,我感觉说不了话了……”
方晓晓并没有动作,而是乖巧地蹲在她面前,刘宸蕊想要抬起手,但失败了。
她静静地看着刘宸蕊,仿佛在看一具尸体,她知道精致的皮肉之下,这个人的脑组织正在流血。
“快救我……打电话救我……”
方晓晓眨眨眼,说:“我不想啊。”
“妈的,真不要脸……你去死,去死……”
“方晓晓,你,你去死……”
“呜呜,我不想死……妈妈,呜呜呜……”
刘宸蕊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睛开始缓缓泛白,手指艰难地摩擦着地面,力度太轻,留不下一丝痕迹。
方晓晓从书包里取出手套戴上,说:“刘宸蕊,你知道吗,有些人死,是因为……”
下一刻,她用力抓住刘宸蕊裸露的胳膊,直接把对方拖到地上拽了起来。
“她该死。”
“不要……不……”
“喵,喵……喵……”
方晓晓把她扔进了配电箱,用湿巾仔细地擦拭了她的两条胳膊和指尖,扶着箱门,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再见。”
砰——!
箱门应声被关上,方晓晓背起书包,在血色般的黄昏中,走向了校门。
……
方晓晓睁开眼,耳畔低弱的猫叫声已经消失了,公园一切如常,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带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春日阳光晴好,方晓晓顿住脚步,炽烈的光线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大步向前,平静地走入了人间。
第58章 番外 虎子(一)
程鑫是大院里最聪明的孩子,这一点算是共识。
家属院里的小孩儿,爹妈都在市局工作,不愁吃不愁穿,多数都沾点淘气,不好管教。
程鑫算是个例,这孩子很老实,读书认认真真的,从小就不爱干那偷鸡摸狗的事,人看着就喜欢。
在小孩子的江湖里,程鑫算是很厉害的那一类,他爸妈做的官最大,他自己在院里也是最聪明的。
因此,老一辈教训其他小孩,通常都是这么一套说辞:“看看程鑫,家里条件好,还认真学习,再看看你们几个,净淘气!”
其他孩子对程鑫多少有些敬畏心,被说的多了,也不爱带他玩,但程鑫并不在意,他只顾着念他的书。
大院里一贯风平浪静,扬子大宏带着几个小毛头自己玩自己的,打弹珠掏鸟蛋,日子十分快活,程鑫总是埋头写自己作业,从不出来,两方彼此之间,始终相安无事。
这一天,程鑫照常放学回来,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回屋背书,却发现扬子大宏几个正围着一个小孩子,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本来没想去看,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正义感,逼着他去管了这桩子闲事。
程鑫走过去,问他们在干什么,扬子上下扫了他一眼,又瞅瞅大宏,说:“这人不是院儿里的,我们都没见过,大宏说可能是来偷东西的。”
程鑫这才看清被围住的那个小孩儿,现在是八月,这小孩儿却穿着一件棕色的破棉袄子,上头棉花都翻了出来,脚下一双脱胶的凉鞋,裤子皱巴巴的,一条长一条短,不止穿的奇怪,他身上的气味还非常难闻,活像从垃圾场里爬出来的。
这样一看,大宏他们怀疑他是小偷,也有道理。
程鑫想了想,说:“那他有偷东西吗?”
“没,”扬子说,“但长这样肯定不是好人,咱们不如给他赶出去。”
“这是个生人,赶紧拾掇出去吧,”大宏很不耐烦,“身上这么臭,熏死我了。”
“臭”这个字一出来,那小孩儿的肩膀忽然剧烈地一抖,脑袋抬起来,脸脏的像一坨锅底,呆愣得紧。
“等一下,”程鑫说,“事情还没弄清楚,这样把他赶出去,不合适。”
“那你说咋办?”大宏气哼哼地说,“留着他熏我们?”
程鑫看看他,又看看小孩儿,说:“这样吧,我把他带回屋里问问,你们别赶他。”
“你小心别熏死自己。”大宏说。
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程鑫没理,而是对小孩子说:“你跟我来屋里,我有东西给你吃。”
小孩子脑袋抬起来,半晌,木讷地点了点头。
程鑫打开房门,让他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程鑫打了壶热水,拿来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这小孩儿有点愣,不过也乖,没有挣扎。
“你叫什么名字?”程鑫问。
“我是虎子。”小孩儿说。
除了这一句,他再没说多余的话,仿佛这个名字已经是他的全部。
“虎子,这还是夏天呢,你为啥穿成这样?”程鑫扯扯他的破棉袄子。
虎子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爸妈呢?”
还是不说话。
程鑫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拿出早上没吃完的包子,递给虎子,说:“你吃吧。”
虎子很害怕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程鑫又递了一下,说:“吃吧,没事。”
手里一空,虎子拿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很难看,活像只小动物。
程鑫耐心地等他吃完,说:“虎子,你是不是没有住的地方?”
附近有救助站,看虎子这情况,他可以帮忙去问问。
虎子却说:“有。”
程鑫想了想,决定不打探对方的住址,而是指指他的头发,说:“虎子,你这头发都结成块儿了,家里人不给你洗头吗?”
虎子摇头。
“太久不洗澡,身上会有味道,”程鑫说,“这样别人想帮你,心里也会膈应。”
虎子吸吸鼻涕,没说话。
“我送你去附近的救助站,让人家给你洗洗,好不好?”程鑫说。
听到这个词,虎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连忙摇头,一脸的惊恐,他担心地看了看窗外,说:“我要回家。”
程鑫愣了下,说:“好,你回去注意安全。”
虎子又盯着他看了一阵,缩起肩膀,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小孩。
程鑫想。
第59章 番外 虎子(二)
虎子第二次来是在一个黄昏,当时天已经快黑了,院里各家各户已经点上了灯,老旧的灯泡忽闪,程鑫正在做自己的作业,虎子就在这昏黄色的灯光中冒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他。
看见是他,程鑫一愣,问:“虎子,你怎么来了?”
虎子不答,只是把手伸出来摊开,掌心躺着几颗黄色的果子,他抬眼瞧了瞧程鑫,又垂下眼,把手往前递了递。
程鑫放下笔,把果子接过来,笑了笑,说:“谢谢你。”
这时候外头忽然起风,刮得窗户哐当响,虎子打了个喷嚏,程鑫拽拽他的手,说:“进来说话,外面冷。”
虎子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在厅堂,头发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程鑫问:“虎子,你洗头了?”
虎子看着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点点头。
程鑫一摸,手上是冷的,他皱起眉,问道:“虎子,你用冷水洗的头?”
虎子憨憨地笑了,说:“河水洗的,不臭。”
程鑫叹口气,虎子拿袖子擦了擦鼻子,说:“我走了。”
这小子溜的很快,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程鑫把果子放在书桌前,继续写作业了。
虎子并不经常出现,一个月来个两三次的样子,每次都是来找他,送点小东西,程鑫问他家里的事,他也不回答。
不过时间长了,也能从村里人口中听到一些事情,听说是虎子爸在外面犯了事,现在在监狱里蹲着,虎子妈改嫁了,村里只剩虎子一个人,他们家有栋房子,是泥胚的,政府给里头通了水电,定期还有人送吃的,所以虎子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当然,也只有在生存上,才谈的上可以。
虎子过来的大部分时间,程鑫都在写东西,他给虎子弄了张板凳,每次虎子过来,就让他坐在书桌旁边。
虎子看着他写作业,眼皮往往打转,昏昏欲睡,程鑫说:“虎子,你有上学吗?”
虎子说:“我不认字,程鑫哥。”
程鑫说:“我去给村里的书记说一下,让他帮你找学校。”
虎子摇头:“程鑫哥,秦书记以前就找过我,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的。”
“你不读书啊?”程鑫有些意外。
“我不喜欢念书,”虎子说,“我爱在外面跑。”
夏天到了,山上会有知了,一到夜里就叫个不停,很吵,有天虎子说要带他去山上捉那东西。
程鑫说:“抓它干嘛?”
虎子说:“可以卖钱,卖钱就可以去小卖部买东西吃,我请你。”
程鑫说:“好吧,也行,那咱们早点去。”
下午四点出发,到山脚下的时候刚巧太阳西垂,峡谷里金光万丈,云彩像火烧的一样,一路往上爬,山顶种着很多松树,叶子蓬蓬的,又细,虎子一头扎进林子里捉知了,程鑫跟着他,动作却迟钝,半天了弄不到一只。
两个人累了就回到山崖上,虎子把知了塞进一个塑料瓶子里,虫子就在里面吱吱地叫。
太阳落山了,云层霞光翻飞,日头火一样燃烧,山下的林子和房屋,都是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十分漂亮。
后来又晚一些,两个人就躺在草坪上看星星,不比城里,山里的星星非常好看,鲜亮的,又一闪一闪。
小孩子想要玩到一起,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后来慢慢熟起来,虎子就问他:“程鑫哥,你爸妈呢?你家里怎么也只有你一个人。”
程鑫说:“他们都在城里上班,很少回来。”
虎子年纪小,但很懂怎么玩,捉泥鳅抓蝴蝶,全都在行,哪片山头上有什么稀罕东西,他都知道。
再后来就是过年,天气越来越冷,程鑫就让虎子住到自己家里来,虎子起先不愿意,程鑫好一顿说,他才肯过来。
大年三十,各家挂起灯笼,热火朝天地做起了团圆饭,厨具叮叮当当,跟着外头的鞭炮声一块儿响起来,十分热闹。
程鑫自己会做饭,村里的办事处也来了几个人,帮忙起锅烧菜,不过各人都有各人的家,后来他们都走了,家里就剩程鑫和虎子。
程鑫把排骨夹到他碗里,说:“虎子,你吃。”
虎子看看他,却没有动筷子。
程鑫给他倒可乐,说:“好早就听你念叨呢,快喝吧。”
虎子小心翼翼地捧起纸杯,那动作无比庄重,仿佛是捧起了什么稀世珍宝,他认认真真地喝了一口,然后说:“程鑫哥,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不至于。”程鑫说。
虎子想了想,又放下杯子,扭捏半天,说:“程鑫哥,今天是你生日,祝你开心。”
程鑫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虎子说:“听村里人说的,程鑫哥,我现在身上钱不够,等过几天,我给你送礼物。”
程鑫摸摸他的头,说:“不要你花钱,家里平常就我一个人,你陪着我,我还高兴呢。”
虎子看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窗外忽然咻的一声响,程鑫兴奋地拉起他,直冲冲地往门外跑。
夜空漆黑,烟花一串串地朝天上窜,五颜六色,闪闪发光,最开始是一条线,细细的,到了高处,哗啦啦地就爆开了,像一团团盛放的鲜花。
四周人声鼎沸,村里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烟花了,老人带着狗,爹妈带着小孩,程鑫带着虎子。
当爹的当娘的把小孩子举过头顶,小孩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虎子仰着脑袋,眼圈忽然就红了,程鑫摸摸他的脑袋,知道他是想爸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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