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前出现林嘉宇的身影。
他手里拿了封信,面如死灰地进来。
陆京御胸腔的子弹眼像是又炸开了,痛得他发抖。
“她留给你的信,大概不想再连累你了,别的我也不知道。”林嘉宇说。
浑身的气血都往陆京御脑门上涌,他头晕目眩。
他战栗着拆开信封,一张离婚协议书,背面写着“如果两年我还失联,你可以去报失踪离婚”。
还有一封信,他一字一句读下去,目光落在“我小时候有焦虑症”“我必须跟你分开”“只有你万无一失,我才能不做噩梦。”
恐惧、绝望、心痛组成烈火在他心口焚烧,痛楚一寸寸扩散,侵略。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她退一步,他可以前进一百步,但是,她说她有焦虑症,他危险会让她焦虑症严重。
他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迈不了一步。
焦虑症……
他发现晚了……
早上她在卫生间里躲着,是不想让他发现?
她焦虑症已经严重到不光是做噩梦,已经严重到身体反应了吧?
她离开前的画面像是电影在他眼前一帧一帧慢镜头回放。
她会藏起她的右手,放在他视觉盲区,本来以为只是巧合,如今往深里想,她出现的躯体反应是:手足抽搐?
他脸色刷白。
他想起她从卫生间出来后的笑容,胸口传来一股剧痛,像是胸口的枪伤被踹裂了。
他喉头涌上血腥味。
“咳——”有什么液体从喉咙溅出来他没感觉,直到拿手背擦嘴的时候他才发现是血。
林嘉宇在喊什么他完全没在意,也完全听不见,他颓坐在地上,宽阔的脊背靠着床头柜,信纸从他指缝中坠落。
手背上点滴的针管被他扯动,血液回流,一根细细的血色管子在半空中震荡,诡异,骇人。
他垂着额头,刘海遮住眼眸,眼泪滚滚而流。
她在他身边,他居然没发现她的异样。
他心脏抽痛,扎着针的青筋更加鼓起,血液迅速往上飙。
他在她身边,她居然生病自己躲在卫生间里不愿意被他发现?
他伸手拔掉了手背上的针,手背上渗出血来,他视若无睹。
他寒着脸站起来,走到病房的衣柜,取了一身西装穿上。
医生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他没注意,径自往外面走。
有人拦住了他,他伸手用力拨开。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警察局。
“我要对这些所有人提起诉讼,必须让他们判刑,一个都不能放过。”他冷着脸说。
本来他以为他们认可警方的断案,警方说抓一个典型,别的都放了,他也就算了。没想到,他们根本不认可。甚至说杀了烟烟仇就一定报了。既然如此,那他就一个都不能放。
警察说:“不确定第二次,伤害您的是哪两个人。一个现场已经死了,还有个持枪的倒是能确定,但那两个年纪大的跑了的,不确定是哪个,不好抓啊。”
陆京御眼眸里寒光似刃,“这些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是吧?”
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让警方怀疑所有人,不能下定论。
警察说:“是的。”
陆京御问:“笔录做了是吗?”
警察说:“是的。”
陆京御问:“这些人那时候都在干什么?”
警察说:“都在家里没出门。”
陆京御说:“好,那我要以包庇罪一起报案了。”
警察眨眨眼。
陆京御面色冷淡地说:“会这么统一行动,这个时间都在家里没出门,绝对是收到信号了。”
确实,有道理。
警察眼睛一亮,“那我们再查查他们收到什么信号了。本来翻手机没看出什么来。但他们最近办孩子后事碰面也挺多的,我们再审审。”
陆京御表情肃杀地说:“我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么恶劣地两次杀人,害我老婆得了焦虑症,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警察点头,“好,我们知道了。”
如果这些人都能被抓,那就只剩持枪的那个了。
陆京御喉结忽地一滚,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发红,问:“她……你们是不是护着呢?”
警察:“嗯。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陆京御没再说话,沉默着起身离开。
劳斯莱斯车里,他打了个电话。
“这段时间,应该跟京卓的人混熟了吧?”
对方说:“混熟了。”
陆京御眼睫微垂,敛住眼眸中的戾气,“用尽一切办法收买京卓的员工,拿到能把江家父子俩全部送进去的证据。”
对方说:“好。”
陆京御说:“要尽快。”
陆京御挂掉电话,转着江凝烟给他买的袖扣,想起她强撑的笑脸,唇线抿直。
司机大哥说:“陆总,您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这伤还没好透呢,千万要注意啊。”
他这么一说,陆京御才发现他的头有些重。
第51章 陆京御真的要疯了
陆京御浑浑噩噩躺在病房, 手背上又被扎了个孔,继续输液。
边上著名的胸外主任气呼呼,“发烧了啊。39.2度, 再这么作下去,严重感染了,我看你怎么办。”
病床前围了一堆人, 爸妈亲朋好友们都在, 他眼眸迷离地望去, 像堵人墙, 密不透风。
他这儿好多人, 好多关爱, 但他的烟烟,正一个人。
一个人病着。
他躺在床上,喉结上下滚动,喉咙难受得像是被刀割一样。
快点。
再快点。
再快点解决掉一切。
“家属得看好他,不能让他再这样了。他是做了十几个小时手术抢回一条命的人, 真当自己神仙呢。”
沈语兮抱歉地道:“给您添麻烦了。”
陆京御眼皮撑不住了, 吃了退烧药, 沉沉地睡去。
他梦见跟江凝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
几年前在赵家的聚会上, 他那时候也是人生低谷。
他的人生第一次经历死别。
他的长辈们都健康, 第一个离世的是他的姥姥。
事发很突然, 流感到器官衰竭不过就是两天的功夫,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忏悔, 上次接到姥姥电话让他去看她的时候, 他还在忙于项目,项目有重要技术突破, 他跟他的团队一起,天天加班加点到凌晨两点,一点时间都挤不出,没能去看她。
他在电话里哄她,说忙过了这段时间,他就去看她。
没想到,没几天,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他记得姥姥电话里的失落,也记得年幼时姥姥的每一份关怀与疼爱。
记忆的片段像是碎掉的玻璃,扎着他的心。
那时候,他忽然迷茫了。
为什么他要搞项目搞成这样?
搞到没能在姥姥在的时候,完成她一个小小的心愿。
这对他打击很大,他罢工了好些天,心里被愧疚和遗憾塞满了。
去参加赵家的宴会,是他爸看他闷在房里状态不对,把他拽出去的。
屋里人声鼎沸,大家谈笑风生,他更觉得格格不入。
他走出了厅堂,在赵家的长廊上吹风,忽然发现长廊上一本遗落的笔记本,被风吹着一页页翻开,唰唰唰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字迹龙飞凤舞潇洒飘逸,上面列了一个疑问。
问:【我真的是我吗?】
答:【我不是我。】
【我是从小到大这个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输入,导致我是现在的我。既然有这些输入,不管我有没有去反抗,我其实根本不是我,我已经被输入者控制了。有的控制是以爱为名,有的以道德为名,想让我成为他的刀剑或他的傀儡,甚至牺牲自己的利益;有的控制是以欲望为饵,让我余生为它卖命,甚至牺牲别的宝贵的东西。更可怕的是,我其实不一定发现那是一种控制,还被推着走,甚至以为那是自己想要的。然而我想要的可能只是别人给我编织的梦。我得跳出这个框架,俯瞰世界,排除所有影响,找到真正的我,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跳出这个框架,俯瞰世界,真正的自由。
他冥想,灵魂从上往下俯瞰,审视自己。
他发现,他也被控制了。
被欲望控制。
被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控制。
为了项目卖命,牺牲掉了跟家人相处的宝贵时间,连家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他难道不就是被“以欲望为饵”控制住了?
而他一直以来觉得这是种上进心,是种努力,是企业家的必经之路。
彻底醒悟之后,他反而释怀了,因为他会制定方案从这种控制中脱身,找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那天,好奇心驱使下,他捡起长廊上的笔记本。
因为写得还挺有哲理,他以为是摘抄,所以倚在柱子上看起来。
看着看着发现这笔记本的主人灵魂又通透又破碎。
她超脱地俯瞰着一切,包括自己的伤疤。
她看破了爱,藐视爱,恰恰证明她没得到过真正的爱。
他发现这也不是摘抄,这是这笔记本主人自己的思考。
当时,他觉得是个特别有意思的灵魂,一身反骨,反霸权,反压迫,反一切束缚她的东西,精神清醒到可怕,随时随地在思考什么东西潜移默化在禁锢她的思想,囚禁她的肉/体。
他觉得有意思极了,不自觉地被吸引,看得入神。
看得正痴迷,抬眼就发现一个姑娘气得双颊鼓鼓,脸色红润,长着一双很灵动的眼睛,像是踩着风火轮,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光影让她的发丝发着光。
她的?
这本子是这么小的姑娘的?
他从前没注意过这小姑娘,脑子里有她的画像,但也仅是画像。如今再看见人,整个人从眉眼到鼻子嘴巴,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他想到这小姑娘从小父母双亡,想到她说对方夸她可爱,但根本不爱她,怕她父母双亡缺爱,早恋还敏感地发现对方不爱,不禁脱口而出,劝她别早恋,会有人爱她的。
哪想到这姑娘根本不好好说话,她脚踏在长廊的石阶上,一跃而上,攀上他的肩。少女的芬芳随着她运动的气流扑鼻而来。
他跟异性向来保持安全距离,没跟异性这么亲近过,他猝不及防被抱住,心脏差点停住。
从赵家的宴会回去之后,他莫名其妙开始担心自己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差,不小心窥探了人家的隐私,人家非常生气。
他觉得他该好好跟这个小姑娘道歉,他真的以为那是个摘抄本。
他认真思考该怎么跟这个小姑娘道歉。因为他跟江家不熟,是通过赵家熟悉的她,赵家这身份,他不能送她太贵重的礼物。
从她的笔记本里看见她吐槽说瑞京中学的乐器太差了,大提琴表面都是坑,钢琴键白的都灰了,弹起来让人心情真差。
他联系了人,给瑞京中学捐了一批乐器。
大大小小的乐器让他们统计了一下,全部更新换代。
恰巧临近她生日,他打听了,赵家说她会拉大提琴,他就送了把大提琴作为生日礼物,也作为“赔罪。”
他自知礼物不算贵重,特地在贺卡上写了:【哥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作为赔罪,以后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的。生日快乐,烟烟。——陆京御】
后来,他还是觉得不够贵重,承诺也不够,总觉得欠她些什么。
逮着重要的日子就送礼物。
春节、元旦、中秋、生日、毕业、升学。
一年又一年。
他这么送,给她找联姻对象,赵家当然第一个想到他。
他也是很后来才懂,为什么总觉得欠她什么,是因为爱。
爱是常觉亏欠。
陆京御醒来,是护士在给他量体温,把他的梦打断了。
他望着暗沉沉的天花板,思念吞噬着他的骨髓。
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了,好不容易有他能好好爱她了,她居然还是一个人。
她一个人有没有好好睡觉?
还有没有做噩梦?
她好像还以为他娶她是因为赵陆两家的关系是因为她姥爷?
他又觉得更心痛了。
居然让她在他身边,还产生这种误解。
他们还有好多误解没解开。
他的眼泪从眼角坠落,声音暗哑地问护士:“几度?”
护士说:“38度。”
陆京御闭上眼睛,等护士离开之后,打开了手机,手机屏幕刺得他眼泪更汹涌。
他搜索:龙烟。
她的笔名。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爱不释手,她离开了,他想看看她的世界。
因为从前未经允许看她笔记本的事,他也没有未经同意打开她写的书。
但晚上太想她,靠近她一点也好。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龙烟的题材和文笔神似化雾。
他猛然想到化雾笔下有个习惯动作特别像她姥爷的角色。
那角色家里也有个女孩子有焦虑症。
后来怎么着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个小女孩只是一个案子里的被害者,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小女孩是在一个寄宿制学校里遇到了霸凌,她爸妈早逝,能依靠的只有她姥爷,她无数次地跟她姥爷祈求帮她转学。
说有人想害死她。
她说她们真的会杀了她。
“姥爷,求求你了!帮我转学吧!我真的会被杀死!”
“姥爷,求求你了!帮我转学吧!我真的会被杀死!”
她一遍又一遍地请求。
但她姥爷说什么?
她姥爷拒绝帮她转学。
书中阐述的原因是:A城只有这一所寄宿制学校,如果她转学,她就得走读回家,而她姥爷老传统,一方面侥幸心理觉得是她想太多了;一方面觉得她克死爹妈而且出嫁女的孩子住他们家也毁他们家的运势,就是不愿意她回家住。
所以,在小女孩提出想转学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最后,这个小女孩得了焦虑症,但不敢告诉家里,她觉得会被彻底舍弃。她每一天都在恐惧中度过,噩梦、呕吐、抽搐,全部自己忍过去,但恶魔也没放过她,在某天,校园外的湖里,发现了她被分尸的尸体。
陆京御想到这个片段简直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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