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温暖，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
“艾黎，我叫艾黎。”艾黎深吸一口气，再度向前踏了一步，更加靠近海涅维尔。
“艾瑟瑞拉与我融为一体了，你呢？海涅维尔，你想要离开这儿吗？”
“离开？”海涅维尔对这个词有些陌生，它沉思了许久，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是的，我想离开。但我无处可去，也不能离去。”
“深渊使我疯狂失控，一旦离开这儿，我只会依靠本能做出让我后悔的事情。”
“你看到过我的过去，应该知道最后我做了什么？”
“我想要将整个世界与我融为一体，我成为新的贝壳，保护着他们等待噩梦离去的那一日。”
海涅维尔苦笑一声，无尽的愧疚和悲伤随着海水构成的身体回荡在整个世界中。
“所以，被封印在这儿的我没有不甘心，也没有怨恨。我只是累了，艾黎。我已经……不愿再做那个虚妄的梦了。”
艾黎手中的魔法消散，她的掌心贴在了海涅维尔的脸上，温暖的触感让对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的好温暖啊。”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着如此光芒的人类。即便你身上披上的盔甲是那样污浊不堪，可它却能保护你，这很好。”
海涅维尔语气非常温柔，它眷恋的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贪恋地温暖。
“其实，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来到这儿说要带我离开。那群自称预言之子的孩子们，他们真的很固执。”
“我说过，离开这儿的我，就不再是圣灵。可他们不信，坚定地认为圣灵不会伤害他们。”
“真是可悲又倔强，就像……过去的我一样。”
它的哀叹引得海面一阵震颤，艾黎默不作声的朝它所在的位置又靠近了一步，重新将手贴在了海涅维尔的身上。
“他们为什么不信你说的话吗？”
“谁知道呢？人们总是如此，只从我的口中听到他们想听的内容。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已经分辨不出我的语言了吧。毕竟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是海族的那些孩子，也很难听到我说了什么话了。”
海涅维尔这次没有抗拒，而是顺从的蹭了蹭艾黎的掌心。对方没有拒绝，这让残破的圣灵碎片非常满足。
艾黎安抚的拍了拍它的额头，她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海涅维尔正压抑着一股蓬勃的倾诉欲望。
这位圣灵残片曾经……或者说，在过去的时光里，总是非常的活泼。
“这样啊，那你愿意和我聊一聊，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如你所见，我失败了。我以为我可以成功的，抵抗深渊是圣灵生来的宿命，为了和它对抗，我们从大蛇吐出的珍珠中诞生，九个圣灵，九种光辉，成为构造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元素。”
“可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们永远也无法战胜深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它一步步侵蚀、陨灭。”
“只有大蛇重新吞下珍珠，世界才能回到最初的干净无瑕。”
“艾黎，作为同样看到过去的人，可否告诉我，这个残破的世界在你的眼中，还有拯救的必要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艾黎明知道它其实不是在问自己，但还是摇摇头，坚定自己的想法。
“但我知道，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看到奇迹。”
“奇迹？”海涅维尔对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它发出一声嗤笑：“艾黎，这个世界不可能会有奇迹的。”
“这只是无望的轮回。没有人可以解脱，也没有任何解救的方法。我们只能在绝望中沉沦，一代又一代，一轮又一轮。”
“不如就此毁灭吧。让大家的灵魂能够挣脱，或许有机会通过转世前往全新的世界呢？”
海涅维尔绝望的笑着，海水也随着它的情绪沸腾着。
“我最不太擅长回答问题，但是你的提问我的确有几分感悟。这样吧，我和你说个故事。”
艾黎没有急着反驳，她走到海涅维尔的手臂上，径直坐下。她双手后撑着，看向面前巨大的水型人鱼。
“等听完这个故事，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第44章
第44章
海涅维尔沉默了两秒,随后点了点头。
艾黎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娓娓道来。
“我五六岁的时候父母就死了。他们是很普通的一对小夫妻，全部身家加一块也没多少, 唯一拿得出手的, 就只有一笔保险金。嗯，换成你们世界的话来说，就是一小笔存储在某个势力手中，需等到一定年纪才能取出来的金币。”
“外婆接我走的时候告诉我，她养大我，钱要给我舅舅。可没过两年她也去世了，她心心念念的舅舅一家不太待见我。”
“很不科学对不对？按理来说，哪怕为了那笔保险金能够顺利到账,这一家人在我成年前装也要装得温和一些不是吗？但他们偏不,鬼晓得从什么地方学来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想要通过心理上的打压和身体上虐待,试图把我当狗一样驯服成不敢反抗他们一丝一毫的懦弱家伙。”
“在他们的宣扬下，我名声不太好，所以在学校也不太好过。年幼的孩子没有完善的三观,认定和我接触就会被传染什么病毒,嘲笑我孤立我霸凌我,这对当时才八岁的我来说,天都要塌了。”
“当时的我和你现在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觉得没有奇迹, 世界糟糕透顶，希望只是个笑话。与其被别人欺负，不如自己死了算了。或许下辈子我能有个幸福的家庭呢？”
“但是我怕疼，所以我就想着再等等，等哪天真的受不了,我就去死。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在最想死的那天，遇到了乌洛哦。”
说到过去，艾黎的眼睛闪闪发光。
海涅维尔安静的听着，或许个人的烦恼对它的痛苦来说微不足道，但艾黎很温暖，所以它愿意听她说话，只希望这份温暖能留的久一些。
“当时的乌洛特别狼狈，我还以为他是女孩子，就拿所有的家当给他买了吃的。结果后来他就成了我惟一的朋友，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比如，被同桌用圆规戳的时候，用铅笔刀往什么地方划可以比较轻松的切断对方的手指；又比如怎么样不动声色的绊倒别人，能保证对方的太阳穴砸中楼梯的斜角。还有就是面对人多的时候，要怎么从里面找到自己能打过的，然后打什么地方能让对方痛得哭爹喊娘失去战斗力之类的……”
“都是些听起来很可怕的招式对吧？换成大人来说，肯定会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孩子们不懂事的打打闹闹，怎么就直接奔着要人命去了呢？但对那时候觉得人生毫无希望的我来说，天空一下子都晴了。”
艾黎晃荡着自己的双脚，回忆着过去和乌洛学习的那些有趣的小知识，脸上是甜蜜的笑容。
“啊，并不是从那以后我就可以毫无顾虑的杀人，而是他的话让我看到了一个希望。一个其实那些霸凌我的人压根就没什么大不了，我只要想，就有很多方式可以反抗、甚至结束他们生命的希望。”
“后来我也根据情况成功反击了一些欺负我的人，效果显著。这就更加坚定了我一个想法。”
“只要活得够久，很多事情都会有转机的。逃避可耻但有用，鱼死网破永远是生命结束前的最后选择。”
艾黎看向海涅维尔，对方没有五官，自然没有表情。但她还是笑嘻嘻的问道：“听了我的故事，你有什么感想呢？海涅维尔。”
“你是想让我等待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说不定哪天，你就遇到了给你希望的人呢？”
“……怎么可能呢？”海涅维尔叹息了一声。
“艾黎，我们面对的是深渊，是连圣灵的我们都无法解决的、注定要毁灭一切的毒素。那不是等待就能解决的，这个世界上能够消灭深渊力量的事物，根本就不存在。”
“嘿，别这么绝对呀？”
艾黎再次拍了拍海涅维尔，笑道：“说不定我就是恰好可以处理深渊的那个存在呢？”
她的语气像极了开玩笑，没有半点正经。可海涅维尔的身子却僵硬在了原地，它呆呆地看着艾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一声惊讶无比的感叹。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这么温暖，哈哈……你是对的，艾黎。等待，的确可能等来奇迹。”
艾黎眨了眨眼，有些跟不上海涅维尔的思维转变速度。
可对方没有再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而是将她轻轻放下。然后，它的身形再度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团巴掌大小、接近透明的水晶模样。
这个体型，和当初的艾瑟瑞拉十分相似。
不知为何，艾黎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海涅维尔几近透明的身体很快消散在空气中，随后又重新在艾黎的手心凝聚。它抬起头，用模糊的五官看着艾黎，即便没有嘴角，可艾黎还是感觉它在笑。
“艾瑟瑞拉的选择，我明白了。是的，它没有错，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会这样选择。”
“不，没有比这个选择更美好的希望了。”
“艾黎，很高兴认识你。你说得对，种子就该在地面生根发芽，完成自己的使命。我走错了路，但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
“我是圣灵碎片，我是世界本源，我是，你的力量。”
清冽的水化为暖流，沿着艾黎的手心一路攀爬，就想艾瑟瑞拉时那样，最终从她的眼睛钻了进去。
艾黎感觉自己像是被滴入了清凉型的眼药水，眼睛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感，但很快那感觉就消失了，只有自己被滋润了的眼角，开始有汩汩的泪水不断滑落。
漆黑的海水消散，阴森的骷髅溶化，牢笼失去了想要困住的囚徒，骤然崩解。
“谢谢你们陪伴我的这些年，对不起，之前都没有好好听你们说话。”
“我们约好了，未来，要好好帮助艾黎哦。”
“这是【妹妹】的请求……”
海涅维尔带着无尽眷念的声音消失了，就像艾瑟瑞拉时那般。
艾黎感觉脚下一空，倏然坠落。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她在一瞬之间就从海涅维尔的空间回到了那个地下溶洞之中。
此刻，溶洞里的大水依然全部退去，幸存的海族救人的救人，抓人的抓人。那头从地面看起来非常巨大且可怕的骨龙，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它每一块骨头都试图重新拼凑回原来的部位，可举着三叉戟的人鱼却每次都能精准的将它重新击碎，从上往下看起来这一幕十分狼狈。
看来这儿的一切都结束了，艾黎有种微妙的感觉。
就想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早在冰蝴的计算之中那般，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自己的男朋友。
一双冰冷又熟悉的手稳稳地接住了艾黎的腰，抱着她从高空之中，犹如羽毛一般轻轻地落在了砂砾之上。
“欢迎回来，艾黎。”乌洛的声音让艾黎回过神，她抬起头，还未说话，乌洛的面色就一变。
他捧着艾黎的脸，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在哭？”
艾黎吸了吸鼻子，她不是自己想哭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
水元素们正在悲伤，因为它们的【妹妹】消失了。
“乌洛，海涅维尔它……”
她的话没能说完，冰蝴便激动地尖叫了一声。
“简直就是奇迹，竟然真的成功了！”
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法神有些颤抖地从自己强壮的龙族伴侣身上跳下，人偶的躯体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艾黎的面前。
“海涅维尔消失了。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艾黎。可在接触到对方肌肤的前一秒，艾黎就被乌洛抱着后退了两步。
乌洛波洛斯将人牢牢地挡在怀中，宽大的斗篷掀起，彻底盖住了还在流泪不止的恋人。
“你在做什么？快让我看看她！”
冰蝴的声音极其尖锐，她看起来情绪失去了控制，眼睛死死地盯着乌洛怀里的艾黎。那副模样，仿佛要将人直接拆成碎块每一滴血液、毛发和组织都好好研究一般。
“你知不知道她做到了什么，乌洛波洛斯？”
“她净化了圣灵碎片，那是你、是我、是盖亚老东西都做不到的事情。”
“让我研究一下，求求你了，乌洛波洛斯，我们是同僚不是吗？我们一起在深渊战斗了那么久，还救过对方的性命，就一下……一下下，我保证不会伤害她。”
“我明白了，你想要交换的东西是吧？没关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任何代价我都可以付出，只要你愿意把她给我……”
“闭嘴吧，冰蝴。”乌洛冷漠的看着兴奋到有些扭曲的冰蝴：“你想和翡翠高塔为敌吗？”
“冰蝴冕下。”洛塔斯也赶了过来，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拉住了银色人偶的衣袖：“艾黎小姐刚刚结束净化，恐怕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我明白您此刻的激动心情，但请给她休息的时间。”
冰蝴愣了一下。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乌洛怀里的艾黎一眼，发现对方的确状态不是很好，这才不甘心的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
“好吧。你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
“抱歉，小艾黎。”她后退两步，回到了洛塔斯的怀里。从那种疯狂的状态脱离后，再看向艾黎时，目光温柔又充满了欣赏之意。
“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好奇过头了。你知道的，魔法师都这样……我发誓，乌洛波洛斯这家伙做实验只会比我更极端。”
哇，怎么还带拉踩的？艾黎吸了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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