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陈祉单手抄兜,身形颀长,稍一垂眸就瞥见她手里的明信片。
粉色系,风景照,黑色宋体配文。
侧面上是印刷文案,摘抄的网络情话:刚刚我吃了一个药,你猜是什么药,你很重要。
他唇际毫无掩饰地扯了下去,嫌弃轻蔑尽显,没看空白页的内容都能猜到写的哪种类型,没沉淀八百年厚土写不出这种又土又过时的信。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谁送的?男的吗?”
“粉丝的明信片。”南嘉说,“之前都是直接扔掉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给我筛选了。”
搞得她要一张张看不太入目的句子。
坐进车里,陈祉一副要帮她做好事的样子,递出一只手,“我帮你看看。”
以为她会意思意思给两张。
结果东西蜂拥全扑了过来。
所有明信片和包裹被她递给他,落落大方。
“看吧。”
内容不干净的信,她一张都不想看。
因为没有社交账号,很多粉丝通过纸媒的方式传递,女粉的信件很正常,男粉所寄来的,总是掺杂奇奇怪怪的内容。
陈祉比她还没耐心,一目十行,看一个扔一个,偶尔看到小女生的字迹后会给她保留。
“男女通吃啊你。”他把一张递过去。
“不止呢。”南嘉认真,“猫猫狗狗也喜欢我。”
“刚刚给你包裹的男的是你队友吗?”
“那个啊?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是吗。”
装的吧。
演的吧。
那样谈笑风生,哪能不知道名字。
陈祉指尖捻着一张明信片,尽量没有弄出皱褶,看她的眼神淡然随意。
“真的啊。”南嘉认真解释,比划,“港舞的人太多了,每个舞台剧都会分组,有的时候还会从别处调动人员,我怎么可能记得住,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
刚才那语气那般阴阳,哪像是随便问问。
南嘉歪头,目光锁在他半低垂的面孔上,“哦,我还以为你吃醋了。”
“可能吗。”
南嘉眼角弯了下,赞同笃定:“不可能。”
就像上课回答老师的一个选项,她给予了否定的标准答案。
且不论他不是喜欢吃醋的人。
问题这世上有人给他吃吗,他用不着嫉妒任何其他男性。
陈祉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最后一张明信片。
照例一目十行扫过。
琥珀色瞳孔倒映着娟秀的自己,上面的一笔一划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再扔掉。
不由自主攥紧那张本就陈旧,破烂,不堪的明信片,车内空调风直冲,指骨关节泛着冷意的白。
后知后觉的南嘉嗅到空气里的异常:“怎么了?”
陈祉没有给她看,预料她会来抢,换了只手拿着,当扇子似的轻飘飘地闪动,“周今川的信。”
“啊?”她瞳眸震出不可思议,“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陈祉:“一封来自俄罗斯,你寄给周今川的信,时间是,六年前。”
周今川没收到。
被他收到了。
第46章 波特酒 主动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吻他……
而信件上的内容。
过目不忘。
就像铁钻的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个字像踩着神经末梢跳舞。
陈祉却出乎意料地平复下来,心平气和对视她,南嘉现在什么反应都是情理之中,像现在这样,错愕之后归于冷静,是她的作风。
或者像个跳脚的兔子来和他抢,两个人为这封迟到的信争吵甩脸,互不相让,这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她来抢这封信就好了。
那拉扯间,这封信会被撕坏,是个名正言顺的,从这地球上消失的理由。
可是南嘉没动。
南嘉问他:“我写的什么内容?”
气压再次低沉,陈祉英眉凌厉:“你自己写的你不记得?”
要他给她看,还是要他读给她听。
“太多了。”她说,“记不清。”
她似乎不清楚自己每一句话都很致命。
“你写了多少?”陈祉开启车载音乐,平缓的乐声,没能遮盖住微微颤抖的嗓音,反倒愈发衬得他此时,失去往常的作风,甚至和上一秒的他都不太相似。
可能吗。
陈祉可能吃醋吗。
不可能的。
两人心里既定的事实,是不应该被改变的。
南嘉没有思考,“不记得了。”
“多的不记得了?”
“没有那么多……”她声音不自觉很低很低,不是在他面前放低,是回忆起当初自己的穷境,“我后来,没钱了,买不起明信片了。”
真的买不起了,要走很久的小镇,来到一个不太像书店的摊位,这里有买明信片和邮票,可这些都是供小孩子互相寄着玩的,没人会当真,只有她在明知的情况下,一味地写信,买信,寄出去,退回来。
实在买不起明信片了,说明兜里,只剩下不到一百卢布,折合人民币几块钱。
她都穷成这样了。
怎么可以还去惦记那些破信。
“周嘉礼。”陈祉咬牙切齿,一声比一声凛冽,“周嘉礼——”
她对他,都不说谎的。
可以说,信寄不出去。
可以说,后来不想写了。
就是不可以说,她没钱买明信片了。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几乎就能想象得到,她在西伯利亚零下五十度的天,干着一帮大老爷们劈柴砍树种土豆的活,好不容易维系温饱,指缝里抠出来的那点卢布,全部用来买寄不出去的明信片。
“所以到最后你写不下去不是天太冷了,不是不想写了。”他唇际一点点挤着字音,“是没钱了。”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指尖蜷起。
鬼知道此时有人多想撕了那些呕心沥血又乱七八糟的信。
南嘉眼睛恍惚,此时她更多的是懵然,懵明信片为什么会寄到港岛,懵陈祉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她觉得他除了物质其他时候都不是大方的人,内心阴暗狭窄占有欲强到爆炸,她以为他会把这封信撕了,比他一直看她更容易处理的多。
两人都觉得对方把信撕了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心里默契过了一遍撕后的结果,却没人付出实际行动。
南嘉没有表现出对这封信有多感兴趣的样子。
为什么呢。
是因为写的太多,要抒发的情绪太多,这一封不足以她大动干戈吗。
陈祉放下明信片。
是很老旧的款式,俄罗斯上世纪的风格,空白页的话不多,但用了三种语言,英语,俄语,还有中文。
【今晚的风凛冽又生冷,我不想吃冷硬的列巴,我想喝暖热的波特酒,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明信片有做过保存,但因岁月流逝,时间洇入的痕迹难以驱散,被氧化的苍黄色,像西边晚霞吝惜的边角料。
没有美感。
难看死了。
最上头的,她写下的周今川三个字,笔画尤为潦草,她写过的很多信,每一封内容不一样,只有名字是一样的,周今川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写了多少遍,写出能熟稔于心的签名艺术体。
“是这封啊。”南嘉轻声说。
她没有很在意。
不在意这封信的内容,不在意陈祉的反应。
“你还写过其他更劲爆的内容吗。”陈祉彻底放开那张明信片,交由给了她。
南嘉没有接,对这封迟到的明信片并无特殊想法,“没有。”
“还写过哪些。”
“挺多的。”
他盯着她。
明知故问。
肯定没好话。
南嘉不想骗他,不管他是否吃醋,她不希望他多虑,实话实说,“我当时的处境比较困难,心情沉闷,不可能写你所想的那些内容。”
“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
“那就是我假想的。”她说,“我写的每一封信,都是希望周今川能带我离开。”
有类似现在这封信的内容,表明了她的处境。
也有大白话,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了求求了。
还有他们所认为的,她的低头。
“我还给他写过,我可以向白思澜道歉,只希望他能接我回去的恳求内容。”
南嘉对这封信的内容印象深刻,因为是她第一次低头。
“你向她道什么歉?”陈祉声色一凛。
“可是我想回港岛啊,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回去。”南嘉说,“我以为,向她道歉是可以回去的,我以为他会收到信,实际上,小镇上的信箱早就没用了。”
那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留下苏联时期的老信箱,连标志物都算不上,一到下雪天就被淹没,如同她被淹没的信,永远呆在潮湿阴冷的地方。
她太想回去了,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她也要离开那里。
甚至想到死亡。
时隔这么久,那样强烈的情感记忆犹新。
那个地方贫寒,陌生,生冷,她不想再待下去,不仅仅是环境恶劣,是无边无际,望不到头,牢狱里的犯人被判一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无期,可是她连被判无期的机会都没有。
希望就像每天东升的太阳,给破旧的小木屋照进一些光,很快又暗淡,时间短暂,可每天都有,她在希望和扑灭希望之间徘徊,这时候,哪怕有人给她个准话,告诉她,你这辈子就呆在这里,她也许都能接受在这里穷苦一生的准备。
可是没有,她是怀揣着希望的。
那些寄给周今川的信,每个字迹笔画,都蕴藏着无尽的渴望和期盼。
对周今川的希望,是远远大过于对他的感情的。
是这个意思吗。
陈祉重新拿起那张明信片,视线定格在最后一句:【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周今川的身边,他要问吗。
他没问。
陈祉俯身,替她把安全带系好,一路车开得沉默。
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些内容。
不该管窥蠡测,斤斤计较。
要设身处地想,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会不会给她造成影响。
南嘉其实连信都不大在意,何况是上面的内容和影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两人很安静用了晚餐,仍是符合她口味的餐厅,只是这次他没挖厨子的打算。
那些为她喜好的盘算,此时被另一种情绪占据。
回去路上,车速快,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和夜色等分,远处帆船游艇漂浮着光圈。
港岛的风和西伯利亚截然相反,湿热温润,卷着绿茵地的清冽,洋紫荆的新甜,一侧车窗敞开,透进来的风,却十分凛冽,像盘根错节的无形藤蔓,侵袭扼住人的眉眼,五官,和喉咙。
扼得彼此一路无话。
十一在庄园停车坪边玩边等候他们的到来,听到熟悉的车声后欢快起身迎接,和沉闷的气氛不同,它是无忧无虑的,只要呆在南嘉身边,每天看到爸爸妈妈就好,最大的烦恼是防止自己的骨头被白仔当玩具抢走。
“今天的考核顺利吗?”陈祉合了车门,才提起他来接她的目的。
如果不顺利的话,他不介意再去清理一波。
南嘉点头:“嗯。”
“妈咪想给舞团扩张改革,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扩张?”南嘉思忖,“那是要提高福利吗?”
“你看着办。”
“那我想好后和你们说吧。”
其实不说也没关系,陈夫人是分不出精力去管舞团的,想把决策权交给南嘉,但估计一心只想跳舞的她对管理兴致不大。
陈祉欲言又止,最终没话说,没去牵她的手。
南嘉和十一并列一起走的,一人一狗和过往一样亲密。
陈祉去露台抽会烟,沈泊闻的电话敲来。
和周家的海油项目合作,沈家也是有参与投资的,工作时常有接触,非工作时间,陈祉并不乐意接沈泊闻的电话。
听到工作皱了眉头,听到沈泊闻嘴里冒出周今川三个字后,陈祉手指划到挂断键。
“我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真的不想听吗?”沈泊闻卖关子。
“不想。”
“我以为周今川是个草包富二代,没想到他的心机城府不是一般的深。”沈泊闻说,“从目前的合作内容来看,他的细节处理得也非常好。”
“你是他舔狗吗,在我面前夸他?”
“老子没这个兴趣。”沈泊闻不耐烦,“你在外面吃错药了呛你爹?”
“滚。”
“怎么了,去接你老婆下班,结果发现她和男同事有说有笑。”
挂了。
沈泊闻这张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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