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昨天相亲时的态度不够明显吗?这人怎么还送花送到她单位来了。
“先放那儿吧。”江明月指了指一旁放杂物的桌子,打算下了班就把花带到楼下扔了。
-
门诊一直看到将近中午12点,终于闲了下来。
江明月按了按脖颈,鼠标点进医院系统,将上午的电子病历一个个点提交。
这时,敲门声响起,声音很轻,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江明月抬眸:“请进。”
一个中年女人探头进来,露出一个抱歉又讨好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医生,耽误你们吃午饭了。我之前做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能不能帮我看看。”
女人一边说,一边把好几份化验单送到江明月面前。
江明月认出女人是前几天来初诊的病人,备孕好几年了都没有怀上。她接过检查单据一张张细看,在翻到其中一张检查报告时,她手上停了停,抬头问女人:“你老公来了吗?”
生殖科一般都是夫妻双方一起来看。女人忙说:“来了来了,在外面吸烟,我去喊他。”
几分钟后,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跟着女人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很重的烟味。
江明月轻轻按紧鼻梁上的口罩。
坐在她身后的沈归时默不作声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起身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子透气。
江明月说要给男人先进行诊断,让女人出去等一会儿。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诊室内只剩下男人、江明月、沈归时三个人。
江明月这才压着那张检查报告推到男人面前,一项一项地解释给他听,最后总结:“你看,你这几项的检查结果都是零,也就是说,你是无精症。你们夫妻备孕这么多年,一直怀不上,多半就是因为这个。”
男人腾地怒了:“你瞎说什么!老子一晚上能射三次!怎么可能是无精症!”
江明月明显怔了一下,考虑到病人一时难以接受,她放缓语速:“无精症和你的性能力没有什么关系,具体病因可能是先天的,也有可能受后天影响,目前医学上还没有定论。你先别激动,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从检查报告来看,确实是这样一个结果。”
男人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理解个屁!”
他盯着江明月的胸牌上的“主治医师”看了几秒,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医生懂什么!让你们主任过来帮我看!”
江明月说:“你检查报告是这个结果,谁来看都是一样的。”
男人横眉瞪她:“少废话!给我找主任来看!不然我今天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江明月见男人坚持,只好打电话摇人。
郑主任德高望重,她不敢冒昧打搅,思来想去,她打电话给今天同在门诊的副主任医师宋冕。
副主任也是主任嘛。
电话接通后,江明月客客气气地说:“宋主任,我小江啊。你现在有空吗?门诊这儿有个病人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宋冕一听这话就知道江明月遇到棘手的病患了。
“好的,马上。”
很快宋冕推门进来,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便一脸严肃地跟男人解释起病情来。
宋冕四十多岁的年纪,戴着眼镜,有些秃顶,看上去就是那种高年资医术好的大夫。
江明月见他把病人说得一愣一愣的,终于松了口气。
她找出饭卡递给沈归时,轻声说:“不早了,你先去食堂吃饭吧。”
实习医生没有工资,也不包食宿。但毕竟帮忙干了活儿。所以江明月一般会把自己的饭卡借给实习医生用,免得他们在医院待一天还要倒贴饭钱。
也因此,江明月在历届来实习的高校医学生中口碑极好。
饭卡的正面右侧印着江明月的证件照,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沈归时接过卡片,饭卡正面不着痕迹地贴紧手心。
“师姐想吃什么?我帮你打包带回来。”
“不用,我一会儿点外卖。”
沈归时点点头,去食堂了。
宋冕絮叨半天,终于把病情和治疗方案跟男人说清楚了,刚准备走,男人忽然伸手拽住他,急迫地问:“医生,真的是我的问题?不是我老婆的问题?”
宋冕都想叹气了。敢情刚刚解释半天都白说了。
出于谨慎,他又把夫妻俩的检查单据拿来翻了一遍,随后斩钉截铁道:“你老婆一点问题都没有,各项指标都挺正常的。”
男人依旧不敢置信,连连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在老家也看过一个老中医,他说是因为我老婆体虚才一直怀不上。”
宋冕见他固执,急得海城方言都冒出来了:“朋友,侬帮帮忙好哇!治病要看化验结果的好不啦。”
男人猛地揪住了宋冕的衣领,大声质问:“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在用海城话骂我?早就知道你们海城人瞧不起外地人!是不是看我是外地跑来看病的,故意说我有病,你们好讹钱?”
眼睁睁看着宋冕——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资深骨干医生——被一个病人像提鸡崽儿一样提着衣领,江明月头皮发麻,连忙上前劝道:“哎!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男人抄起边上那束玫瑰花,直接往江明月身上砸。江明月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尖锐的玫瑰花刺顺着她手臂内侧的肌肤深深划拉下去。
当下,江明月就疼出了一身冷汗。
男人抓握着花束,还想再打,就在这时,诊室的门被推开,门把手重重撞在墙上。沈归时箭步冲过来,手肘从后扣住男人的脖颈,利落一转身,顺势将男人拦腰摔在地上。
男人手中的玫瑰花同样重重摔落在地,花瓣散了一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宋冕一手揉着脖子,另一手找手机,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保卫科,我来找保卫科。”他发现江明月的手臂还在不断往外渗血,“江医生,你这伤口好像挺深的,得赶紧处理一下。”
江明月痛得直抽气。她也知道伤口不浅,而且伤在小臂内侧,她一个人不方便处理,得找个同事帮自己缝合。
想到现在正值中午,大多同事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午休,她不太好意思开口麻烦别人,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沈归时的身上。
“小沈,一会儿你辛苦一下,帮我缝两针。”
第5章 弄疼你了? 05
被掀翻在地上的男人破口大骂,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沈归时游刃有余地按着他。
等在诊室外的女人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江明月的白大褂上鲜明的血迹,再看看被人按在地上的男人,登时泪流满面,哭号道:“你在家打打我就算了,你怎么连医生都打啊……”
江明月想到女人初诊时悄悄跟她说过,因为一直怀不上孩子,老公在家经常打骂她。再想想这夫妻俩的检查结果,她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保卫科的人很快赶了过来,要把男人扭送到派出所。女人追上去求情,宋冕显然没忘记刚刚被揪着领子的情形,直接打了报警电话。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场面乱成一团。好在民警很快到了,把夫妻两人都带走了。
-
换药室内。
伤在右臂,长度有五厘米,江明月操作不便,全让沈归时来处理。
局麻打下去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等麻药起效。
江明月在心里把陈子硕骂了无数遍。要不是这人送来一束玫瑰花,她能被玫瑰的尖刺划伤?
虽说就算没有玫瑰花,那个男人也会找别的东西打人,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
江明月料想,沈归时还是在校学生,缝合技术估计马马虎虎,反正伤口在手臂内侧,没人仔细看缝得好不好,就当给这个实习生练手了。
出乎意料的是,沈归时缝得相当好,针距整齐划一,手术结也打得平整漂亮。江明月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那双手匀净修长,指甲圆润干净。手背肌肤瓷白,因为缝合的动作,显出淡青色的脉络。
就是这样一双手,在昨天,拉开了攥紧她不放的陈子硕。在刚才,掼倒了蓄意伤人的医闹男人。
陈子硕虎背熊腰,刚刚那个男人同样人高马大,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斯文的实习医生是怎么制住那两人的。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不要跟病人动手。”江明月耐心说着,神情柔和,“万一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网上那些人未必会深究谁对谁错,他们只会说医生打病人。到时候医院出面解释麻烦不说,对你个人的职业生涯也有影响的。”
沈归时说:“好。”
“还有就是,你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有备而来,如果他身上带了刀或者别的利器,你一旦跟他对上,处境会很危险。所以如果再遇到来医闹的病人或者家属,你千万不要跟他们有肢体冲突,尽量找保卫科来处理。”
沈归时又说:“好。”
真是好学生啊。
江明月忍不住想。
说什么应什么。
手臂缝合结束,江明月看了眼时间,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她问沈归时:“你睡午觉吗?值班室里有折叠躺椅。”
沈归时没回答,江明月偏头去看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他干净温和的眸光。
那双深黑的眼瞳倒映出她的面庞,视线相交,他不闪不避,专注而笃定。
江明月像被这目光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往后靠了靠。
沈归时忽然倾身向前,抬手拂开她额角碎发。
“这里也有擦伤,师姐。”
所以他刚刚在看……她脸上的伤口?
江明月微微怔忪。
额角伤势轻微,只是破了一点皮。沈归时不说,她都没感觉,全部注意力都在受伤的手臂上。听沈归时说了以后,她才发觉额角也灼烧般的疼。
沈归时拿来浸满碘酒的棉签,继续帮江明月处理伤口。
一时之间,两人靠得很近。棉签极轻柔地划过伤口的肌肤,伴随着微微凉意。
江明月听见了沈归时清浅的呼吸声,脑中不断盘旋着沈归时刚刚和她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皮很薄,眼周轮廓深邃,撑出了好看的双眼皮弧度,一对清黑的瞳仁真诚而清亮。
她霍地站起来。
沈归时的右手顿在半空:“弄疼你了?”
“没有……今天谢谢你,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行。”
江明月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总算觉得那双眼睛从眼前消失了。她找来药膏,自己对着镜子把额头上的伤处理了。
-
因为警车来了一趟,很快半个医院都知道有个病人把生殖科的江明月医生打伤了。
江明月接到医院工会打来的慰问电话,还让她去领慰问红包。
近几年医闹现象不少,本院就出了这样一个规定——凡是因为病人或者病人家属闹事而受伤的医护人员,工会都会发一个小红包,以示安抚。
趁中午空闲,江明月跑了趟行政楼,拿到了慰问红包。
200块钱,装在一个小小的红信封里面。
她指着手臂内侧贴着无菌敷料的地方,开玩笑般问道:“就200?我这儿缝了好几针呢!”
工会上的人也笑着说:“现在院里经费紧张,你也别嫌弃,钱少情意重嘛。你这胳膊不要紧吧?手术还能照常做吧?”
江明月活动了一下手腕胳膊肘,“还好,没伤筋没动骨,不耽误手术操作。”
“那就好,就怕影响以后拿手术刀。”
大家又闲聊了几句,隔壁科教科的同事听见声音,跑过来问:“江医生,现在宋远和沈归时是不是轮转到你们科了?”
江明月说:“对。”
“那你来一下,把他们俩的实习评价表带回去。”
江明月依言跟去拿材料,科教科的同事给了她两份纸质实习评价表,后面各附一份履历表。
鬼使神差地,江明月翻开了沈归时那份履历。
【姓名-沈归时】
【曾用名-王添】
改名换姓,一个字都不一样。
江明月微微诧异,但也没多想,而是一目十行地往后看。
沈归时小学和初中均就读于海城某个偏远地区的乡镇学校,可以说是在教育资源比较匮乏的地方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
但他还是考上了全海城最好的高中——海城第一中学。
再后来,他考上了海城大学医学院,临床八年制本博连读。
这一路江明月看得都辛酸。
还真是小镇做题家啊,一步步考上来的。
再看【奖惩】那一栏,其中一条写的是高中连获三年“青云助学奖金”。
海城第一中学也是江明月的母校。所以她知道,“青云助学奖金”名额很少,一般只会颁发给那些品学兼优,但家庭贫困的学生。
至此,江明月也算大致拼凑出了沈归时的基本情况——
一个家境贫苦、勤奋努力的寒门学子。
怪不得那么卷。
不卷哪有出路。
-
江明月回到诊室时,沈归时正在打扫散落一地的玫瑰花枝,地上还有些许凝固的斑斑血迹,他单膝半蹲下来,用酒精湿巾一点点地擦除。
得知他的家庭情况后,再看到他一声不吭地做着这些杂活儿,江明月的心绪很是难辨。
沈归时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江明月,他喊了声“师姐”,然后找来一个大垃圾袋,将已经清理好的玫瑰花和枝叶都装了进去。
动作很利索,确实不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人。
江明月默默叹气,心底升腾起一种微妙的……同情。
“这个你收着。”她把刚刚收到的200块钱红包递给沈归时,“从中午忙到现在了,一点辛苦费。”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她心底那份微妙的情绪是不是同情。也有可能是身为校友的些许怜悯和可惜,或者是作为师姐的一点于心不忍。她唯一能确定的是——
她想帮他。
至少让他在经济上宽裕一些。
沈归时微怔:“师姐别这么客气……都是小事,我应该做的。”
江明月开始反思直接给钱是不是伤他自尊了。
她沉默半晌,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还有一些论文数据没整理,你今天下班别走,帮我把数据导出来,做成表格发我邮箱。红包你先收着,不多,就200块钱,占用你的时间,我总得有点表示。”
“好。”沈归时答应得很快,但分毫没有接红包的意思。
江明月干脆把他的手抓过来,把红包塞进他的手心,还帮他合上了手掌,将红包握紧。
沈归时显然忘了反应,任她一通操作。
“你收好!”江明月笑着说,“我可不是那种压榨实习生的带教,你放心。”
3/5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