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祉站一块,气势仍被他压一头,他并不着重装扮,再极简的衬衫长裤,气质也很拿人,自然的松弛,知道要见长辈,衬衫袖扣板正系上,冷白腕间挂一块黑色机械表。
不经意一看,他的无名指上也有一抹装饰,银钢色的素戒,和她手上的是一对。
不是说丑然后扔了吗。
一路她闭口不问,反正搞不懂他。
陈祉给外婆安排在全港最权威的私人疗养院,不仅拥有顶尖的护理团队,还有包含心理治疗,精神治疗全方位的医生团队,养病的同时会给老人家做进一步检查,再针对下药。
内陆的专业医生有下过结论,老人家如今的痴傻不单单是老年痴呆,她时而安静时而疯癫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受到过精神重创,落下的心理病根。
疗养院几个主楼采取法式帝政风格建筑,米白色廊柱刻有精细的雕花,线条考究,整体绿化率极高,像一座避世的庄园。
看之前,南嘉不由得跟进陈祉一侧,“她会记得我吗。”
那么久了,应该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好,记得的话,她这些年失踪,还得编借口。
记得的话,老太太还会对她凶巴巴的。
婆孙关系一直很差。
“也许呢。”陈祉说,“护士说五年前在米饭里吃到一颗石子这事她还能拿出来盘算。”
这就非常符合小老太做事风格。
不过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些年你去内陆看过吗?”南嘉问。
“我不能了解吗。”他没正面答。
毕竟是付高昂疗养费和医药费的人,医护们会告知他一些情况。
由护士刚带到门口,便听见摔盘子的声音。
亚克力盘子,没摔碎,老人家很不乐意,大声嚷嚷。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有个特别有钱的女婿,你们谁敢惹我。”
太久不见,老太太骂人的话更迭。
南嘉小心翼翼推门进去。
提前抬手挡住额头,防止像从前那样被老太太找东西砸。
却一直没动静。
老太太给护工们耍完脾气后,死一样地寂静,顶着一头花白的发,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他们,嘴里念叨着。
“这这这……”
以为她要念出名字,南嘉呼吸一窒。
吸口气,哽咽住,“外婆。”
“这是谁?”
外婆接下来一句,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并不记得她。
一丝难过后,压抑的心情如释重负,不记得很正常,不记得挺好。
从前,尤其是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外婆脾气暴躁,看什么摔什么,看谁打谁,没人经得住她一根擀面杖的力。
真怕记得她后,上来就是一榔头。
过一会儿,小老太又没了话,眼神痴愣,豪华的套间和法式的装修,和她干枯的人格格不入,这几年来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治疗,却再没像从前那样胖起来,印象里泛着油光的老式围裙再套在她身上怕是能套两圈。
“一直都是这样吗?”南嘉问。
“嗯。”陈祉拉了把椅子把她按下来坐着,“你多陪她说会话。”
外婆不认识她,但眼睛和认知没问题,当她是个陌生女孩,耐着性子问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是否婚配。
语气很温柔。
“我结婚了。”她说,尽管小老太认不清她,可她还是想告诉她外孙女结婚这件事。
“结婚啦。”小老太看了眼陈祉,若有所思,“是这个小伙子吗。”
“嗯。”
“这个还行,看着就有钱。”
“……”南嘉破涕而笑,怎么生病了,小老太见钱眼开的性子还没变。
“我跟你说。”外婆脑子糊涂,说话一点都不含糊,煞有介事,苦口婆心,“你可千万别跟我女儿学,千挑万选嫁个穷光蛋。”
熟悉的配方。
外婆看不惯南父,觉得他配不上自己漂亮的女儿,经常嫌他没用。
这些话,南嘉耳朵早听出茧子。
“她本来啊,有个嫁入豪门的机会,结果呢,她不要。”外婆抬手比划,“人家给她送这么大一颗钻石,她都不要。”
这比划得快把房间给盖满了。
南嘉当小老太胡言乱语,点头应,听她东扯西扯的。
“姑娘啊,你要和这个小伙子好好的。”外婆又将自己转换成一个普通的慈爱小老太,拉住南嘉的手,指着陈祉,“这个小伙子人很不错的,我记得他之前来看过我。”
“没有。”陈祉否认,“您记错了。”
南嘉左看右看,不知道哪边说的可信,只盲目地点头。
外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拍拍她的手,“对了,你们的娃多大了?”
“……啊?”
陈祉:“还没生。”
南嘉又“啊”了声,什么叫做还没生。
“那赶紧得生啊,国家不是开放三胎了吗?”外婆皱起老眉头,“你们年轻人怎么不响应响应政策。”
“……”
谁说外婆老年痴呆,这可太棒了。
大字不是一个,新闻听得不少。
南嘉两颊一阵红一阵白的,敷衍地宽慰,“好,知道了。”
“今年记得生啊。”
“……今年生不了。”
外婆郑重其事点头,“那明年生吧。”
南嘉:“……好。”
“打算生几个。”
“一,一个吧。”
“一个太少了。”
“那两个。”
“两个好,好事成双。”
看护士拿药进来,南嘉起身让开,时候不早,不耽搁外婆继续治疗。
“我走了。”她慢慢挪去门口,小声叫了句外婆,“外婆。”
外婆没听见她的话,沉浸在自己催生的世界里:“囡囡啊,我刚才的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明年生两个。”南嘉把门合上,脱离这个地方。
再唠下去她不知道又要扮演什么角色。
外婆状态还行,只是这大脑,仍然不是个正常人,可也不像重度的老年痴呆,毕竟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可能真的是心理疾病。
那为何会有心病,难道是因为母亲的去世吗。
她摁眉心,犯难,看向刚才拱过火的陈祉,没好气,“我们走吧,下次再来看她。”
陈祉单手抄兜,气定神闲,“你刚刚说什么。”
“下次再来看她。”
“前一句。”
前一句是什么。
“一定要生两个吗。”他低头看她,轻飘飘落一问,“会不会太多了?”
“…………”
谁问他了。
第25章 茶烟 “你怎么才来。”
她被外婆拉着扯家长里短,忘记身边有个关键人物,婆孙俩的通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刚才那些话。”南嘉避开视线,“是为了骗老年痴呆的外婆,你信什么。”
“没信,随便问问。”
“别问。”
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没有问的必要。
陈祉眼底没有太多的玩味,也不像较真,跟着她往前面走,声音忽远忽近地,“我只是觉得一年生两个太多了,女人怀双胎很累。”
正常人三年抱俩都很多了,一年生两个,又累又损身体。
况且她身体体质很一般,南嘉正想附和,突然想起自己又没生的打算,盘这些事做什么。
“这些事都和我们没关系。”南嘉摆正神色,拨了下发,“和你就更没关系了,没必要想那么多。”
他又用不着生育,生一生二都不是他该考虑的。
陈祉薄唇动了动,没有义正言辞反驳,随意一侃,“我已婚,不能想吗。”
她缓缓地“哦”了声。
已婚和孩子是绑定的,成了家,不可能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虽然他们没到生娃的地步,但不代表他以后没孩子。
是否她所生则为另一回事了。
他能提一嘴,说明确实考虑过,双胞胎不宜生,那些为了嫁入豪门而去国外受精孕多胎的女明星做法,不值得提倡,也不该觉得多子多福,自然条件下孕育和爱人的一条生命已是人生的顶级美满状态。
不管是为她还是谁,能替女性想到过生孩子这一层面,对他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南嘉记起学生时代,贵族高中里除了普通高中没有的丰富多彩的娱乐项目外,还成立全球都屈指可数的部门,叫女性权益保护部。
起因是她随同班女同学正常行走时,一个高年级男生用自拍杆从女同学的裙底带过,拍下私密照。
有时候夏日太热,为了解暑和美观,不少女同学会卷起一些裙摆,给了变态可乘之机。
在阶级学校,讲的从来不是理,而是钱权。
普通人想要维权,难比登天,哪怕告知媒体,媒体背后也是权势。
然而那次是例外,学校成立保护部,防的就是爱占小便宜的流氓,总有青春期男生觉得摸一下,开个黄腔,小事一桩一笑带过,却不知会给女孩子留下心理阴影,部门的成立便是针对于这些,只要受到x骚扰,都可以告状,学校会帮忙维权。
南嘉突然想到这个,是因为这个部门和陈祉有关,他并不参与部门管理,但陈家是学校最大的股东,所成立的部门管理经费都由他负责,他如果想叫停,只是一句话的事,同理,成立也是从他这里起的头。
女性权益保护部的存在,避免大量偷拍,黄腔男,原先被棒打的出头鸟,不仅被劝退,家里生意也遭到重创,下场惨烈的原因应该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陈祉对她是混蛋作风,对外资本家思维,不可否认,一些所作所为对社会和团体运作是利大于弊的,这是毋庸置疑的,陈家每年交上去的税都能开拓一片新城区,上层阶级的人一句话就能影响到很多人,高中的权益部至今保存,保护一届又一届女孩,还维护学校名气。
“你考虑那么多。”南嘉问,“是想要小孩吗。”
就她那问话语气。
肯定不是询问后再顺从的意思。
八成是要滚出一些逆天的话,比如让他另找人生。
陈祉丢一句:“不喜欢。”
她其实也想不出他会带崽子的情景,“自己的也不喜欢吗?”
前方的人步伐慢下来,盯着她的面孔,薄唇翕动,没作答。
外头,疗养院江院长亲自来送行。
听他和陈祉说话的口味恭敬中带着熟络,南嘉知道他们是熟人。
江院长和他打完招呼后,笑看南嘉,“这位就是陈少的新婚太太吧。”
对方毕竟年长,南嘉颔首,“你好。”
“您外婆的事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江院长说,“希望她早些康健。”
“麻烦了。”
听江院长和陈祉谈话期间偶然提过一次江朝岸。
上车后,她问:“这个院长是江朝岸什么人?叔叔?”
“一个入赘的姑父,改了姓。”
入赘,不仅孩子跟着江家姓,自己也改了姓。
南嘉回头看疗养院,如此宏伟且权威的地方,院长于江家来说只是个入赘关系,而江家的权势,在港岛并不能排的上太高名次。
“上次你让我见你朋友。”她忽然想到什么,“是因为想托江院长和江朝岸的关系,给我外婆看病的吗?”
他朋友里面有江朝岸,江院长和江朝岸又是姑侄关系。
他是想让她和江朝岸笼络好关系的吗。
“用不着。”陈祉轻描淡写,“没有能让我托关系的人。”
别说他托关系,江院长都没约见他的机会,江朝岸呢,见他看心情。
带她见朋友,是他们对他结婚的事抱有怀疑。
所以带去显摆下。
“哦,那你很厉害哦。”南嘉哼着阴阳的腔调,“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
“有。”他漫不经心,“我找你找了五年。”
“你找我?”
他竟然找过她?
一找就是五年?
且不说他找她的概率有多低,他找到她的可能性更是几乎没有。
她以全新的身份被偷偷派去俄罗斯,几番周转送去了西伯利亚,且是人烟寥然的最冰寒地区,哪怕人脉广通的欧洲王室找她也得花个一两年的时间,
从国内找她,得从第二层身份查起,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找我做什么?”南嘉问。
陈祉搭在中控台的长指微微蜷动,目视前方,话说多了收不回去,心平气和缓解,“你欠我钱,我为什么不能找你。”
“……我欠你一千万,你找我找了五年,花了多少人脉和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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