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淡的眸子因为错愕微微睁大,怔然地看向眼前。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正眼看这位服务生。略有些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见底下高高耸起的鼻梁,和颜色浅淡紧抿成一条线的唇。他侧对着她的方向,下颌线锋利的好似一把能割伤人的刀。此刻,猩红的血液正从他额角往下流,起先是一滴一滴,很快便连成了一道血线。但他始终挺直腰背站着,挡在那俩女生身前,像座沉默而孤傲的山。
有女生惊呼:“李屹,你没事吧?!”
应南嘉这才知道,他叫李屹。
……
或许是因为那过于惊心动魄的酒瓶和鲜血,这一幕应南嘉记得很清,时隔多年连细节也都回忆得起来。
那时,李屹并不知道她目睹了全程。
而应南嘉也未曾提起过,她早就见过他。
在他自以为的初遇之前。
女士香烟早就烧到了尽头,因迟迟未被捻灭,便肆意的往下继续燃着,烟蒂被火星燎红,应南嘉指尖忽觉一烫,她眼睫颤了下,人也从沼泽般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应南嘉停下脚步,站定在李屹身前五米远的地方。
她不闪不避,毫无顾忌,细细端详起他的脸,甚至跟记忆中的那人做起了对比——尽管他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也成熟了太多,周身气场沉了下来,没了当初的桀骜与戾气。眼睛倒是没变,仍旧是狭长且阴鸷,能溺毙人的幽暗,此刻路灯映在他眼底,给墨色浓郁的瞳仁洒上了点点星屑,遥遥看去,竟有几分像是泪光。
不过定然是错觉。
李屹断然不会露出这种脆弱的眼神……即使他现在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落魄的狗。
应南嘉恶劣地想着。
再遇前男友,他狼狈,而她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这种情况下,应该做何反应?
痛打落水狗?
或者是装模作样地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若是平常,应南嘉大概会选前者,毕竟他们当时分手的并不算愉快。但她今晚本就心情不好,又回忆起了一些以为早已忘却的陈年旧事,这让她原先就烦躁的情绪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应南嘉一句话也没说。
她眉心蹙起,像是隐隐带着厌恶,淡漠地挪开眼,脚步一转,走向路旁无人问津的垃圾桶,指尖掐着烟蒂在灭烟盘狠狠捻动了下,然后垂眸,毫不留情地将其扔进桶里,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车门关闭,发出“砰”一声闷响。
黑色的特斯拉如离弦的箭驶出,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仿若不曾来过。
……
李屹收回视线。
他阖上眼皮,几秒钟后,复又睁开,神色始终淡漠平静。只有原本松弛垂着的两手在方才的某一刻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彭起,指骨泛着白。
身后交警中队的玻璃门被从里推开,穿着淡蓝色警服的年轻人探身出来,看见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男人,脚步先是一顿,紧接着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李先生,你没事吧?”年轻警察站在旁边轻声问。他新上岗不久,业务不怎么熟练,里面的事情处理得他焦头烂额,出了一身汗。
李屹仰头看了他一眼,松了手,掌心支在地上借力站了起身。他坐着的时候两腿曲着还不觉得,现下蓦地站直,竟是比一旁的小警察高了半个头,加上他那阴鸷的眼和冷漠的表情,明明什么也没做,气势却平白压人一头。
“处理好了吗?”李屹率先问,声音有些沙哑。
年轻警察回过神,忙说:“是这样的,对方酒醒了点儿,知道错了,想跟你和解,并且愿意赔付你的车损还有你本人的医药费……我来问一下你的意愿。”
“不了。”李屹淡声拒绝。他眉心拢起,上位者的独断:“损失我自己承担,其他繁请按你们的流程处理。”
“按流程就是拘五到十天,但这样一来车今天你就开不走了,比较麻烦……”
“没关系。”李屹打断他的话,“我不怕麻烦。”
年轻交警一愣,下意识看向院里那辆黑色路虎。右侧副驾的车门凹陷下去了一个大坑,漆也蹭掉了一大片,连底下的钢板都露出来了,估计维修费得一大笔……都这样了,车主本人脸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说话也是不痛不痒的语气……也是,都开这车了,想来也不缺这三瓜两枣。
“啊,好,那就这样吧。”年轻交警摸了摸后脖子:“那就按不和解处理吧,你跟我进来签个字,完善一下手续。”
“嗯。”
李屹略一点头,抬步跟着往里走。
十分钟不到,流程走完。
车暂扣在交警队,等车检定损之后才能取回。李屹没说什么,给了代驾几张医药费和误工费,走出了院子。
在门口等车的功夫,他抬手在眉心重重按压了下。周遭无人,他的表情也没方才崩得那么紧,隐隐露出几分倦意。
今天下午,他们公司的负责人约了药企的项目经理谈合作,就目前他们手头上的AI药物研发项目。作为核心之一,李屹也参加了。对方很有意向,初步洽谈进行的很顺利,桌上气氛一好,推杯换盏频繁,不知不觉就喝高了。酒局散掉,他叫了代驾,自己坐在后座假寐着,直到路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旁边车道的司机想要别车,代驾不让,对方车辆没刹住,直接撞了上来。
原本就是个普通的交通事故,保险一划就行,没成想对方也是代驾在开车,车主也喝了酒,醉得七荤八素,一下来就提着拳头要打人。代驾没设防,被他抓住直接一拳揍到了鼻子上,顿时血就往出冒。对方估计是欺软怕硬惯了,见代驾不敢还手,紧接着就要挥第二下,结果被李屹抬手挡住。争执间,他领口的扣子被扯崩了出去,颊边也挨了一拳。直到他趁机反手掐住了对方的手腕,指骨狠一用力,对方腕骨发出咔嗒一声脆响,顿时疼清醒了,也终于消停了。李屹这才松开手,镇定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然后就有了今晚一系列的事。
从酒桌谈判到处理事故,所有的一切他处理的游刃有余。
除了遇见应南嘉。
她出现的猝不及防,且在他酒后思维滞缓的时候。
其实,当她下车走上前的那一刻,李屹本以为,她是会跟他说些什么的。冷嘲热讽也好,落井下石也罢。
却没有。
她来,又走,沉默着,毫无逻辑。
但应南嘉向来如此。
她永远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有那一段纠缠。
第3章 你孤单一个人。
应南嘉到家已经夜里十点半了。
她洗完澡,换上吊带睡裙,缎面的材质柔软轻盈,贴着肌肤很是舒适。她边擦着头发,边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冰箱前倒了半杯红酒,整个人靠进了沙发里。
夜色沉沉,屋里十分安静,客厅里的灯光开成了暖黄色调,并不十分明亮,空调出风口徐徐向外吹着冷气。应南嘉时不时浅酌一口,没多时,酒杯便空了,被她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红酒助眠,她有些困了,双腿曲起放在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向后仰躺着。这一躺竟然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刺目的日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时,她才拧眉睁开了眼。
这一夜睡的并不好,应南嘉做了许多梦,杂乱无章、光怪陆离,醒来时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记住,只觉得头晕嗓子疼。她抬手一摸额头,挺烫,估计是发烧了。
也难怪。空调对着吹了一整夜,身上连个毯子都没盖,不发烧都说不过去。应南嘉坐着缓了会儿,起身拖沓着步子去浴室简单洗漱了番。她难受的厉害,懒得动,浑身水汽都没擦干净,径直回了卧室,一把拉上房门,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徐锦打来电话问她吃午饭没,说她妈包了鸡丝馄饨,没吃的话给她送些。
应南嘉闭着眼说:“没吃。”
一开口,嗓音干涩难听。
徐锦立马就察觉到了,直接问:“你感冒了?”
应南嘉:“嗯。”
徐锦:“吃药了没?还有饭?”
应南嘉: “都没。”
徐锦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哎你这人……算了算了,我现在就去你家一趟,你等着啊。”
她说完就没了音,通话却也忘了挂断。应南嘉半张脸埋在被子,手机横着放在枕头边上,正对着耳朵,意识模糊间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徐锦的大嗓门。
“爸妈,我不吃了……妈你给我装饭盒里,我拿去南嘉家里煮……她感冒了,一个人待家我不放心……好嘞那我走啦,爸妈拜拜!爱你们!”
咔嗒一声,房门落锁的声音。
隔绝了里面温馨的一切。
然后就是徐锦嗒嗒嗒下楼的脚步。
应南嘉掀开眼皮,眸底因为生病泛着潮红,她视线凝在屏幕上还在通话中的界面,混沌的大脑里还回响着徐锦跟她爸妈絮絮叨叨的对话声……很平凡很普通,但也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她从被子伸出手,挂断了电话。
等徐锦过来时,应南嘉已经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她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件缎面吊带睡裙,很凉爽的打扮,空调倒是关了。
徐锦知道她的入户门密码,连敲都没敲,直接进了来。她一手提着饭盒,里面装着还没来得及煮的新鲜馄饨,另只手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杂七杂八装了一堆药,都是刚从门口药店淘来的。待看见应南嘉穿得跟仙儿似的飘飘渺渺坐在那儿时,她瞬间崩不住了。
“姐姐,您都这样了,还敢穿这么薄?”徐锦翻了个白眼,将饭盒和药袋子一把扔到茶几上,两手叉腰站在沙发前头训话:“不想要命了直说,我也就不费那劲大老远来救济你了!”
“懒得换。”应南嘉说,声音听起来有些虚。
“那你确实懒。”徐锦气乐了。
本还想再批评两句,却被她轻飘飘地打断了。
应南嘉:“徐锦,我饿了。”
徐锦一噎,咬牙丢下了句:“等着!”
然后怒气冲冲的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毯子,兜头盖脸的朝着应南嘉身上一扔,捞起茶几上的饭盒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飘出了鸡丝馄饨的清香味。
徐锦用了十分钟煮了两碗馄饨端出来,将靠在沙发上的女人赶去了餐桌前。应南嘉身上裹着灰色的薄毯,头发随意挽成一团耷拉在脑后,脸上没了妆,露出她原本素白的皮肤,脸颊有些坨红,嘴唇却是淡的。
徐锦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应南嘉说了声谢谢,抬手捏着勺柄浅喝了口汤。馄饨刚煮出来,很烫,她胃口也不好,喝得很慢。
徐锦倒是饿了,但半天也吃不到嘴里,干脆放下勺子,盯着应南嘉喝。
她原本被裹在身上的薄毯因为抬手的动作滑下了一半,露出右侧过份凸起的锁骨和削瘦的肩膀,就连捏着勺子的那只手也是瘦的,手指修长,腕细得估计狠劲一捏就能断了……但其他该长肉的地方又是丰满的。
很会长。
徐锦酸溜溜地啧了声。
应南嘉抬眸:“怎么了?”
徐锦摸了摸鼻尖:“没事。好吃吗?”
应南嘉:“好吃。阿姨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厉害。”
“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我让我妈做。”徐锦耸耸肩:“你太瘦了,吃胖点,这样我才平衡。”
应南嘉放下勺子,静静地看向她:“谢谢你,徐锦。”
“客气个屁,赶快趁热吃!”徐锦笑骂一句:“话说回来,从店里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倒了?”
说了会儿话,馄饨凉了一些,也能入口了。应南嘉低头,舀了一个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吃着,待咽下去后,才淡声道:“洗完澡喝了点酒,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夜。”
“……该!我还以为你昨晚撞邪了。”
昨晚。
应南嘉捏着勺柄的手一顿。
很快又恢复。
只是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也算吧。”
徐锦问:“什么意思?”
应南嘉却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太想提起遇见李屹这件事。
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只是一次偶然,过后不会有任何交集。
说起来徐锦也是认识李屹的,并且对他印象不算好。大三时候,应南嘉帮过她几次小忙,也有事麻烦过她数回,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稔了很多,徐锦经常帮她占座什么的。应南嘉跟李屹在一起这件事,没有刻意瞒着,学校当时起了一些风言风语,徐锦就问到了她面前。知道传言属实的时候,她纠结了很久,告诉应南嘉说李屹一看就是那种很难被谁拿捏的人,这人太傲、心也野,她怕应南嘉受伤。后来他们分手,断的难看,应南嘉自觉还好,但徐锦却铁了心的觉得她一定非常伤心,就天天挤到旁边陪着她,顺便将李屹前后八辈亲属问候了个遍,比应南嘉这个当事人还愤慨。
如果让她知道李屹回来了,而自己差点鬼迷心窍主动上前跟他搭话,估计徐锦会发疯。
思及至此,应南嘉抿唇轻笑了下。
馄饨凉下来,很快便见了底。应南嘉将两只碗扔进洗碗机,又在徐锦的催促下,烧了水将退烧药喝了。
店里下午五点开门,徐锦要提前过去,没坐上多久就得走了。临出门前应南嘉叫住她说:“这几天我不去店里了,你多顾着点儿。”
徐锦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她妈妈的忌日,每年这时候她都要独处几天,便点了点头,干脆应下:“放心吧,有我呢。”
应南嘉没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开。
这些年,徐锦帮她很多。她不是一个轻易能与人交心的,故而一直独来独往,徐锦算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喜欢说客套话,但所有的都会珍而重之记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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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是南仪女士的忌日。
应南嘉烧退了,感冒却还没好利索,说话鼻音重,人也总是软趴趴的提不起劲。但当天她没等闹钟响,一大早就自己醒来了,先是跟舅舅南轩约好了去墓园的时间,然后简单收拾了下,到南仪生前常去的一家花店包了一束她最爱的乒乓菊,然后驱车前往郊区。
到的时候南轩还没来,应南嘉将花束放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中女人温柔和煦的脸,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包里取出绒布,将那块青石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快结束的时候,南轩带着舅妈也到了。
南轩提前在一家私房菜管定了午餐,祭拜结束之后,三人过去吃了顿便饭。应南嘉的外公外婆前两年相继去世,母亲这边仅剩的亲属就只有舅舅和舅妈,他们也将应南嘉视如己出,格外关怀。
桌上,几人情绪都不太高,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快到尾声时,南轩放下筷子,端起边上的茶杯抿了口,道:“南嘉,我跟你小舅妈商量了一下,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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