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她说的那一字字刺痛人的话。
什么巴黎,什么乐队,什么我是他的贝斯,什么知音,什么吸引力。
年轻有为,还温柔礼貌?甚至她怎么还能说得出那句谁更够劲……
只是听一听她赌气的任何一句话,都够他受的。
这些连环炮打下来,简直要人心肌梗塞。
他又能剩下几分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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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东寰集团的秘书团队之一安德鲁,负责着今夜陪同靳董出行这场可有可无的宴会,也就是刚才替迟漪开车门的那位男士。
当然,解车锁的那位也是他。
安德鲁和司机一同等在街边,抽过两根烟的功夫,才惊觉他们下车时好像是把车门给锁了。
要死,他还不想失去这份薪酬丰厚的工作!
于是亡羊补牢,又悄悄绕回车边,刚解开锁,就看见那位小姐无比急迫地冲下了车,还砸了门!
要死,他犯错误了。
直到回到车内,小心翼翼询问靳董,是否直接回中央公园大厦的住宅时,他才乍然瞥见靳董唇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身为毕业于哈佛的高材生,并且经过东寰层层tຊ筛选的精英人士,再并且身为一个刚被女友甩掉的可怜人。
安德鲁立刻心领神会地意识到,要死,他犯了一个更大的顶级的错误!
安德鲁一时间在副驾上有些如坐针毡,艰难地咽下嗓子:“靳董……”
靳向东徐徐搭了他一眼,目光已冻结成冰,“安德鲁,明天华商会邓董的约定在几点?”
“定在长岛庄园,在下午两点。”安德鲁顿一顿,声音有些困惑,“您下午不是说要推掉吗?”
靳向东冷笑了声,“听说邓董家的公子年轻有为,温和礼貌,见一见,讨教一下。怎么,你也有意见?”
安德鲁之前得德叔提携指点过,再联合晚宴时的情况,他这次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靳董说讨教是场面话,但想见一见这位邓公子,才是真实意图。
后座的低气压越来越沉,安德鲁不敢接话,慢慢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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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马不停蹄地回到酒店房间,阖上门,还不忘再上一道锁。
顶灯揿亮,她微微喘着,盯一眼那多余的一道门锁,心中划过一种复杂感觉。
她自问,何必要多此一举,上这一道锁,口不择言地说出那些言不由己的话呢。
单身怎么了,单身五年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肯承认的呢?
单身这么长时间,也并不能代表是还想着他吧?
无非是为了一些拈酸陈醋在跟他较量。
这五年里,你的身边是否也有过别人的存在?
分手是她提的,现在又要去计较这种问题,是显得她多么小肚鸡肠,又多么虚伪。
她答应了她自己,没必要重蹈覆辙。
迟漪把包里顺走的那本书直接放在了玄关柜上,眼不见为净,收拾好心情,才去浴室更衣卸妆,敷上面膜,让自己完全清醒之后,取出相机和笔电走到落地窗旁的书桌前,准备赶一夜稿。
酒店服务送冰美式上来,是凌晨一点多,迟漪收到卡尔文已回到酒店的消息是凌晨三点多。
回完卡尔文交代的事项,她就一直埋头伏案至清晨破晓时刻。
迟漪认真盯着电脑屏幕打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总算是完成初稿。她抬起头,看见了曼哈顿的日出,鎏金般的晨光自明净整洁的落地窗外漫漶进来,一时窗明几净,衬得室内一派澄沙汰砾。
她从软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红木桌上一直倒扣放着的手机翻过来,勿扰模式关了,屏幕跟着一亮,灵动岛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醒消息。
迟漪犹豫了秒,点开邮件。
发件人是她在伦敦那间公寓的房东先生,米勒。
伦敦与纽约时差相隔5小时,为解开那本应放在伦敦公寓里那本的《理想国》,为何会辗转落进靳向东手里的谜题。
在避免会打扰对方休息的前提下,迟漪特意选在晚上十点多,给对方发了一封有关公寓是否遭到过入室抢劫的邮件。
没想到一整晚已过去了,她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觉得被人剖解心思感到的丢脸,再到现在这些难言情绪都已经自我消化干净,一扫而空时,又在这个时间节点收到了米勒的回信。
逐行逐句地看下去,迟漪才终于弄清楚了这道题的谜底。
不知是不是,遵循着泰极而否的规则,她还处在升职加薪的欢喜之中,在抵达纽约的第二天,公寓的水管就爆了。
水漫得厉害,当天夜里便渗透了楼下邻居家的客厅墙壁,邻居太太受到无妄之灾当然是上楼敲门询问,在无人应答,邻居也准备先拨打报警电话联系处理的时候,楼下停了整夜的一台黑色benz里下来一个长着一张东方面孔的年轻男人。
他给了名片,先验明合法公民的身份,再配合着出钱出力,请开锁师傅和维修工人……仔细填完登记表,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遏制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化。
打扫完战场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靳向东第一次踏进这间逼仄窄小的单人公寓,水淹之后,大部分家具都需换新,只有卧室没有泛滥成灾。
他推门进去,里面每一处角落都是整洁的,床头放着一只粉瓷花瓶,里面的花束还鲜艳着。
靳向东走过去,坐上那张小床,目光逡巡在她待过的区域,仿佛透过这些物品,也能想像出她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的画面。
长腿微曲,膝盖碰到了深棕色的床边柜,一角抽屉里最上方放着一本哲学书。
靳向东盯着那书封,眼神微怔,想起有一年她偎在自己怀里,喃喃地告诉他,其实我也看过哲学书的,不过并不是赫尔曼·黑塞的书,是柏拉图的那本《理想国》。
里面有一段话,她一直很喜欢: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
……
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的话,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不管是荒芜的原野,还是幽暗的沼泽,或是其他被人否定的存在。
如果有,那就是你的理想国了。
那天夜里,靳向东紧抱着她,不可抑制地低头吻她的唇,温声问她,那你的理想国又是哪里呢。
迟漪埋首蹭进他颈窝位置,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底生痒。
最后撒娇打诨地回答他:是留在你身边。
那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记忆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又说,留在他身边是那么痛苦,觉得自己好不堪。
于是他们真的分开。
心底一道声音在那一刻强烈地为他指引,像是一种不容错过的宿命。靳向东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书,一页一页,终于,他看见了迟漪的字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君子,不应沾尘埃。”
“感冒了,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和他回香港。
他说,深水湾是我的家。”
“说谎的人,自食恶果。
又一年圣诞节,用神灯许第一个愿:祝他好。
第二个:请不要那么快,忘记我。”
“i wish you joy and happiness.
失眠,好想他。”
“旧历新年,祝他好,祝他身边有人陪。”
他一字一字地盯,似要把纸张都看穿一般,心里恨恨在想,你还挺大度的。
“明天飞纽约,不知天气如何?以前听他提过,他二十岁那年夏天也被他祖父外派过纽约。
那时忘了问,他的二十岁又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也没机会知道了。”
……
书越翻越薄,靳向东只觉得呼吸有些艰涩,他皱了下眉心,翻到了最后:
“一直没敢告诉他,有他的那一年多里,我总觉得活着也好值得。
黄粱梦醒,祝君东风。”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没有流言蜚语,没有一切阻隔,那么我最想要,只是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百叶窗洒落下晨光的爿爿投影里,靳向东指腹握紧书页,心中翻涌着难当的剧痛。
他垂下脸,有热意砸在那纸张上。
/
迟漪对发生的这件大事一直处在不知情的状况里。
米勒在回信中说明,在房屋修缮一事上已得到妥善解决。更何况有人愿意加倍补偿一切损失的情况下,所以并没有再找过迟漪,甚至一直以为她知情。
所以收到她的邮件,也倍感疑惑。
回复结束,迟漪关了手机,靸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走至玄关柜子前,她低垂下眼睫,一页一页翻开,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心底忽而生出感应一般。
她深呼吸,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迟漪捻着薄纸的指尖都在抖,那最后一页上,贴了一张旧照片,照片里的人,五官周正倜傥,白衣黑裤,熠亮如星的眼眸里,透着的是少年劲的疏狂与风流。
那是二十岁的靳向东。
她用手指去抚那照片底,角落上,还藏着一行字,是他的笔迹。
“丹心寸意,经年不改”
迟漪吸一吸鼻尖,蓦然酸苦煎心。
第60章 60# 我的终点站
Sarah熬过了最苦之时, 当下锋芒正露,一月的行程排得紧凑。
接到迟漪这么早拨来的电话时,她还在化妆室里坐着, 等弄完妆造,还要赶著录制一个采访。
迟漪也分不清在心境最是乱糟糟之时, 为什么会选择给Sarah拨去电话。而一接通,听到那头有工作人员的催促声, 她心里又反覆打起退堂鼓。
Sarah先察觉到她呼吸频率不同寻常地急促,垂了眼帘,拂手示意工作人员先退出去。
“Celia,说说, 发生什么了?”
迟漪的心跟着静下来, 或许是那一刻她才明白了过来, Sarah是她接触的圈子里,唯一一个能和她聊一聊靳向东的人了。
她一五一十的, 将那本《理想国》的照片回信, 和伦敦公寓发生的意外,以及昨晚的见面……一桩桩一件tຊ件的, 都告诉了Sarah。
“你现在怎么想?”
“Sarah,中国还有一个词, 叫“重蹈覆辙”, 我怕一切重蹈覆辙。”
Sarah沉默半晌, 说:“Celia,一直没有和你承认一件事,我和will分手,其实也很难过的,否则那天也不会要你陪我喝酒了。”
“那你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 will对我特别好,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提出分手那天,他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拉黑了,他又到我酒店楼下等了一整晚,他想我能回头,哪怕只看他一眼。而我不愿意见他,是怕见了他又有所动摇。
“他说,我是他的初恋。你知道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吗?代表着我是他爱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包括他的第一次经历,全部都只有过我一个人,他是洁白的一张纸。可我不是的,我的这一页写过无数人的名字,已经斑驳了。所以,当他把所有好的、珍贵的双手奉给我时,我才觉得很害怕。”Sarah握着手机轻笑一声,又说:“遇见他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面,是擦不干净的,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我有不配得感,认为自己不值得这样的爱,这样的关心,和这样的尊重,认为自己就该在泥污之中奋力挣扎,又或者,是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害怕,我怕我动了心,他却接受不了一个黑色的Sarah。在面临着早晚都会被抛弃的局面时,我选择做那个先抛弃的人。”
迟漪蜷了蜷手指,低垂着视线:“可是,你还是受到了伤害。”
“对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事都有两面性,你没走的那条路,不一定就比你没有走的路更平坦。”
Sarah这番话,是在说她自己,也同样在映射着迟漪作茧自缚的这几年。
“Celia,你爱他,是以将自己画地为牢的方式去爱,你以为就算他有了别人,你也能微笑祝福。事实上,你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你根本做不到,在你得知他也还爱着你时,你就已经骗不过自己了。”
是呀,把自己封锁在一切所有消息之外,不闻不问有关他的一丝音讯时;
已是一场尽入彀中的无解困局。
迟漪睁着睫,望窗里洒满的晨光,终于说出口:“就算我们抵挡住了流言蜚语,抵挡住了所有高举反对旗帜的人,那些相抗的力气也是会耗尽的,那时候怎么办?”
Sarah终于弄明白了一直以来将迟漪囿于其间的,她却不敢承认的事,是那一线相连的伦常。
“你封锁了你和他之间所有的关联,是否也一并遗漏了另一件事。”Sarah说:“你以为的横亘在你们之间那块挪不动的巨石,其实已经没有了。”
迟漪紧紧盯着眼前这一片窗面,脑海里有画面飞快闪动,骤然浮现出上个月手机里那一通通未知来电。
也许是骨肉血脉之间的那一点点连接,在Sarah告知真相之前,她似乎预见了一个可能。
“上个月,靳家小儿子没了,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失败走的。听我堂哥说早产儿本就容易夭折,他刚满一岁时就毫无预兆地发作过一回,好不容易鬼门关里闯回来,现在又要把命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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