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特制的假面,被司空摘星以高超的手法,戴在了那位迷天盟圣主师夫人的脸上。
又因她内力特殊,若是不求真气外放几不可察,便有了那如同死物却能出声的白玉观音假象。
可先前她发出的声音与小镜不同,现在也就更是让元限意识到,那个人早已死在了他的伤心小箭之下,绝不可能再回来了。
只有一个处心积虑想要让他去死的敌人。
但他心神已乱,又被师青若抢先一步重创,此刻非但没能杀了那罪魁祸首,反而让另一把恰到好处赶来的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师青若已飞身疾退,震开了身上的束缚。
元十三限的一线杖以守为攻。
戚少商的剑却是以攻为守。
一方只是仓促还击,另一方则有备而来,竟是在这一声剑鸣之中拼出了个势均力敌。
与此同时,元十三限发觉,在这菩提庙内,发生了另外的一种惊人变化。
好像只是很短的一点时间,从他所处的大殿,到外头的院墙,下到地面,上至穹顶,就都被笼罩在了一层迷雾当中。
元十三限曾与天一居士做同门,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样的变化。
那是――
有人启动了提前布置在此地的大阵。
他一边应战戚少商,一边退到了门边,来不及收拾面上的伤势,便不得不留心于这一道新起的困阵。
可他不看不打紧,一看便是怒火上涌。
师青若乔装的白玉观音,让他险些以为是小镜羽化登仙所化,这一座缓缓升起的五行囚笼,则像是另一位故人,朝着他的脸上再来了一刀。
他一箭逼退了戚少商,含怒喝道:“你应我终身不出白须园,却为何违约相助诸葛!”
然而回应他的,却同样不是一个耳熟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姑娘的轻笑:“老前辈,别怪我提醒您,您的二师兄确实还在白须园中,并未出山,我只是受他弟子所托,将那机月同梁大阵在此地摆出。”
“为了以示诚意,还加入了我东海桃花岛的五行大阵,恳请前辈指教一二。”
黄蓉将话说完,便已飞身退走,按照师青若先前对她的安排,绝不在此地多留。
反正她的这一段话,已足够再给元限一记重击了。
看吧,他那个师兄还谨守着对他的承诺,并未站到与他对立的一方,只是与他为敌的年轻一辈里,有人带来了那座大阵,作为对付他的武器。
还是一把利器。
当此阵现身的刹那,一把血色薄刀,也在这片迷雾中现出了身形。
先前为白玉观音所慑,元十三限险些忘记了,他起先是追踪着伤心小箭造成的伤势而来。
但此刻,他被困在阵中,那位本已被箭命中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却已卷土重来。
机月同梁,五行倒转。
苏梦枕的那一刀,就混在这困阵当中。
他那本就捉摸不定的快刀扫、劈、拨、削一招不乱,愈发不像是个负伤之人所能发出。
唯有他面色上的苍白,昭示着他的挥刀,绝不是那么轻松。
不过在这样快而狠厉的交锋中,先退一步的仍是元限。
这一退,便退入了大阵的下一环囚牢当中。
刀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又好像随时都能从另外的地方发出致命一击。
只有无边的杀气,昭示着这座困阵的真正目的。
元十三限又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嚎叫。
“听闻前辈在自在门中以狼为代称,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师青若的声音再不需隐藏在那白玉观音的伪装,一如先前说出那送棺材给他的话一样欠揍。
偏偏,他无法快速捕捉到师青若的方位,反而是那一把利剑和一柄快刀,当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数道伤痕。
他脸上的那道伤,也好似豁得更开了一些,活像是要将他的头颅都给劈开成两半。
糟了,若要反击,必先破阵。
可他要怎么破!
师青若那一句“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已让他对自己的五行认知产生了怀疑,黄蓉还无比机敏地在元十三限熟悉的机月同梁大阵上,做出了好一番改动。
就连跟着黄蓉前往太湖、在暗处保护于她的黄药师,都不得不在她的这番表现面前承认,这个聪慧异常的姑娘已有了青出于蓝的迹象。
他要用破机月同梁的办法破阵,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迷雾当中。
倘若他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话,或许还能有直接破阵的机会。
他心神已乱,反而更受其困。
一时之间,他眼前的刀剑与佛像破庙,都变成了天旋地转间的一片混乱画面,要将他吞噬在其中。
元十三限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菩提庙中的每一处,都藏着对他的陷阱。
他朝门外退出了一步,又瞧见了那门上的一副对联。
“陶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那是佛经之中的无执无迷。可――可凭什么!
“你们要我放下山字经的武功,任由你们宰割,简直休想!”元十三限呼声愈厉。
他面上的创伤仍在流血,身上中的一刀一剑,也早已将苏梦枕身上的血气掩盖了过去,加上那蓬乱的头发,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已踩进了陷阱的困兽,一匹受伤的独狼。
困兽犹斗,狼性不改,更何况是想要问鼎武林、与诸葛神侯相斗的元十三限!
他手中并无合适的五行破阵之物,却一头撞入了其中一处阵眼。
“泥佛不渡水,木佛不渡火,金佛不渡炉,我为何要成佛!”①
就算他的山字经早已脱离了佛宗本源,那又如何?不过是完全变成了他元十三限的山字经而已。
他能用此功杀人,便已足够,何必在意其他。
不过是要舍佛成人,再由人成神罢了。
“不好!”师青若面色一变。
她陡然意识到,元限此人能以十三门绝学笑傲武林,虽然确实不如诸葛神侯,但也实在是一位奇才。
他或许会被接连不走套路的重击给打压进绝境之中,但也极有可能被逼到另一个极端。
师青若刚要自大阵之中穿出的紫薇软剑猛地一颤,剑尖已被抓进了一只满是血迹的手中。
若非她松手得快,那只同时打向她的拳头,便不只是将她击飞出去,而是要洞穿她的胸膛。
苏梦枕眉心压得更低,刀法却愈厉。
他一刀挑开了元十三限意图反握住紫薇软剑的那只手,诡艳的刀风缠斗而上。
在他的身后,师青若的身影撞碎了一尊佛像,方才止住了去势,摔下地来呕出了一口血。胸.前被仇极拳打出的伤势,却好像仍在扩散。
仇极拳,恨极掌……
对于元十三限来说,正统的武功已不再重要,只有仇恨才是他赖以生存的力量。
他也再不顾忌这周遭的人与阵,悍然挥出了又一拳。
眼见那下套戏弄于他的主谋重伤,他又仰头大笑了一声。
可就是在师青若砸碎的那尊空心佛像内,忽然发出了一道金芒,抢在了元限的注意挪移开的下一刻,以流星赶月之势直取他的面门!
金芒如电,乍破惊雷。
元十三限几乎下意识地便弹指发出了一记伤心小箭去与之抗衡。
在先前和方歌吟交手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
可当时的他视线完好无缺,哪像是此刻,血色与剧痛纠缠,让他凭借本能发出的那支箭,竟然打空了。
不对,更准确的说,不是他打空了,而是那支金色的小箭在空中游刃有余地回转了须臾,却依然不减其速,扎进了元十三限那只本已受伤的眼睛之中。
“这一箭,我替方巨侠还给你!”
元十三限毫不犹豫地拔箭而出,一把将其捏碎。
这血河派秘宝之中的游刃箭,在当日伏击方歌吟的时候,被他以伤心小箭击溃在了当场,还剩下的那支被公子羽挡了下来,却并没有损毁,而是被迷天盟的人寻找方歌吟尸体时带回,送到了师青若的手中。
而现在,它被陆小凤以指劲全力发出,抢在元限为自己得手而骄狂的刹那,送出了足够狠厉的一击!
他说这是在为方歌吟还给元限,也一点不错。
游刃箭上并不带毒,但这一箭险些穿过元十三限的头颅,又更进一步地加剧了他脸上的伤势,让他方才生出几分清醒的头脑,又重新混沌了起来。
他紧紧咬着牙,一脚踢开了戚少商自下而上撩起的剑势,只觉伤口又被撕裂开了几分。
苏梦枕的红袖刀更像是那连绵不绝的疾雨,再度纠缠了上来。
偏偏他那沸腾的内息,尚未如他所喊出的那样,完全摆脱山字经本源的影响。
他的悟性还远没有到立地破碎虚空的地步!
师青若咬着牙,一个贴地的翻身,将被苏梦枕夺回的紫薇软剑重新握在了手中,却没有即刻冲上前去。
元十三限此刻疯狂的表现,在对外昭示着一个信号――
他必须尽快杀掉敌方的其中一人,才能给自己解围。
戚少商的剑越战越勇,姑且不必多说。
苏梦枕有伤在身,后背也已在激烈的交战中沁出了血渍,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强大的意识足以让他维系着红袖刀的出刀。
发出游刃箭后的陆小凤正处鼎盛的状态。
在这三人的配合下,元十三限的挣扎反击,都暂时还被限制在方寸之间。
她可以做一支冷箭,但绝不能贸然加入。
那双清丽黑亮的眼睛倒映着已上中天的明月,也倒映着眼前越战越快的四人。红色黑色皂色全部混合作了一团。
师青若的眼底却不见迷茫,只有一道越来越坚定的神光。
她忽然一口咽下了喉间的血气,紫薇软剑上的紫光见风而生,裹挟着剑光之后的人影,以太玄经中的步法踏出。
几乎就是在同时,元十三限一把抽出了箭壶之中的三支箭,意图三箭齐发,破掉对手的合击。
这好像并不是个最为合适的进攻时机,起码对于正在与元限正面交手的三人来说,这并不是。
但对于师青若来说,她方才的片刻喘息,能让她看清楚很多东西。
比如说,元十三限已暂时挣脱了正统佛经对他那山字经的影响,宁可成就一部独属于他的魔经,也确实让他找到了法门。可他体内的隐患既然本就不只这一处,便成了此消彼长之势。
他破坏自在门规矩的反噬,已经隐约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先前的毫无所谓,不过是因为他身体尚能支撑,又恰好还有清醒的头脑而已。
可现在……
赵画四之死,让他的丹青腿被重新解放了出来,却让他的手上生出了一道道平白浮现的伤痕。
偏偏他自己的心神已被击杀强敌所占据,竟然未曾留意到这个变化,甚至在此时,以手挽弓。
箭在弦上,立时脱手。
元限甚至能感觉到,这三支伤心小箭的运转,因为山字经的臣服,变得愈发得心应手。
然而还没等他在前的那只手收回,便已有一把利剑从斜地里窜了出来,朝着他劈砍了下来。
苏梦枕等人的动作,没有因为师青若的行动而有任何的偏移,以至于元限压根不曾留意到她的这一剑。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再要以手去挡,竟觉一阵奇怪的滞涩,从臂膀到指尖传来。
那剑光已如灵蛇一般缠上,一口叼住了他的手腕。
“尔敢!”元十三限转头怒喝。
那一喝神功发劲之下,师青若只觉自己的脑袋里又被砸进了一把巨锤,方才压下去的血腥味再度涌到了喉咙口。
在元十三限那只仅剩的眼睛里,幽光闪烁间也忽然带上了可怕的感染力。
好像在说――
他在这世道上混,要堕落太容易,要进步却太难,于是只能随波逐流走到今日。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如此拼命。
有她在这头做出的拖延,诸葛神侯极有可能已经达成了目的,那么接下来就只剩自在门内部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师青若的停顿也仅仅是一瞬而已,或许就连同在此地的苏梦枕陆小凤等人,都根本没有留意到这片刻的僵硬。
那把来势汹汹的紫薇软剑,曾经跟随着独孤求败征战四方,未尝一败,现在也正因名剑开锋见血而寒芒直起,随着师青若的一记掣剑拉拽,竟是将元十三限的那只手连着手腕一并斩落了下来。
元限一声惨呼。
师青若的剑却已抢先一步,将那只断手挑向了其他几人的身后。
她抬起来的那张脸上,疼痛与倾力发功的双重作用,鬓角已满是冷汗,混合着面前飞溅的鲜血,以及未曾抹去的颜料,都快难以看出本来的美貌,唯有那一双眼睛像是浸在寒水之中淬锋而出。
“动手!”
此为当斩之剑。
这两个斩钉截铁的字,也好像是对元限的回答。
若是这世上人人都如他这般想,那么湖北长空帮倒台之后的黑暗,就会是这天下的常态。她纵然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也终有被淹没的一天。
就算只如侠客行中所言一般“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必有雪剑出鞘之时。
何况,就算不为今夜各方战线的胜局,就是只为了迷天盟的将来,她也必须挥出这一剑!
……
元十三限在狂奔。
或许说是逃命要更为合适。
若是有人在这汴京郊野远远看来的话,必定会瞧见,那道被淡金色的真气所包裹的人影,已经由内到外散发着血色。
腥臭的血气,披头散发的造型,断了的一只手,以及瞎掉的一只眼睛,都让他再看不出任何一点武林高手的样子,更像是一只完全凭借本能亡命的残废独狼。
若非在苏梦枕的红袖刀即将砍杀下来的时候,他强行以血肉化箭将其击退,又趁着戚少商的一面防守存有空洞,逃遁了出来,他恐怕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这样狼狈的地步!
还是被几个小辈一步步逼到这里的。
对他来说更加可怕的,不是师青若等人联手给他造成的创伤,而是他自恃战神、不屑一顾的自在门门规……
终于在他像是一只病猫的时候,给了他以致命一击。
若是有人能在此刻解开他的衣服,便会发现,在他体表的一道道伤痕,并不全然是由刀剑制造出来的。
那更像是一台已经年久失修的马车,经过了一次碰撞,从内部开始四分五裂。
转眼间,又有一道新伤出现在了他的臂膀之上。
他能暂时止得住的断腕处的流血,却无法阻止,有更多血液从这些豁口处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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