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咿将梁柯也的话说给谢如潇听。
谢如潇笑了声,淡淡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爷高看我了。”
这话讲完,秦咿忽然走到谢如潇面前,她打开手上的小方包,从里面拿出什么,拉着谢如潇的手,放进他掌心里。
金属微光一晃而过。
是那枚拴着长链的十字吊坠。
它曾回到过谢如潇手里,在一次清监中被收走,后来,连秦咿都以为应该是丢了,它又作为“一百分礼物”之一,出现在叶塘那套房子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故事里的小孩各自长大,面目全非。
谢如潇垂眸看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下,吊坠的边角硌着皮肤,叫他心里冒出诸多感慨,以及,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隐痛。
秦咿慢慢开口:“我把它还回来,不是要就此‘两清’,而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向前看,也向前走。”
许是阳光太盛,谢如潇的神色和表情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秦咿说下去:“那天,吃面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的确有道理,但是,谢如潇,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而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一点流言蜚语,甚至是争议和构陷,已经伤害不到我。”
“我的成就和地位,我所抵达的高度,就像一层层铠甲,它们穿在我身上,保护着我,刀枪不入。”
谢如潇内心一震。
他个子高,低眼看过去时,能看到秦咿睫毛长而密,投落下的阴影好似一段精心裁剪的夜色,藏着雨燕飞掠的痕迹。
恍惚间,他整颗心好像都陷在了里头,难以自拔。
秦咿没有觉察那些微妙的东西,继续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远走他乡,或是,留在竺州,我都会支持。但我希望促使你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你喜欢’、‘你想要’——你想换个环境,你想到别处看看——而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委曲求全。”
“谢如潇。”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格外温润,落在他耳中。
“你是我哥哥,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委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滴滴答答,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像古早的无声电影。
秦咿站在树荫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和谢如潇对视着。她眸光很清,无尘无垢,如同天鹅栖息的湖泊。
谢如潇却有些怔。
他想,你不该这样对我,不该这样好。
——不该让我无法停止爱你。
恍惚过了很久,连日光照耀的角度都改变。
谢如潇终于笑出一声,“变厉害了啊,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让我扛不住的话。”
秦咿抿唇,眼睛眨了下。
谢如潇看着她,声音低了些:“我不委屈,真的,从没委屈过。”
这话有点耳熟,秦咿想了想,脑中晃过梁柯也的身影。
他也说过,他不委屈,从没觉得自己委屈。
他们啊——
都心甘情愿对她好,从不觉得为她付出是委屈。
-
那天,谢如潇向领班请了会儿假,和秦咿一起去了墓园。
墓碑上,方瀛的照片依旧清晰,眉眼温和。
谢如潇将一束茉莉花放在她面前。
风吹着,绿植摇摆,茉莉香气袅袅四散。
“阿姨,”谢如潇轻轻开口,“我回来了。”
秦咿弯着腰,用手帕抹去墓碑四周的浮尘。动作间,她长发垂下来,质感清柔,露出的脖颈细白无瑕。
谢如潇朝秦咿看了眼,短暂的一眼。
他抬头,天空又高又蓝,阳光跳跃着,落满他周身,如同一个迟来的温暖的拥抱。
风依然在吹,花香幽幽淡淡。
谢如潇闭上眼睛,倾泻而来的光束里,细小的尘埃颗粒闪烁如晶粉,他像是在感受风,又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一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人又如何,只要她是快乐的,只要她好好生活着,平安幸福,他就不遗憾。
他不遗憾。
谢如潇没有搭秦咿的车,他开了超市用来送货的那辆五菱宏光。
离开墓园时,秦咿说:“我快要结婚了,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当然去啊,”谢如潇勾唇,笑得有点痞,“我是你哥,梁柯也得向我敬酒!”
他们在长街尽头的路口告别,开往不同的方向。隔着车窗,谢如潇朝秦咿挥手,他先踩下油门,控着方向盘转过一处弯道,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又停下来。
离得远了,无论如何调整车外后视镜,都不可能看到秦咿的车,谢如潇的目光却依旧落向窗外,长久停留。
打火机一声脆响,烟雾飘散,他降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上弹了弹灰,姿态娴熟潇洒。
车载扬声器播着他喜欢的那首粤语歌——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
“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
-
领证那天,梁柯也和秦咿各自给员工放了一天带薪假,两人的手机上收到一大堆“恭喜老板”、“新婚快乐”,满满的快乐气息。
红色的小本子拿到手,秦咿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从民政局出来,上了车,梁柯也立即扣着秦咿的后脑,压过来亲她。
吻不算深,但磨了很久,秦咿涂抹细致的口红被他揉得一团斑驳。
氧气濒临耗尽,秦咿推了推梁柯也的胸膛,她听见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新婚快乐,梁太太。”
回家的路上,梁柯也问秦咿想要什么类型的婚礼。
秦咿歪靠着椅背,姿态慵懒放松,眼睛里还残存着被过分亲吻的水雾。
她说,她喜欢小型婚礼,不需要多么奢华的装饰,只要足够温馨,私密性好一些,邀请关系最亲近的那几个朋友——涂映、塔塔、祁诺、捷琨、陈纵音姐弟……
还有谢如潇。
一周后,梁柯也送给秦咿一张游轮票。
五星游轮,VIP贵宾区,顶级舱,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经乌斯怀亚,抵达南极冰川。
能容纳上千人的巨大游轮,顶舱区域却只招待数十位客人。套房布置精雅,香雾泠泠,舒适程度不亚于陆地上的星级酒店。
两天后,婚礼将在顶舱的晚宴厅内举行,窗外是历经万年时光的皑皑冰川。
据说,雪山深处往往有神明栖居,纯白的颜色是最圣洁的爱意。
就让神明见证,有人至死不渝地爱着。
入夜,极南之地的狂风掀起将近十米的巨大浪头,如同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再呼啸着轰然砸落,水沫飞溅。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海与天模糊不清,沉沉浊浪一望无际。
套房的卧室里,光线蒙昧,大床上被褥凌乱堆积,不知是谁脱了件浴衣扔在那儿,半滑半垂地搭着床脚,在地毯上方摇摇晃晃。
游轮颠簸得厉害,它的乘客亦是如此。
秦咿出了很多汗,额发湿淋淋地贴着皮肤,她不自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柯也。”
梁柯也嗯了下,嗓音微微沙哑,亚麻般的质地,磨着耳朵。
秦咿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虚弱的脱力感叫她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梁柯也顺势低头,脖颈处的银色细链垂下来,晃动如裁开夜色的星。
他皮肤白,显得眼尾略红,在凶狠的动作里温柔地吻着秦咿的唇,肩背处薄薄的肌肉随之扯动,延伸出绝妙的漂亮的线条。
秦咿双臂环抱过去,沁着薄汗的柔软掌心沿梁柯也的脊背一路抚摸到他腰侧,再向下……强劲的力量感勃发而充盈,叫她尝到难以详述的滋味,好像有新煮的热牛奶渗入四肢百骸,浓腻的,饱满的,逼得灵魂发颤。
梁柯也将指腹按进秦咿唇间,低声问:“累了吗?”
两人胸膛挨着脊背,密不可分,秦咿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轻轻摇头,用脸颊去蹭他的手背,倦懒的模样像个小仓鼠。
她知道,离结束还很远。
梁柯也不知餍足,一定会给她一个漫长而舒服的夜晚。
她喜欢他,也喜欢他给的夜晚。
意犹未尽,食髓知味。
和卧室一墙之隔的是套房客厅,装对戒的绒面盒子放在琉璃灯下,覆着水膜似的流光。
拉夫劳伦的婚纱挂在客厅中央的衣架上,蕾丝层层堆叠,细腻如春天的云雾,也像落着一只尾羽长长的白色孔雀。
它们都在等待一场婚礼,也期待着一场婚礼。
-
祁诺受邀来参加好朋友的婚礼,她第一次在游轮上过夜,有些不习惯,迟迟未能入眠,索性出来逛逛。
绕过走廊转角,祁诺脚步一顿。
地毯上趴着只毛茸茸大兔子,垂耳的那种,鼻头一颤一颤的,特别可爱。
梁柯也一掷千金,包下了游轮的整个顶舱区,参加婚礼的宾客都住在这儿。祁诺猜测,兔子可能是秦咿哪位朋友养的,不留神偷跑出来。
她走过去,正要把小家伙抱起来,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手,肤色冷白,骨形分明,腕上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更显气质清冷,如堆霜积雪。
这双手——
祁诺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抬眼。
庄竞扬单手将兔子捞进怀里抱着,眼神却一直停在祁诺身上,不加掩饰地打量。
游轮票价贵到离谱,不可能有狗仔跟上来偷拍,庄竞扬难得放松,他没戴帽子和口罩,穿一件面料光洁的绸缎衬衫,袖口微敞,腰线那儿收束进去,显得腿型修长。
迎着金色的光线,庄竞扬发如曜石,眸光似山溪清沉。
正如那首《绝代芳华》所唱——
“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
“倾国倾城,是我大名。”
……
祁诺不得不承认,庄竞扬是真漂亮。
这样的面孔和身段,他不红,简直天理难容。
向怀绮冒名顶替的事水落石出后,祁诺与庄竞扬再无联络。
他们也不该再有联络。
一个是商业价值奇高的当红大明星,一个是为生活奔波的“地铁沙丁鱼”。
正所谓“云泥之别”。
硕士毕业后,经人引荐,祁诺进入《TREND》杂志社做时尚编辑。
入职一年多,她加班加得内分泌崩溃,饱经摧残的同时,也学到不少真东西,整个人褪去青涩懵懂的学生气,变得靓丽优雅,赏心悦目。
故人故事遽然重逢,祁诺比想象中要淡定许多,她压下心里那份唏嘘,主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庄竞扬摸着兔子,目光绕着祁诺转来转去,冷不丁提了句:“我听说你跟许炽关系不错。”
祁诺一顿。
许炽,William.Douglas,《TREND》中国版主编,混血华裔,身材比例胜过秀场男模,无论工作能力还是时尚品味都出类拔萃。
在许炽手下,《TREND》中国版的封面出了名的难登,对艺人的实绩、商业价值,甚至作品国民度都有很高要求,一举把刊物从一线托举到超一线,稳居业内龙头,无可撼动。
“你们是——”庄竞扬抬手,指尖刮了刮眉毛,“办公室恋情?”
“别胡说,”祁诺有点应激,瞪他,“许主编是我上司,只是我上司!”
“我随口一说,你急什么,”庄竞扬很不高兴,“那假洋鬼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上过床的男男女女比你们杂志社的员工还多,离他远点。”
不知怎么,祁诺觉得脾气有点压不住,小声呛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庄竞扬叫她噎了下,火气登时涌上来:“被向怀绮骑脸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硬气,单单对我有脾气是吧?”
祁诺不会吵架,也不想跟他吵,转身要走,庄竞扬却跟上来,拉住祁诺的手臂。
这一拉力道不轻,祁诺朝后退了一小步,险些撞进庄竞扬怀里,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也听见他的声音。
“许炽提前半年找我敲档期,请我空出时间去拍《TREND》九月开季刊封面,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祁诺没做声,但她并非不懂。
《TREND》内部有“黄金九月”的说法,编辑部会在九月开季期为下一年的重磅新款、流行趋势做预热,广告收入激增,选用的封面人物和摄影师都是超级大咖,推出的封面也是年度最佳,引流潮流。
“别的艺人需要‘《TREND》金九’来抬高时尚咔位,”庄竞扬眸光沉沉,“只有我能反哺《TREND》——论代言比title,内娱没人能压我,懂吗?”
“假洋鬼子要是知道你背着他把我得罪了,下半年你别想拿绩效!”
拿绩效威胁打工人——
姓庄的真缺德!
祁诺还是嫩,不擅长应付无赖,情绪上的起伏让她的老毛病又冒了出来,有些磕绊地说:“你怎么,怎么能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
“感情——原来我跟你有感情啊!”庄竞扬笑了声,话音一转,狂得没边儿,“谁让小爷够红呢,红到大半个圈子都要看我脸色!”
祁诺叫他堵得没话讲,胸口一起一伏,剧烈躁动。
“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知是灯光太重,还是皮肤过分白皙,竟显得庄竞扬眼尾发红。
他盯着她。
“既然招惹了,就别想轻易摆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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