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好久不见。”
音质清寒,似荻花卧霜。
满场尖叫。
秦咿的身子麻了下。
这个声音——
她认得。
气氛愈发热烈,数不清的手机镜头齐齐对准舞台。
舞台上,梁柯也黑T长裤,简单干净。他单手扶着立式麦克风,迎着众人的呼喊微微抬眸,导播的镜头立即推进,大屏幕呈现出他此刻的摸样——
五官立体感很重,轮廓鲜明,鼻梁的线条尤为好看,眼珠黑沉如玉,清清冷冷。不必做任何奇特或夸张的装饰,他单是站在这儿,就足够耀眼。
粉丝高举双手,呼喊尖叫,荧光棒汇聚成暴雨中的海浪。
梁柯也居高临下,满身藏不住的傲劲儿,开口时,清越的嗓音压过一切——
“还记得坏藤乐队吗?”
音落,鼓点声骤起,吉他和键盘马力全开,强劲的节奏紧缚呼吸。光效与伴奏紧密配合,一束束雪亮的光线,摇摆着,漫射着,遍布全场。
所有人都在燃烧,观众、乐手,心跳怦怦作响,血脉偾张。
梁柯也偏了偏头,面对着狂潮般的尖叫声,他五指穿过发根,将碎发全部推上去,露出额头,也露出饱含力量的眼神。
狼一样的眼神。
他唱出第一句歌词。
秦咿愣了下。
仅仅是第一句,就抓住了她的耳朵,也抓住了台下听众的耳朵。
密密麻麻的鼓点,不断震撼、冲击,然后是吉他和贝斯,梁柯也的嗓音融入其中,又压过所有,覆盖全场。
歌词一句跟着一句,被唱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梁柯也身上,无法移开。他引导一切,节奏、旋律、呼吸,甚至心跳,也主宰一切,是烈度的核心。
梁柯也唱的歌原版是首德语民谣,坏藤乐队重新编曲后加入摇滚元素,以及二胡和笛子的伴奏,整体变得更激进也更暴烈,冲劲儿十足。
演唱进行到后半段,节奏与情绪都拉紧的那一瞬,所有声音忽然消失,灯光和屏幕也一并熄灭。
这一招来得突然,观众毫无准备,全部愣住。
紧接着,众人耳边出现某种弦乐声,空灵悠扬,由慢转快。
前排的观众最先反应过来,短暂的怔愣后,尖叫声再度高涨,比之前更加热烈——
舞台上,重新亮起的光柱里,有一个拿着小提琴的梁柯也。
身形瘦高的年轻男人,腿很直,腰背笔挺,他一手持弓,手指根根修长,侧头压住腮托时脖颈上能看到筋脉起伏的痕迹。
小提琴的琴音取代了歌声,荡濯全场,踩着小提琴的节奏,鼓点重新回归,吉他高亢融入,贝斯、键盘、手风琴……
节奏越来越快,快得让人惊叹,梁柯也却丝毫不乱。他微微蹙眉,全身心地沉浸,一手揉弦,姿态流畅而松弛,发力时手背隐隐有青筋暴起,琴弓在他手里或连或跳,极为漂亮。
一串串旋律,不疲惫,不停歇。
观众激动到发抖,浑身热汗,尖叫声几乎掀翻舞台。
夜风汹涌,成千上万的人在他脚下,他们受他感染,热血澎湃;他们唤着他的名字,将他仰望。
歌曲走到尾声,琴弓划下最后一记——
铮铮然的余韵里,现场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数不清的荧光棒、挥动的手臂,无数人齐声喊出同一个名字——
“坏藤——梁柯也——”
离舞台比较近的位置,有人声音响亮地喊了句:“梁柯也,带我私奔吧!”
全场爆笑。
鼓手起哄似的敲出一段节奏,吉他手跟着配了段和弦。
梁柯也也在笑,笑意偏淡,却很温和。黑发被汗水浸得有些湿,他随手抓了下,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
“年纪那么小,别走歪路,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说到这儿,他笑容变深,哄人似的——
“听话一点。”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能勾人上瘾,温柔起来就更要命了。
尖叫声和口哨声立即响成一团,音量高得要爆炸。
梁柯也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喊声稍稍平息一些,他继续说:“谢谢你们喜欢‘坏藤’、支持‘坏藤’,谢谢你们记得我的名字,谢谢大家。”
面对着台下的观众,面对给他支持和鼓励的人,梁柯也深深鞠躬,姿态虔诚而真挚,与唱歌时气场全开的模样大相径庭。
视频录就到这里,播放结束了。
屏幕光逐渐按下去,秦咿手心里的湿热却久久不散,心跳似乎有些紧,一下一下,压住呼吸。
她完全想象不到,舞台上的梁柯也,拿起琴弓的梁柯也,居然是这种模样,夺目而璀璨,斗志昂扬。
难怪连林卿阅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也会对他另眼相待。
在车厢里看视频,眼睛容易涩,秦咿收起手机,发现外面天都黑了,没有星星。
她侧身靠着车窗,呼吸洒在玻璃上,聚起一小块儿雾气。秦咿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手指比脑袋快一步,在起雾的地方写下——
Moonquakes。
月震。
梁柯也唱的那首歌叫《月震》。
这个世界啊,月亮在震动,星星被隐藏,有的人抵达顶峰,光芒万丈,有的人在忏悔,声名狼藉。
真不公平。
秦咿将玻璃上的字迹抹去,窗外的城市灯火落在她眼睛里,像一幅上色过重的速写。她想起尤峥和梁慕织,想起林卿阅的刻薄与傲慢……
做坏人到底是什么滋味,真的会更快乐吗?
鬼迷心窍般,她忽然很想试一试。
做坏人,行坏事,让傲慢的人低头,低到尘埃里,让耀眼的少年腐朽。
第4章 chapter 04
弯月桥站到了,秦咿走下公交。
大概要变天,外面风有些大,树影摇摇晃晃。手机一直在响,秦咿低头看了眼,全是塔塔的消息。
塔塔:【宝宝,我发的视频你看了没?是不是超级帅?我也就循环了二十多遍吧,越看越喜欢!】
塔塔:【那句‘听话一点’,啊啊啊,太苏了太苏了,出道吧,我愿意为他花钱!】
秦咿有点想笑,觉得塔塔很可爱。
塔塔姓楚,名字叫楚安澄,高三时因为学籍问题,她转学到竺州,和秦咿同班,成了朋友。塔塔知道秦咿没有父母,也知道秦咿有个朋友在坐牢,但中间的细节塔塔并不清楚,也不知道秦咿和梁家曾有过纠葛,兴冲冲地拉着好朋友一块看帅哥。
公交站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咿推门进去,先拿了两个饭团,又绕到另一边的货架挑饮料。
塔塔发来一条语音消息,特别激动地说:“宝宝,世界真的太小了!我发朋友圈说喜欢坏藤乐队,喜欢梁柯也的颜,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认识梁柯也,一起喝过酒的那种!他说梁柯也是竺音大二的学生,管弦系小提琴专业,拿过一堆奖,履历牛得吓人,我截图给你看!”
听到这里,秦咿眉头皱了起来。
塔塔性格简单,容易感情用事,万一,她真的喜欢上梁柯也……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了下,“欢迎光临”的机械音响了一声,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秦咿没在意,她咬着唇,正在想要不要把关于方瀛的事告诉塔塔。她还没拿定主意,塔塔先把截图发了过来,秦咿下意识地点开。
好几张图,密密麻麻全是获奖记录,“金奖”、“第一名”、“冠军”之类的字眼铺满屏幕,其中不乏含金量极高的重要奖项,当真是拿奖到手软。
秦咿忽然觉得梁柯也身上充满了矛盾,一面组乐队、唱摇滚,一面穿着礼服,在音乐厅里演奏帕格尼尼的《e小调随想曲》,野性狷介是他,傲慢清高也是他。
奖项列表后,附了张梁柯也比赛时的照片——灯光明亮的大型音乐厅,梁柯也穿着黑色衬衫,身形瘦高挺拔。他似乎有个小习惯,演奏时越是沉浸越喜欢皱眉,眼睑微垂的样子看上去清冷明净,不带一丝温度。
其他人华裙礼服,优雅得像在参加舞会,唯独梁柯也锋芒尽显,锐气逼人,如同沙场迎敌的将军,背后兵马陈列。
秦咿的目光长久地停在那张照片上时,她身后走来几个男生,吊儿郎当地闲聊——
“也哥身上是不是有磁场啊,专吸女的!刚刚喝酒的时候,满场的妞儿全围着他转,我一个都没勾搭上,白玩!”
“吸女人?我看是女人‘吸’也哥比较多吧,就那种啊,深什么什么……”
“卧槽,你真特么下流……”
弯月桥附近有个文创艺术区,周围清吧扎堆,时间越晚越热闹,算得上一处潮流腹地,年轻人都爱往这儿跑。
今天一整天,秦咿接收了太多与梁柯也有关的消息,对读音类似的字眼格外敏感。听见那声“也哥”,她有点不安,想快点离开,转身时不知是手臂还是肩膀和人撞到,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秦咿撞到的就是开黄腔的几个男生,其中一个梳着狼尾头,鼻梁和脖颈上贴着几道创可贴,满身痞气。
狼尾头被撞得趔趄了下,正要骂人,转眼瞧见秦咿乌发清眸,清清秀秀的,他眉梢一抬,又笑了起来。
“小妹妹,”狼尾头故意将去路挡住,“这么不小心啊,撞得我好痛!”
怪声怪调惹得其他几个男生都笑起来。
这几个人秦咿并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但是,只要没有梁柯也,堵在秦咿心口的石头就落了地。
她对狼尾头说:“对不起。”
小姑娘看上去性格挺软,好拿捏,狼尾头笑眯眯的,“没关系没关系。”他瞄了眼地上的东西,“饭团是你买的吧?滚到货架底下了,肯定脏得不能吃。要不,我们加个微信,需要赔偿的话,你联系我,毕竟我也有责任。”
秦咿明白,几个小混混觉得她好欺负,如果不加微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纠缠,很痛快地点头说好,狼尾头立即将二维码递到她跟前,猴急得不行。
屏幕光亮晃着眼睛,这时候秦咿才想起来,她手机不见了。刚才那一撞,她手机不知掉到了哪里。
“稍等下,”秦咿看了看四周,“我找找手机。”
当着一众朋友的面,狼尾头要饭似的伸手亮着二维码,晾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他面子有点挂不住,瞬间翻脸:“找什么手机?你耍老子呢!信不信……”
“火气这么重——”
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冷冰冰地打断了狼尾头的叫嚣——
“是不是晚饭吃得太多,有点积食?”
声音就在秦咿身后,挨近头顶的位置,她呼吸一悬。
与此同时,狼尾头越过秦咿看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不太自然地说:“也哥,我就开个玩笑么,逗逗妹妹。”
梁柯也身上有酒气,还有淡淡甜甜的柠檬薄荷味,像是刚吃过糖。
他抬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从秦咿耳边绕过去,拿走了货架上的一罐可乐,离秦咿最近的那一罐。
货架与货架之间,这处不算宽敞的过道里,气氛莫名静了几秒。
狼尾头的朋友咳了声,试探着问:“也哥,这个妹妹你认识啊?”
梁柯也没答,将一部手机递到秦咿面前,“你掉的?”
不必仔细看秦咿就知道是自己的,她低着头,伸手接过来,入手的瞬间,指尖感受到某种温度——
喝了酒的人体温偏高,手机的外壳在梁柯也手里被暖得有些热。
意料之外的体温交换。
猝不及防。
秦咿觉得不太舒服,她不看他,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和之前在画廊的那次见面相比,秦咿似乎乖了很多,倔脾气全都收起来,只余一个温吞清秀的外壳。
梁柯也挑了挑眉,将那罐可乐也递过去,“请我喝。”
秦咿什么都没说,拿着可乐去收银台结账。当着梁柯也的面,狼尾头没敢再缠她,侧身让出点儿空位,秦咿直接走了过去。
快走出货架区时,秦咿听见狼尾头笑嘻嘻地说:“还是也哥厉害,不管什么类型的妞都能训得服服帖帖,让干什么干什么。”
其他人纷纷接话,调侃地说,也哥什么段位啊,再漂亮的妞儿也要跪舔。
言行举止,粗俗不堪。
秦咿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手指却握得有些紧,她脑袋里闪过一个词——
金玉其外。
拿过多项大奖又如何,扒掉那身装腔作势的皮囊,内里全是污烂的泥。
她正要加快脚步,梁柯也的声音响起,他嘲讽地笑了声——
“你今年几岁?”
狼尾头愣了下,“啊?”
“一把年纪的人,饭不能白吃,”梁柯也喝了不少酒,倦意明显,他半眯着眼睛,“礼貌和尊重总要懂一样吧?”
不止狼尾头,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
梁柯也没什么表情,声音很淡地说完最后一句——
“别活得无药可救。”
便利店里与街道相邻的地方是一整面玻璃墙,从秦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梁柯也的影子映在上面。
他个子高,腿型长且直,宽松的黑色T恤套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肥大臃肿,反而有种很招眼的松弛感。
没来由的,秦咿想起美术集训时一位老师曾说过——
骨相漂亮的人最适合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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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咿把掉在地上的两个饭团也捡了起来,和可乐一起拿去结账。屏幕锁解开,不等她有其他动作,映入眼睛的画面让她整个人都僵了,心口咯噔一下——
那张照片。
梁柯也比赛时的就停在她的屏幕上。
店员迟迟没有听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秦咿说不出话,脑袋里一团乱。
她没办法确定,手机被捡到的时候屏幕有没有熄灭,如果没有,那梁柯也是不是已经看到……
烦上加烦。
付了钱,秦咿从店里出来,狼尾头那帮人已经走了,但梁柯也还在。他倚着一侧的墙壁,站姿有点颓,眼眸慵懒地半垂着。
行人来来往往,梁柯也的身段和模样都太过出挑,引来不少视线,好像他天生就该受到瞩目。
秦咿尽量不去想照片的事,她走到梁柯也面前,“给你。”
红色可乐罐被她握着,显得指尖很白,细细软软,冰透感的裸色美甲珍珠般莹润。
梁柯也的目光在秦咿手指上停了下,很快又移开,神色里好像有了些说不清的变化,秦咿没注意,只听见他说:“在画廊碰见那次,你火气大得恨不得拿刀捅我,今天怎么变乖了?”
这事儿没法解释,秦咿弯腰将可乐放在旁边的台阶上,之后再未停留,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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