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放心了。”师青若要的只是这一句。“我与武林同道会在半月之后动身起行,至于陛下的人何时能到,我就不多插手了。”
武林就是武林,朝廷就是朝廷。
她与苏梦枕说过,她是要做统御武林的群龙之首,却不是真要入朝,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
说完了这句,她便起身向着朱棠告辞离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这个院子,她便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了一声疾呼:“师夫人――”
师青若驻足停步,回头看去,就见那先前还正襟危坐的少年已起身冲到了窗边,扒住了窗檐朝外探看,眉眼间藏着一缕急切。
她奇道:“陛下还有事要吩咐?”
“我……”朱棠磕巴了一下,先前作为皇帝的稳重,好像都在这个字说出的时候,被他丢到了不知道何处。
在他的视线之中,满庭的金色落叶都铺落在了师青若的脚下,头顶的日光也因透过树影,更显出了一片灿金绚烂之色。
好似她身上的紫金长袍与那层层金影都已融在了一起,令人乍望过去,只觉好一阵目眩神迷。
她偏过来的半张侧脸,也被这洒金的日光照得有些透明,愈发像是……像是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多问一句,我……我之后还能来迷天盟吗?”
他先前混迹在迷天盟中做事的情况,早在定计捉拿傅宗书的时候,就已被师青若着人在他面前说破。
先前诸事忙碌,他也确实没有前去体验生活的机会。
可越是被包裹在一代王朝的重负之下,他也就越是怀念那种纯粹的生活。
“你放心。”他高声喊道,“我不是来抓迷天盟把柄的,我就是想以小窥大,多体验百姓的人生……”
“我知道了。”
师青若转回了头,继续走去,但在转身前,她朝着小皇帝比划出了个手势。
朱棠望着她离去时更显潇洒的姿态,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慢慢地将拇指与食指弯了起来,效仿着师青若的动作。“殷羡。”
“啊?”
“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朱棠疑惑极了。
他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手势,确认自己并未因为逆光,便看错对方的动作。
“这是说,我还能继续去迷天盟三次,还是说,让我将朝堂和边疆的局势都给稳定下来,三年之后再去?”
说实话,殷羡也答不上来。
他沉默了片刻,答道:“要不,等您下次见到师夫人的时候再问她不迟?”
大概只有做出这个动作的本人,才知道自己的用意了。
殷羡朝着窗外看去,只看到了窗外的一地灿金中,竟没有任何一片叶子被她踩碎,就好像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当日迷天盟的考核中,是一句“银鞍照白马”,而如今,这位迷天盟的圣主驾临皇宫,好像也如这侠客行诗篇中所言,乃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相比于此刻仍在牵念的陛下,她可要轻松得多,也果决得多了。
……
半月之后,车马辚辚,自北出汴京,一路往边关而去,不曾有一分半刻的回头。
第52章 052(正文完结)
师青若扯了扯乌黑风氅之上的兜帽,方觉长风过境的冷意,被削减了几分。
转头就见温柔已一挥马鞭追了上来。
既是北行赶路,无论是谁都已换上了一身骑装,温柔也不例外。
按照王小石的说法,她平日里泼辣刁蛮的性情,好像要更适合这样的一身,起码不会被人觉得表里不一。
然后他就被温柔和金灵芝联手制裁了。
“师姐姐,”温柔眼里闪着光,许是因赶路风吹的缘故,面色也比平日里红润,“你说北地是什么样子的?”
她围着条雪白的狐裘,乃是洛阳王前阵子着人送来的,愈发显得姿容明媚。当然,师青若也没放过那位洛阳王,以温柔缺几个护卫为由,将这位名为温和的毒师给扣了下来。
也不知道老字号温家是怎么想的,从温晚到温柔到温文,以及这个温和,就没一个看起来符合名字的。
温柔反正不太在意这个,她早为这聚众出行攥住了心神,满心都是边境的盛况,就如同此时,她朝着师青若问出的这个问题。
北方是什么样的呢?
此前的江湖人士,就如温柔这位小寒山燕,只需要将目光投向汴京,希望能在这座风起云涌的城市,给自己争出一席之地,如今却因师盟主的指挥,朝着北方望来。
不错,是师盟主,而不是师圣主。
――这是众人起行之前,专门为师青若起的称号。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如今中原入秋,关外必定已是银装素裹,也便是我等都身怀内力,才敢在此时行路。”
“前辈,你说是吗?”师青若回头,朝着阿飞问道。
他今日的打扮依然平实。除却佩戴的武器被强制换成了一把好剑,身上仍旧只穿着敝裘,头上戴着一顶黑皮风帽。看起来不像是去支援边境的,更像是个落拓的北方剑客。却在这寒风之中更显眉眼深邃,眉如墨染。
“不错。”阿飞回答得简单,脸上的神情却足以见得他未说完的话。
他幼年时便生活在北方,正在昔日幽冥群鬼出现之处。刚入江湖的时候,也正是从这一片风雪中走过。
正因如此,他才会遇上自关外折返的李寻欢,有了随后的那段经历。
但见温柔此刻兴致勃勃,他又觉自己好像不该扫了旁人的兴致。便只一句就止住了话茬。
却有一个声音在旁插话道:“怒雪威寒,天地肃杀,可没你想的那么轻松。”
沈孤雁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马鞭,跟在师青若的后头,对着温柔“提醒”道。
可不能怪他不给温大小姐面子,都得怪温柔总要找他的茬。
温柔顿时怒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我在小寒山学艺长大的,听名字就知道,山上多年积雪,不是什么四季如春的山谷。师兄――”
她一边说着小寒山,一边就转头去找人证,“师兄你说是不是?”
苏梦枕并未策马,而是坐在马车之中。
在他面前生着一盆炭火,被前方车帘边缘带起的风吹得火星忽明忽暗,也照亮了车中他与无情总捕的面容。
按说,他既已将泼皮风的队伍交给了师青若,他自己大可以坐镇于汴京主持后方,不必亲自前来。
但正如他和师青若所说,收复应云五州,乃是他祖父与父亲两辈的希望,他又怎能缺席。
何况……
还有另外的理由,让他想要跟来做个见证。
“师――兄――”温柔并未得到苏梦枕的答复,很是不满地策马行到了车边。像是唯恐他听不见,又以手搁在嘴侧,扩声喊了一句。
苏梦枕无奈道:“你是北上来历练的,自己不觉得前路坎坷,又有什么能拦得住你?”
“也对。”温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相比她这踌躇满志的样子,拥翠山庄的少庄主李玉函就显然是另一个极端。
他的妻子柳无眉因为需要戒毒的缘故,被扣押在了汴京,而他却不得不遵照父亲的指示随同北上。
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本就心情不佳,真是一派如丧考妣的样子。
温柔颇为不屑地轻嗤了一声,转头又觉一阵无名火点得老高,回头劝告:“师兄,你能不能稍微争气一点。”
她往师青若的方向回看,就见那个沈孤雁果然是为了将她调开,才说出这样的话,现在趁着师姐姐身边空出了个位置,早已抢占了上去。
这家伙都在大众心中是个“死人”了还不消停,果然是劲敌!
更讨人厌的是,为了隐藏起身份,他竟将那一头白发给染黑了,看起来还比起先前年轻了好多,越发符合他说的“青梅竹马”身份。
也就是师兄不着急……哦,好像着急也没用。
总不能让他这个身体非要硬撑,到时候被送回去才成了笑话。
幸好他旁边的无情总捕也是个体面人,两人还能在路上做个伴。
却不知,无情已将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可好像并未将那页上的文字记入脑海中。
他的余光往那头看了一眼,见师青若拉了拉风帽,转头让人叫来了郭靖,分明没有和沈孤雁纠缠的意思,又觉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起。
温柔也没在车边多待。
她本想去找沈孤雁算账,但先被金灵芝给拦了下来,被她邀请着往其中一处马车走一趟。
“那位李夫人可真厉害,”金灵芝伸手指了指,“听说她早年间被朝廷狗官所害,死了丈夫,自己还被裹挟进了北方蛮夷掳人的队伍里,竟然活着爬过了雪原,生下了儿子郭靖,还成功带着他在塞外草原上立足。”
好顽强的女人。
“不仅如此,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还教会了孩子何为礼义廉耻。也难怪师夫人会诚心聘请她作个向导军师,指点我们这些人如何在北方扎营安寨。”
“我方才途经那头,听到她在同黄姑娘说早年间的趣事,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温柔直接调转了马头,兴致勃勃地跟上了金灵芝的脚步。
师兄不争气那是师兄的问题,她可不能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再说了,她又不能把师姐姐抢回家。
她与金灵芝往那头去的时候,瞧见左边的那一路上,唐蓝把唐零的暗器都给没收了,丢给了那个名叫唐能的孩子,这大概应该叫做蜀中唐门内斗。
右边的那一路上,老实和尚、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一边行路,一边打打闹闹地折腾出了个牌局,这大概应该叫做江湖损友互殴。
果然还是去听故事最有意思。
“这些年轻人还真是热闹啊……”楚留香忍不住感慨道。
就是他略有点郁闷。
人人都知道,他楚留香有三个待如亲妹的红颜知己,自天一神水一案解决后,便无需再藏匿起来。毕竟,神水宫也不会再拿她们当人质了。
哪知道,宋甜儿喜好美食,已和黄蓉搭了个伙儿,顺便跟着洪七公学上了武功,眼看着就要加入丐帮。李红袖对各方势力消息如数家珍,师青若听闻后,直接邀请她去管账了。至于苏蓉蓉……
她是小神医的妹妹,精通易容与制毒之术,听闻老字号温家有人在此,当即上门请教去了。
作为此刻被抛下的“孤家寡人”,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自觉自己很难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不过,这打打闹闹而非严肃行军的场景,又何尝不是让人见了就觉满是活力、备受感染呢?
却听一旁的叶孤城冷声回道:“我觉得我还没那么老。”
所以大可不必应下那句“这些年轻人”这样的话。
“要听实话吗?”楚留香笑道,“你现在戴着易/容.面具,但这表现还是与那些年轻人格格不入,难保不会让人联想到白云城主未死。”
叶孤城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动容,可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叶孤鸿缠着西门吹雪问东问西的表现,刚想做出点改变的脚步又止住在了当场。“要是让我跟他那样,也太蠢了。”
楚留香:“……”
他觉得叶孤城好像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怎么说呢,这种话还是让师夫人来说算了,估计比他说要有用多了。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了一阵马蹄急刹。转头就见,他的那位老友胡铁花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说起来,他们两人还是在他前往大沙漠的途中遇上的,现在也跟着他们一并上路。
老胡这人武功不低,人也仗义,算得上是个好帮手,就是……在有些方面的做派,实在是让人不敢苟同。
“老臭虫,我想向你咨询个事儿。”胡铁花将坐骑与楚留香并行,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楚留香低声劝道:“当年不是你自己被高亚男的表白给吓跑的吗?她现在因为枯梅大师犯的错,临危受命接手华山派,希望能自北伐中找回些华山派的声誉,没空跟你叙旧。你若是现在又觉得当年不该拒绝,纠缠上她,别怪我看不起你。”
“嗨,我不是说这个。”胡铁花一把推开了楚留香的脑袋,“我是让你看后面。你觉得这两个人有没有情况。”
楚留香循着胡铁花指示的方向看去,瞧见了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黑的戴着夜行面纱,白的则是全身上下都好像包裹在纱帘下,就造型上来说,还真能称一句登对。
若是他未曾记错的话,这两人一个是石观音的弟子,却因相貌美丽,被她师父狠心毁去了容貌,另一个是薛笑人的弟子,打小就被他那个心性扭曲的师父骗去当了个杀手。
薛笑人与石观音死后,他们二人便以俘虏的身份被招纳进了迷天盟中……
如今在这寒风之中齐行,倒是真有几分苦命鸳鸯之感。
但这二人的前半生已够坎坷,随后的命运更是未知,何必非要叫破一些东西呢。
不知道是不是渐近北方,在这风中已多出了几点雪粒子。
楚留香伸手去迎,便将其中的几粒接在宽厚的掌心中。
对于北方的牧民来说,落雪绝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尽快寻找托庇之所,还得确保有足够的过冬粮食。
否则在暴雪之中迷失方向,唯有死路一条。
可对于他们这些北上的武林人士来说,落雪啊,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
北方的金人必定不会相信,在这样的气候下,汉人居然已结束了种种内斗,还果断地完成了统筹,派遣出这样一支特殊的队伍,抵达应州云州边界,为夺回疆土、驱逐胡人尽一份力。
那也就意味着,他们远比之前的计划更有可能达成目标。
他遥遥向北张望,只觉远处的一片云团混在略显阴霾的天色下,也尤为可爱。
有这样感觉的又何止是楚留香。
雷媚带着风雨楼的其余部众策马徐行,旁人支起了斗篷,她却饶有兴致地迎着风沙与飞雪前行。
自她父亲身死,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变成雷损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活在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之下。
为了讨好雷损,得到立身于六分半堂的地位,她不惜付出了那么多,才终于得以亲自手刃仇敌。
但那把无剑之剑夺去了雷损的生命,她却始终还有一个执念,那就是重新执掌六分半堂。可惜……
苏梦枕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师青若更不会。
她也大可不必因此而意志消沉,起码现在――
风雪当头,人间真实。
希望……那两个人永远也不要给她夺权的希望。
或许,留在汴京的关纯也是这样想的。
……
“喂,看那儿――”
雷媚收回了神思,一把勒住了缰绳,循声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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